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钟离第一次相遇时,芥川龙之介还是个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的小孩子。
像他和芥川银这样无依无靠的年幼孩子,在贫民窟这种地方就是最底层的存在,连随便一条发了病的野狗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但好在芥川龙之介天生拥有异能力,哪怕还没有达到日后那种控制程度,用来赶跑不拿枪械的普通大人也算是勉强够用了。
然而贫民窟里的危险并不单单来源于人。
仅仅是普通流感所引发的高热,却因为得不到感冒药而演变成致命的病症。芥川银每天都为了他的病早出晚归,希望能攒够买药的钱或者从垃圾堆里捡到过期的感冒药,却每每都一无所获。甚至由于缺少了异能力的威慑,连好不容易得来的钱都有被抢走的风险。
最后那天,一群早就盯上了两个孩子的成年人找上门,几乎要把他们逼入绝境,芥川龙之介带着病与那些人战斗,却因为力有不逮而被狠狠打飞到一棵树上。
昏迷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有什么明黄色的影子在地上一闪而过。
后来,他在织田作之助那里醒来,并从妹妹小银那里得知了昏迷后的情况。
芥川龙之介的活着虽然只是单纯的活着,但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在能够为自己和妹妹提供衣食庇护的孤儿院留下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见到那位据说救了他们的“钟离先生”。
那时的他只是单纯地遵照着自己的规则,不想欠陌生人人情。
那或许是一位大善人,强大的实力保证了对方能肆意发散自己的善心,连自己这样活在淤泥里的野狗都能毫不嫌弃地捡起;那也或许只是一位普通人,帮助自己是看中他的异能力或是别的什么价值,但总归是有所图的。
芥川龙之介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需不需要他的报答,他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就好了,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真正与钟离先生见面后,他才知道对方与自己想象中是完全不同的。
气质平和而不拒人于外的男人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连平日里最会吵闹的孩子也歪着头卖乖,而那位钟离先生明明看出了孩子们的小伎俩却并不点破,只是声音温和地为他们徐徐讲着有趣的故事,潜移默化地教导着他们知识或道理。
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尊敬着钟离先生。
芥川龙之介在事后找上了钟离先生,表达了自己不想欠下人情的意愿,却只得到了对方带着轻笑的摸头。
“那便送我一份亲手制作的礼物吧。”男人这么说道。
那时的小龙之介反驳道:“仅仅是礼物的话不足以抵消您对在下的帮助,这点在下是清楚的。”
钟离先生只是平和地说道:“礼物是最能代表人的心意的事物,亲手制作的更是如此。对我来说,仅是那份礼物中所蕴含的意义,便已是比其他任何报答都要贵重。”
那之后,芥川龙之介在织田作之助的帮助下,和芥川银共同制作出了第一份烤制小饼干。
第一次烤制的作品并不那么成功,芥川龙之介是清楚的,但这已经是在烤糊了数份面糊后最成功的作品。为此,他的手指上甚至多了几个织田作之助强行贴上去的创可贴。
那位一向矜贵的先生并没有针对这份味道多说什么,只是表示自己收下了这份心意,接着又在芥川龙之介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时,将一块烤得相对完好的饼干放到他的手心。
“若不甘于饼干的味道的话,”男人这么说着,“下次一起试试吧,龙之介。”
钟离先生从来不会强制地说出该如何做,他只会用事实讲述道理,并凭借自身丰厚的知识在前面引导着后来人走向正确的道路。
芥川龙之介明白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为什么会对钟离先生如此尊重。
而在一天又一天的教导之下,他也越来越无法忍受任何人对钟离先生的不敬。
——更何况眼前这个白头发小鬼还被摸头怀抱微笑三连!
身体还有些软的中岛敦在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扫射下慌张地从钟离支撑的怀抱里站起身,顺着起身的力度就是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那、那个,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总之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他是没有变成白虎的记忆,但眼前这种情况,加上刚才清醒时听到的那几句话,首先道谢总归是没错的!
