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则是被疼醒的。
脚腕上的伤口被涂上了蜜,数不清的蚁虫攀在周围啃食,崔则满头大汗,面露痛楚,他死死瞪着不远处正擦拭匕首的谢染,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染抬眼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愣是慢条斯理的将匕首擦得锃亮后才走过去。
“与其问这个问题,还不如想想这么些年崔氏都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的越多,你死的就越舒服。”谢染不等崔则回音,转了两圈匕首不轻不重的划在他膝盖上,又是一层蜜涂上。
蚁虫噬咬的又痛又痒,崔则也没有想过,他最喜欢用来折腾人的法子最终用到了自己身上。
汗珠从面颊上滑落,崔则倒吸着气,阴鸷的目光落在谢染身上,她穿着绯色劲装,面目冷厉,和从前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模样完全不同,崔则看了许久,总觉得她有些超出现有身份的眼熟。
莫名崔则想到了大理寺卿逼着他按下的供词,陈郡谢氏,洗脱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她也姓谢,也喜欢穿红衣裳,和那个女孩子一样有柔和的杏眼。
“谢南枝,对吗?”崔则声音有气无力,虽是问句却十足的肯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样样都跟崔家扯上了关系,一向与崔氏交好的郑氏覆灭,崔李两家的联盟因崔襄与李夫人的和离瓦解,他崔则也从一朝重臣沦为阶下囚,能这样恨崔家折腾崔家的,除了谢家那几个孩子,没有别人。
谢染始终没开口,表情更为冷淡,崔则知道,自己说的很对。
“那场大火后,因为见到谢明繁的尸体,所有人都默认他身边的那具女尸就是谢南枝,谢明朝和谢明谨因为还在店里做工,幸免一难,后不知所踪,三个月后,护城河打捞上来两具尸体,面目全非,可从身形与模糊面容来看,就是他们两个。”
崔则痛意横生,还是气的发笑:“所以,所谓的尸体和死亡,都是假的,谢氏兄妹三人,仍存于世,改头换面,把崔家搅得一团糟,真是好本事啊。”
他顿了顿,然后接了句:“要是你们那愚笨不堪的父亲有这样的心机谋算,何至于死得那么惨。”
“闭嘴!”谢染青筋暴起,匕首下的狠,一条长长的口子出现在崔则大腿上,鲜血淋漓。
崔则惨叫了声,谢染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崔则,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崔家已经完全放弃你了,崔道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已将你从族谱上划去,陛下也下令各州郡都展开搜查,你现在就是丧家之犬。”
“你不肯说崔家做过的事,我也有办法弄到证据,在崔家倒台之前,你会是最生不如死的那一个。”谢染胸腔火气积聚,她父亲那么好的人,一生征战沙场,忠于国朝,最后事那样的下场,崔则怎么还敢提。
过了会,她换了副神色,“听说过魏王府里有过人皮风筝吗?“
就这样一个词崔则原本的无所谓消失大半。
“我亲自划下来的人皮,很完整,当然,他叫的也让人毛骨悚然,我花了一整天弄下来,他也疼了一整天。对了,说起来你们也是熟人,不妨猜猜是谁?“
崔则向来聪明,当年谢崇之死,牵扯进来的人很多,崔家首当其冲,郑家从旁协助,下令斩首的是萧临渊,亲手砍下谢崇头颅的,是羽林卫统领贺洋。
两年前贺洋辞官归乡,因病身亡。
崔则想清楚后面目狰狞吼着:“谢南枝!”
“谢崇那般仁义的人竟然会生出你这么狠毒的女儿!”
“你也知道他仁义!还不是照样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他!”谢染眼中蓄泪,这就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谢崇有多仁义,谢家有多好,就是清楚明白的知道,还是可以做到痛下杀手,无动于衷。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考虑,要是再不肯说,我保证,你被剥皮时的痛苦会是贺洋的百倍。”
出了密室后,谢染力气不支,她微微喘息着,眼前是一片血红。
“我没错!他谢崇本就是死有余辜,假仁假义装给谁看,镇守北疆数年,谁不知道他是北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一个臣子,越过了天子受万民敬仰,就是他自己不知轻重,僭越犯上,握着二十万军权便罢了,还自作主张设立神武营,名为培养虎狼之师,还不是想拥兵自立,他有那样的下场,都是他自己的错!”
