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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奶奶想回落阴山看看。
这些年,他们都没正儿八经回去过了,奶奶腿脚不便,也不耐折腾,年纪大了,更是惧怕长途跋涉。
于是只每年惊蛰回去给父母扫墓,其余时间,也不大回了,甚至每次除了万奶奶,都尽量不惊动别人。
从奶奶离开落阴山到现在,竟阔别小十年了。
于是惊蛰提前联系了万奶奶一家,然后特意在暑假腾出来一周的时间备了厚礼带奶奶回去拜访。
下飞机照旧有人来接,只是这次林骁开车,让司机回去了。
一辆suv,本来林骁提议开房车,奶奶坐着会舒服些,但惊蛰白了他一眼,路修通才多少年,狭窄的地方遇上对头车,会很麻烦。
林骁撇撇嘴:“哦。”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助理就在旁边,没忍住,笑了。
大概不明白小林总面对老婆为什么经常吃瘪。
惊蛰坐在副驾驶上,奶奶和一毛坐在后座。
一毛是惊蛰和林骁的女儿,之所以叫一毛,得说起家里那只叫二毛的狗说起,二毛最开始是个被遗弃的小可怜,邢曼阿姨想捡回去,但又怕脏,就花了两毛钱买了个袋子,把狗提着去宠物医院做体检了,然后就起了名叫二毛,那会儿医生说它状况堪忧,就起了个贱名好养活。
一毛小时候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跑儿童医院,有一次路上遇到个老太太,拦着林骁要吃的,林骁本来不想理会,但那段时间一毛经常生病,于是林骁觉得自己应该多做好事,于是便带着老太太去吃了饭,吃饭的时候说起来自己待会儿要去医院看女儿。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来三个铜板,在他面前一撒,然后掐着指头算了算,最后说:“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但切记孩子出生后的第一个名字不能用。”
老太太说完,还问林骁要了钱,说是行规,煞有其事的,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只收了一毛钱。
林骁向来不信这个,但大约太担心女儿,还是宁可信其有了,那时候还没起大名,所以就把小名改了。
起了几个都不满意,最后想起来二毛的来历,又想起来二毛如今活泼健康,于是决定给女儿起名叫一毛。
希望一毛也能像二毛一样健康活泼。
一毛睡着了,都没来得及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山景,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树木,鲜红的果子,也没有看过一闪而过的小动物。
等一毛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她睁开惺忪的双眼的时候,爸爸正把她从车里抱出来,她抱住爸爸的脖子,轻声问:“我们到了吗?”
爸爸很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你还在做梦。”
一毛困惑地看了爸爸一眼,林骁耸着肩膀笑起来:“真笨,跟你妈妈一样。”
一毛都不忍心反驳他。
爸爸把她递给妈妈,自己去搬东西了。
万奶奶还住在山里,山里现在比以前更方便了,房子也重新翻盖过,门口新铺了石板路。
到处焕然一新。
万奶奶耳朵聋了很多,说话很大声,她跨过两道门槛,颤颤巍巍迎过来,在爬藤植物爬满的篱笆墙围成的院子里一把抱住奶奶,笑着:“九啊,你可回来了啊!”
奶奶也握住万奶奶的胳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人年纪越大就越感受不到自己本身的存在感的,她蠕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才找到自己声音,扯着嗓子喊道:“回来看看你啊!”
万奶奶瘪着嘴,露出几分孩子气来:“你再不回来,怕是都见不到喽。”
她比划了一下脖子的位置:“土都埋到这儿了。”
奶奶听了,倒是笑呵呵的,像是起了攀比心似的,比了比自己鼻子:“我都埋到这儿了。”
最近几年,奶奶常常提起死亡这个话题,惊蛰起初还很伤心,奶奶便笑话她,说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也不避讳这个了,还说要是搁以前,这年纪,该给自己打棺材,缝制新衣服了。人活到这个年纪,后事能早做打算,是好事。
可惊蛰还是听不了,她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这会儿看着两个老小孩寒暄,抱了一毛去院子外头看小鸭子。
她突然要接电话,然后招呼林骁过来看会儿一毛。
林骁走过去的时候顺便掐了掐惊蛰的脸,惊蛰瞪了他一眼,他才笑着把三岁的一毛驮在肩膀上,一毛抱着爸爸的脑袋,有些忧愁地说:“爸爸,妈妈让我看好你,你不会做坏事的对吗?”
林骁扣着一毛的腿下了个缓坡往外走:“当然不会,爸是那种不稳重的人吗?”
出门就遇到了万堃。
万堃当年成绩也不好,跟着爸妈做起了生意,但运气倒还不错,赚了些钱,今天听说沈奶奶回来,特意回来见一面,结果先看到林骁。
当年俩人还睡过一张床呢,虽然闹得极其不愉快,互相恨不得把对方揍一顿,现在想想还有点儿好笑。
林骁冲对方点了下头,然后晃了晃一毛的腿:“叫万叔叔。”
一毛揪着爸爸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万叔叔好。”
一毛扎了两个小丸子,小丸子上还绑了红绳,看起来软糯可爱。
万堃愣了愣,恍惚觉得看到了惊蛰小时候,于是笑着伸手拍了拍一毛的胳膊:“跟你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性格像,样貌也像。
林骁挑了下眉。
万堃招呼他们进屋,林骁摇了下头:“让奶奶她们说会儿话吧,我带这小鬼出去看看。”
一毛很配合地点点头,她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山里,看到什么都很新奇。
万堃没强求,余光看到一旁在打电话的惊蛰,点点头,兀自进屋了。
惊蛰接的设计院的电话,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小时,等回头的时候,林骁和一毛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地方变得很陌生了,就连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惊蛰,都快不认识了。
但偶尔还是能找到旧时的影子,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溪流,还有那棵后来被挂了牌子树龄五百年的树。
门前门后仍旧种着蔬菜和果树。
大鹅依旧迈着趾高气昂的步子。
惊蛰走了一圈,都没找到两个人,于是才打了电话:“人呢?”