钟离有些哑然,又因为眼前小孩吃醋的一幕而无奈想笑,“不必如此。况且若说道谢的话,那边的龙之介更值得你道谢。”
他只是来帮忙压制异能力暴走的,要说帮助,芥川龙之介先是帮中岛敦解围,后来又为了解除虎化而从孤儿院一路跑到武装侦探社请他过去,怎么算都是芥川龙之介那边的帮助更大。
老实孩子中岛敦立刻换了个人鞠躬,“谢谢你,芥川君。”
“……叫芥川就行了。”芥川龙之介颇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头,“看不惯而已,钟离先生说过,若遇不平之事,念头通达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龙之介。莫要故意忽视这一点。”钟离熟练地纠正头铁孩子。
这些年他也纠正过不少次芥川龙之介有些歪掉的三观,总算是让少年不再那么迷茫而充满自毁倾向,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根深蒂固的细节冒出头。
“是!钟离先生!”黑发少年立正了大声说道,吓得抬头的中岛敦整个人一缩。
“啊,您已经帮那孩子压制下去了吗?钟离先生。”柔和的女孩声音从仓库门外响起,芥川银正站在那里,略微提高音量说道,“那位院长正说着要带这位……中岛君走呢。”
正如芥川银所说,会客厅那边,院长正顶着对面的全员恶人气场也要带中岛敦走。
“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有多危险。”院长生气地说道,“他的异能强大而不可控,只有让他知道痛苦,他才能不用同样的痛苦去伤害他人!”
“你这是什么歪理。”曾经有着严重战后应激障碍的与谢野晶子狠狠地皱眉,“痛苦只能让原本纯善的人心灵扭曲,让原本幸福的人变得不幸。想要实现你的逻辑,唯一的可能只有那孩子本身就性格纯善!”
江户川乱步凑近了院长,开口就是信息量巨大的话:“说起来,大叔你以前是个杀手吧。”
突然被点破身份的院长面露惊慌,旁边的绫辻行人紧跟其上:“将自己以前的惩罚项目强加给孩子?你的脑组织已经被那时候的电刑给烧坏了?或者是水刑的水渗透了进去?”
“既然想要抚养的孩子不以同样的痛苦伤人,那至少自身要做到吧。”独身“抚养”魏尔伦的兰波叹息着说道,“即使是我,也不会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去苛求什么。”
“啊,这样的大人不是相当糟糕吗?”同样的前杀手、现保育员织田作之助不赞同地补上最后一刀。
院长已经快被这群人一人接一句的话弄得快要窒息了,尤其是那两个侦探似的家伙,只要开口必然会将他的一件秘密扒出来昭告众人,院长只觉得再被他们多说几句,自己可能就要在横滨待不下去了。
但是,中岛敦还需要他,他必须要帮那孩子约束那危险的异能力——
“院长……”
怯生生的声音从会客厅外传来,快要忍不下去的院长几乎是立刻转头,“敦,快和我一起回去!”
然而转过头的院长并没有立刻看到中岛敦。徐徐走来的男人与他旁边落后一步的黑发少年将身后遮挡得严严实实,仅从男人的衣角处才能看到一只攥紧了的小手。
“快点过来,敦。”院长盯着那只手,有些严肃地说道。
被紧盯着的小手抖了一下,缓缓放开了手中的衣摆,中岛敦从钟离身后一步一步地挪出,脸上的表情恐惧到几近落泪,却仍旧听话地想要向着院长那边走去。
院长脸上流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白发少年的肩膀。
“我想,即使是孩子,这种时候也理应拥有选择权。”钟离淡淡地说道。
中岛敦小声嗫嚅道:“钟离先生,我……”
“过多的杂事无需你考虑,交涉与手续交予大人即可。”钟离认真地看着白发少年,“你只需回答,想要到哪边去?”
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平静,中岛敦怔怔着,突然就回想起自己醒来前那柔和得几乎令人落泪的触感。
那所冰冷的孤儿院是他从有意识开始便待着的地方,那里的孩子和院长是他所熟悉的人,对比之下,他与芥川只认识了堪堪一天的时间,而与钟离先生更是只认识了不到半个小时。
但是……
孤儿院的记忆是灰色的,肃穆的砖墙与玻璃彩窗下,永远只有殴打与施暴。而仅仅是一面之缘的芥川却能为了他挺身而出,被芥川找来的钟离先生怀抱是如此的温暖,询问着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眼泪突然就顺着面颊滑落。
中岛敦原本不想哭的,但鼻腔的酸涩却怎么也止不住。白发少年胡乱地抹着眼泪,想要让泪水停下,然而眼眶中溢出的液体却越来越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哽咽着喃喃着道歉,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道歉给谁听。
“我想留下,对不起,我不想逃走的,但是我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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