“大家都在此处啊。”昭阳过来的一声把四个人的神思拉了回来,谢染跟崔攸宁都低下了头,卢文茵有些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唯有魏晚蘅还能跟昭阳说上几句。
“公主府的山茶花开的太好,这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倒把殿下吸引了过来,是我们的不是了。”
昭阳细细打量了几人,气氛有些怪异,在场的这些人,年少时都曾经交好过,隔了许多年,也有所不同了。
“喜欢的话,到时候本宫叫人移植一些送去淮安侯府,本宫再过一段时日就要离开长安了,没工夫打理这些花草,还有望世子妃多加照料。”若是有朝一日她还能重回故土,她也希望还能看见些熟悉的东西。
别人嘴里说出来和自己清楚的认清事实真的不太一样,谢染看昭阳那样云淡风轻,心中哀戚更甚,半生受尽宠爱,到最后,心仪之人和孩子,也一个都没留住。
来的人越来越多,昭阳忙着去招待她们,本来站在山茶花丛旁的几个人也各自走开,谢染一个人往公主府内走,行至梨花树下,她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手中纨扇轻轻摇着,虽是春日里,走动多了也出了身细汗。
她面色微红,鬓边落下几缕碎发,杏眼微阖,侧身瞥向前方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李夫人正带着侍女走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李夫人出于礼貌同谢染颔首示意,她看向谢染的眼神中夹杂笑意和感激,两个人没有多说一句话,该懂的都懂。
公主府中人多眼杂,叫旁人见了,难保不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到时候两边都是引火上身,只要目的达到了,双方利益与共,其余的就没有必要。
谢染注视着李夫人的背影,她做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那日秋狩结束后,谢染托人给李夫人送了封信,崔襄暴戾成性,只要能够彻底激怒他,他必定会做出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从前李夫人不管他拈花惹草,可一旦做绝了,崔襄没那个好脾气顺着她。
果不其然,在李夫人去平康坊闹事之后,崔襄当街打了她一巴掌,李夫人二话没说回了李家去。
虽说两家利益纠葛不容分离,李夫人被作为联姻的工具,可到底那是陇西李氏的嫡女,百年大族颜面岂容崔襄践踏,李夫人和李家终于站在了同一战线,一定要崔家给个说法。
听说当时崔道衍气的发晕,赶着崔襄去李家道歉,那个混不吝的死活不肯,崔道衍要动家法,结果崔夫人找来了崔贵妃,两人一同拦着。
“兄长这是做什么!那李氏善妒刁蛮,阿襄有什么错,依我看便趁此时叫阿襄休了那妒妇,好还崔家安宁。”
“无知妇人!”崔道衍都快吐血了,一屋子蠢货他实在不想管了,最后还是他这一朝宰辅亲自去李家道歉,要把李夫人接回来,谁知李家家主不干了。
“崔仆射,你我两家结为儿女姻亲是好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也心知肚明,那崔襄风流惯了,从前我不加置喙,可他打了我家三娘算怎么回事,我们李家也不比你们崔家差,受不来这份气,今日我就把话撂这,要么崔襄诚心诚意的来道歉,并且发誓从此以后不纳妾不乱来,要么,和离,这门亲事,我们不要了!”
威压之下,崔襄被架去了李家道歉,不情不愿的,李家也不接受,直接把人赶出去,事情就一直胶着,李夫人还时不时添油加醋,最终还是闹到了要和离。
先前李夫人有托人问谢染,为何她那么了解崔襄,连他在何种情况下是什么样的表现都一清二楚。
谢染没有叫人回复,她和崔襄的渊源那可真是深厚,斗了闹了好几年,加上崔攸宁的话,那是个什么东西她还不知道,被崔家的几个女人娇宠惯了,无法无天,一事无成,连崔道衍都经常骂他。
“我崔道衍一世英明,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
想起那一家子人,谢染就觉得好笑。
她坐好了,看了看公主府的景色,跟从前比起来没什么两样,昭阳朴素惯了,公主府却是奢华无比,毕竟,那个时候萧临渊是真的疼爱她,样样都给了最好的。
谢染五官舒展,等到主院里,女眷们许多都已经坐下,还有的围在昭阳身边看小郡主,她生了个女儿,很可爱,出生就是郡主,未来的她会享有无上宠爱,那会是外祖父让她失去母亲的补偿。
到了崔攸宁身边落座,谢染见她也在看昭阳那边。
“她明明也有最尊贵的身份,婚姻依旧不能如意,这长安城的贵女,到头来,更像是一场笑话。”崔攸宁有些感慨的说,她只是,有些难过。
“看到公主身边的夫人了吗?她们当中有好多是我未出阁时的熟识,我还记得豆蔻之年她们有多明媚,现在呢,一个个的疲于应付夫家琐事,在内要被夫君婆母妾室折腾,在外还要装体面大方,游走各种宴席,上赶着身份更尊崇的夫人们,好为自己的夫君添些人脉,升官进爵,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少年时那种张扬无畏的笑容了。”
谢染侧目看着她,眼眶微微泛酸,泪意险些涌出,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崔攸宁很少出门了,她也怕见到熟悉却陌生的朋友,也不想清晰的认识到什么都变了,从出于本心的交好到充满利益算计,那也会很寒心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只要还时好好的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谢染温和从容的说,就算面目全非,也比没了性命好。
崔攸宁不再说话,接下来的宴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衣着华贵的女眷笑容得体,谈吐有度,围着牡丹芙蓉,听着琵琶胡琴,看上去都是无比的欢愉,大风刮过,梨花树摇晃,花瓣随风落下,沾上裙摆发梢,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可可在很多人眼里,这种美,太过梦幻和悲凉。
到了晚间,客人们都要走了,昭阳把小郡主交给了奶娘,她身姿款款,犹豫了一会才叫住最后那几个人。
“文茵,晚蘅,攸宁。”
三人一齐转过身来,“怎么了,殿下?”