就是这样一番话彻底激怒了谢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所有的仇恨积聚在那个时候,她就想要贺洋付出代价,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连投胎转世都不好过,残缺一生。
凭什么,她要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那些人害的家破人亡,承受了所有的不幸。
“如果受不了的话,就去休息一下,还有我在。”萧琢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他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只要谢染需要,他就会在。
萧琢拉着谢染去庭院里坐着,今日天有些阴阴的,雾气格外浓重,并不似前些日子那样酷热,他把刚才拿着的食盒提过来,里面都是他从福熹斋买回来的红绫饼。
早在谢染决定和崔则正面对上的时候,萧琢就觉得她可能心情会不太好,陆节有说过,他娘子不高兴的时候,买些她喜欢吃的糕点就能哄好,女儿家都喜欢甜食的。
“他们那样的人,早就什么仁义道德都不存在了,如果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南枝,你很好。”
在谢家出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谢南枝精神上出了一点问题,总是没由来的哭,总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甚至是有了轻微自尽的倾向,被孟绰发现后,他和谢明朝宽慰了她许久,过了段时间她正常了许多,他们就以为她好了。
知道谢明繁死在大火里,她养伤的那段时日,病情又复发,每天都哭,又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
“是我没照顾好明繁,他那么小,我不该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要是我早一点回去,不买红绫饼的话,明繁就不会出事了。”
“都怪我没用,我照顾不好自己的家人,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入府之后萧琢发现了这一点,他觉得她是需要被人肯定的,不管是什么方面。
萧琢看着浑浑噩噩的谢染,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谢染肩头,温柔婉言:“南枝,你是对的,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没有错,你一直都没有错。”
待到谢染状态好了一些,萧琢抬头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景央,景央会意过来,萧琢则起身进了密室。
把前因后果理清楚以后,崔则对于萧琢也就没什么疑惑了,虽没有痛下杀手,可萧琢生母的自尽完全是被崔贵妃逼出来的,当年崔道衍选择萧琢,要把崔攸宁嫁给他的时候,崔则就很明确的反对了。
一个有那样痛苦遭遇的皇子,不是不堪大用的废物,就是能把人咬死的恶狼,无论是哪一种,对崔家都没有好处。
事实也证明了他当日的猜测,萧琢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崔则,你还想再见一次唐夫人对吗?”萧琢就这一句话。
谢染自然也懂崔则如今的软肋在哪里,但是她不想让唐夫人再想起那段痛苦往事,也不愿打破她如今向好的生活,萧琢不一样,可以达到目的的情况下,他会选择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对于这个请求,唐夫人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魏王府对她有恩,她应当知恩图报。
她以为崔则又会纠缠许久,到头来他只问了一句话:“若是不论前尘旧怨,我对你的好,是否足以让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
“没有若是,罪孽已经犯下,结果也不会再变,即便有,我也断不会同你这样的畜生在一起。”
崔则苦涩的模样被萧琢看在眼里,他没有同情,只有嘲讽,没有弱点的崔少卿,对着自己仇敌的妻子动了情,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他活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答应的好好的,崔则说出了一些有关崔家的事情,真真假假掺在一起,辨别什么的就要靠他们自己了,连带着谢明朝那边送来的消息,总还能得到不少靠谱的。
就是出去了一小会,谢染再次踏足密室的时候,崔则头偏在一边,唇边鲜血弥漫,只剩了一口气,他半阖的眼皮忽闪几下,谢染站的不近不远,从那双向来没有多少温度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
我是难逃一死,可是我见到了想见的人,我答应了你们会说出有关崔家的罪证,可到底有多少有用你们也还要下大功夫去查证,我恶事做尽也没承受剥皮的痛苦,我的命依旧属于自己,连结束也都是自己的决定。
看吧,到头来,我输了,你们也不算赢。
谢染心中有快意,她的仇人又死了一个,可又有一些悲凉,崔则连死都还带着骨气,对待唐夫人眷恋不忘,他那么坏的人有也自己的优点。
到了这一步,总会有些唏嘘的。
因果种种,她还是会祈求佛祖,让崔则下地狱受尽苦楚,即便得已轮回,也要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入府的那一日,年少时的良善就消散的不剩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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