林骁沉默片刻:“一会儿就回。”
说着,一毛声音插进来:“妈妈,救命。”
惊蛰:“……你爸又干嘛了?”
一毛有些郁闷说:“他对大鹅吹口哨,然后大鹅……唔。”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气急败坏:“你怎么还告状呢!”
不用猜惊蛰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林骁是想起自己当年被鹅追的经历,觉得既可怜又好笑,过了这么久,他看鹅都觉得亲切了,于是冲它友好地吹了个口哨。
但大鹅似乎不领情,头一低,身子一压,微微张开翅膀,朝着他就直奔而来。
林骁一句骂声噎在喉咙,然后抱着一毛就跑。
大鹅的主人是个阿姨,阿姨追上大鹅,一把薅住鹅头,认出了林骁,知道是沈奶奶家的孙女婿,十分热情,非要把这鹅炖了给他们吃。
林骁依稀记得当年的鹅最后也是被他吃了。
林骁和一毛自然都吃鸡鸭鱼肉,但从没见过活生生的大鹅被制裁,两个人都一脸惊恐地摆手。
尤其一毛,她心软又温善,狠狠地拽着爸爸的胳膊,眼泪花子都快溅出来了。
于是结果就是,阿姨把鹅送给他们了,现在老父亲牵着女儿,女儿拿阿姨给的绳子牵着鹅脖子,鹅爱走不走地在后面晃悠,甚至直接偏离路线去了后山溪水边吃草。
两个人在商量怎么才能不惊动任何人把鹅悄悄绑架回去。
惊蛰找到林骁和一毛的时候,俩人正坐在大石头上吃水果软糖。
主要是林骁吃,一毛喂他。
惊蛰过去把糖从一毛手里接过来,然后塞在自己口袋里,朝着林骁弹了个脑瓜崩:“你牵人家的鹅干什么。”
林骁有些幽怨地抱着惊蛰的胳膊:“老婆,我跟鹅八字犯冲,我本来都要走了,它非跟着我。”
一毛点点头:“然后那个奶奶就拿了绳子绑上,让我们牵走了。”
其实他们抓鹅从没牵绳的,但阿姨大概是看两个人太斯文,就想着给他们玩会儿,谁想到俩人连牵都牵不走。
惊蛰扶额,过去把绳子解了,然后学着鹅叫叫了几声,然后鹅就跟着她走了。
林骁照旧驮着一毛,两个人频频回头。
林骁:“哇。”
一毛:“哇。”
他们觉得惊蛰简直会魔法。
而惊蛰对于两个城里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似的,面无表情着。
回了万奶奶家,奶奶们叙完旧了,便关心起小辈来了。
万堃到这个年纪还没结婚,但相过几次亲,最近跟个姑娘在接触,万奶奶说:“那姑娘长得俊呢,大概跟惊蛰那么高,皮肤也白嫩,性格也跟惊蛰一样好。”
一句一句像惊蛰,林骁敛着眉头捏女儿的脸:“叫爸爸。”
一毛狐疑地看了一眼爸爸:“……爸爸。”
林骁:“大点儿声。”
一毛:“爸爸!”
林骁侧着耳朵,意思再大声点儿。
一毛叹了口气,终于揪住爸爸的耳朵,冲着他耳朵喊了句:“爸爸!!”
林骁被震得脑瓜子嗡嗡的,惊蛰忍不住还拍了他一巴掌:“你干嘛!”
林骁笑着揉一毛的丸子头:“你看你妈,天天欺负我。”
一毛:“……”
她觉得爸爸很幼稚。
万奶奶看了一眼俩人,刚刚就问过一遍,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会儿看到了,难免笑着又问一句:“这娃娃多大了?”
奶奶笑说:“不到四岁。”
万奶奶冲一毛招手:“来,过来让太姥姥看看。”
一毛从爸爸身上爬下去,然后走到万奶奶那儿去,瞧着别人对万奶奶说话都扬着声音,也扯了嗓子:“太姥姥好。”
引得一群人笑起来。
万奶奶也呵呵地笑着:“好好,长得跟她妈妈小时候真像啊!”
说着,仔细端详起来,又说:“眼睛随她爸。”
奶奶说:“眉眼都随尧尧,但看着呢,就是像她妈。”
万堃在给小孩剥栗子,闻言也笑了笑:“随谁都漂亮。”
几个人再次哄笑起来,林骁捏着惊蛰的手把玩,好像极享受这种和妹妹不分彼此的感觉。
他侧头,剥了一颗软糖塞到惊蛰嘴里,小声说:“老婆,你说把一毛……”
惊蛰听个开头就知道他又憋什么坏水,打断他:“气哭了你哄。”
林骁咧嘴一笑:“她哭我也哭,谁不会哭似的。”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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