昭阳笑了笑:“别叫我殿下了,就和从前一样,叫我昭阳。”这样的话,她们就不是君臣,只是朋友。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提一下,我们几个当年很是交好,我就要离开长安了,说是有机会还能回来,我总觉得,再也不会了,过了这么几年,我总是很想南枝,她的祭日快要到了,我们一同去祭拜她吧。”
公主府内寂静无声,四人维持着原本的动作,谁也不说话,答应或是拒绝,现在都很难开口,好像那个最爱穿红衣裳的明媚少女还在眼前,可是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卢文茵咽了咽嗓子,左眼眼泪直冒,她随手抹了把,有些赌气:“我们去倒是可以,她崔攸宁配吗?”谁不知道是陛下联合崔家要除谢家,昭阳便罢了,她左右不了一个君王,可是崔攸宁呢,她作为崔家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最开始她不怨崔攸宁的,那一年她跑到崔家去大闹一场,找到崔攸宁的时候她只要她一句话,只要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管真假,这个朋友她认一辈子。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还让卢文茵赶紧走。
在卢文茵心里,这就等于是承认了她知道,她和南枝那么的要好,她什么都知道凭什么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父母死无葬身之地,眼睁睁的看着谢家灭门,一众子女流落街头任人欺凌,她凭什么。
“文茵。”魏晚蘅扯了下她的袖子,表情有些隐忍:“攸宁是无辜的,你这样说,南枝也会伤心的。”她看了看崔攸宁,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那里,面无血色,交叠着的双手攥的紧紧的。
“就一起去吧,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昭阳说罢后还是端庄雍容的走开,她笑了一整日,脸有些僵,到了夜晚,终于不用做明德柔嘉的公主殿下了。
她的故乡,父母,孩子,朋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昭阳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府内的事情谢染并不知道,她觉得很累就先行回魏王府了,寒水斋里灯火通明,看样子是萧琢在,她把院门关紧后才进去,萧琢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木门吱呀呀响着,萧琢稍稍抬眼看了下,道:“回来了,这是西凉进贡的葡萄酒,陛下赏了许多,我不爱喝,都给你拿来了。”
每次王府得了什么赏赐,凡是谢染感兴趣的,萧琢都会送过来,久而久之,谢染都习惯了,她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坐下,胳膊支在桌案上,瞥了眼萧琢按着的东西。
“写什么呢?”
“治水之策。”萧琢浅声答,萧临渊近来很重用他,几乎日日下朝后叫他去甘露殿随驾,很多事情都会问问他的意见,这回河东水患,更是命他与晋王一同献策。
相对于成王那个蠢货,晋王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他必须要拿捏好分寸,既要让萧临渊看到他的实力,又不能太出彩,越过晋王去。
“今日的宴席怎么样?”
谢染坐正了身子,答:“还行,和以前的没什么去别,倒是遇见了李夫人,满面春风,想来她的和离之路马上就能走完了。”
她的计划离不开萧琢的提点,他早就说过了,世家大族利益重要,颜面也很重要,李家就算想和崔家联盟,也还得以自身为重。
“李家家主早年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一点就着,欺负到他头上了他可不会忍,好歹李三娘是亲生的女儿,自己可以挥霍,女婿要是犯浑,他还是要好好指点一下的。”
“那李崔两家的结盟?”
萧琢唇角勾起,道:“崔襄的脾气也不好,受了这气,不得叫他那些狐朋狗友寻寻李家的晦气啊,朝中那些个都精明着,逮住时机上蹿下跳,一不小心这家跳到那家头上也是正常的,我不过是添了把火,现如今,两家闹得正厉害呢。”
谢染听的入迷,最后禁不住说道:“殿下英明。”
“先别急着说这话,等到王弘那边也得手了,才算大胜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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