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是许时徽的主场。】
文学创作,老国王霍冬谦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
尽管变现水平有限,老国王还是没有放弃心中的文豪梦,百年如一日地在霍冬星公共文学论坛上进行着三流小说连载。大概是因为国王使用了笔名,所以他的小说在民间并不火爆,版权收入刚好够支付国王每天的早餐钱。但不使用真名写作,是老国王对文学创作最后的坚持。他觉得一旦自己卸下马甲,国民好奇的目光就会如潮水一般涌来,造成小说点击率的泡沫,文艺评论也会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而失真。只有使用笔名创作,让读者抛开作者身份的光环,才能检验国王真正的文学水准。
国王给自己取名为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
每天清晨,老国王完成洗漱之后,都会穿着他宽松柔软的丝质浴袍,亲手用古董骨瓷茶壶泡一壶风味绝佳的花草茶,腋下夹着一台老式网络互动屏,赤着一双机械肢——穿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施施然步入他花木葱茏的露台。
黑色的铁质户外雕花椅旁,温度刚好的牛角包和热布丁——有时候是薏米粥和佐餐小菜——和垂手立在一边的沉默侍者正等着他。老国王不喜欢无谓的赞美和寒暄,建议御前行走们在晨间可以尽量省去向他行宫廷礼或进行纯礼貌性质的互动;所以这名侍卫在老国王不主动向自己发问之前,可以选择一直保持沉默。偶尔也有侍者选择主动找国王聊上几句,一般任何话题都以拐往文艺创作而告终。
叙梦者·仗剑书生·纸上国王·钢铁之躯·痴狂一梦浮半生这位著作等身的通俗小说创作者,数十年如一日,在宁静中一边享用早餐,一边通过桌上的互动屏浏览霍冬星上最活跃的民间原创小说创作交流区“魔耳森林空间站”。这里终于没有烦人的三军统帅晃着那戏剧性的大麾和踢踏作响的长马靴在他跟前抱怨军队与王室的前尘往事,没有质疑一切的儿子天天以退出某某招募计划来威胁他公布什么“大阴谋”,也没有喜欢操心一切的爱妻捧上名媛花名册要他为太子选妃;没有,这里一切权力和世俗的喧嚣都没有,只有安静的文字和思想陪伴着他。
他有时候会从空间站文章里汲取一些创作灵感,有时候会在论坛上出手收购一些他人挂出的绝版古籍,有时候也会气愤地与其他创作者就某个业内热点问题争执一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浏览一些地摊文学界内的流言蜚语,讨论小道消息总是让人充满活力。
“魔耳森林空间站——我父王每天必看的文学交流论坛。”太子斑在斗室之内走来走去,按捺不住眼中的兴奋。他叫武离曼试了试翻译机身份芯片的访问权,庆幸地看到魔耳森林可以正常访问。
“父王藏书颇多,从霍冬星到以太星球的各类出版物,他都喜欢收集阅读。自从知道地球这个低维度空间以后,他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婴孩宇宙的文明成果等着他去探究,那种饥渴可想而知。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委托地球局的专员替他从地球不同时代采购名著,彻夜阅读。但同时因为全时空招募计划的保密属性,他在阅读了地球文明中诸多经典巨著以后,却不能和他的同好们交流。因为他确定,他是霍冬星上唯一知道这些著作内容存在的人。”太子斑说着走到许时徽跟前,整个人因激动显得熠熠生辉,俊美的鼻梁上甚至析出一层薄汗来,“如果这时候论坛上突然多出现一个创作者,发表了和地球经典文学情节完全一样的小说缩写,他马上就会意识到这个人是谁。”太子斑双眼直盯着许时徽,眼神热烈,竟看得对方有点想移开目光,“因为此刻的霍冬星上,只有另一个地球人可能知道这些著作的内容,而这个地球人正困在黛西号里。这种联络方式绝对隐秘,绝无可能引起军方的注意。”
“来吧,考验你文学功力的时候到了。”太子斑大手一挥,气势倒好像指挥了千军万马,示意许时徽在舒服的软垫上坐下,“地球局成立到现在只有十个星历年时间,虽然我父王嗜书如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只能挑出地球上最负盛名、传播最广的一批作品看——这其中还包括很多连你也不知道的,在你所处时代尚未诞生的作品。”
“就算这样,涉及范围也太广了。”许时徽心虚于自己的文学修为。
“我知道,书剑骑士一直给我列地球知识的阅读书单,我去看过国王陛下的购物书单,记得一些前星际时代作者的名字。”武离曼插话,“威廉·莎士比亚,曹雪芹,还有加西亚马克思……不,马克西姆,哦不,马尔科……啊,天哪,太难记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许时徽及时终结了地球文化差生武离曼的痛苦,“好了,我现在知道是哪些书了。我们现在要缩写一个王子复仇记、一个大家族里的爱情悲剧、还有一个小镇的混乱发展史——我感觉我今天大概不用睡觉了。”
“你口述要点,我和武离曼整理记录并且翻译成霍冬星语,在明天早上父王登陆魔耳森林空间站之前发布文章。”统一战线以后,太子斑保姆一样的耐心再次出现,对许时徽讲话的语气呵护备至,将他身后的靠垫拍了又拍。他甚至亲自去了厨房一趟,变魔术一样端来一杯温热的咖啡:“来,这是’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
“怎么还有这个?”许时徽大感意外。
太子斑耸肩:只是之前耐心发挥过度,为讨好e001在黛西号上提前预备的地球饮品罢了。霍冬星太子,对待朋友如春风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像寒冬一样无情。
武离曼坐在键盘前,专注地用地球语记录着许时徽的叙述。太子斑一边听许时徽讲,一边闲闲倚坐在指挥台上,看自动翻译的语言结果,不时指正一下翻译错误。
按照许时徽体内的生物钟计算,这时候已接近天亮。自从调离北美市场部以后,告别了美股开盘的时差,许时徽已经很久不通宵熬夜工作了;他啜了一口“大杯脱脂奶半糖榛果风味拿铁外加一shot”,发觉纸杯因放置太久,竟然被咖啡泡得有点发软,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但许时徽随即又意识到,放置这么久的咖啡还能保持恰到好处的温热,应该是被人精心放在某个恒温加热箱里。
是谁替他买回了这杯咖啡的呢?还是他一向精确的点单配置。
许时徽大概因困倦而陷入了一种发散思维——“今天”的沪江,还飘着绵绵的梅雨,整座城市笼罩在无边的氤氲之中。江东的妖风一阵接一阵,把细碎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挥洒在行人身上。那人去咖啡店时应该撑着伞,却挡不住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雨滴;或者甚至他根本不屑于撑伞,一人拎着牛皮纸袋大步在烟雨中疾行,任由无数的水珠悄悄浸润在他的发梢与睫毛边上,好像密密的砂糖,点缀在英俊的五官边上……
“英俊的什么?”武离曼停下打字的手指,抬头看许时徽。
fuxk!许时徽猛然清醒,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讲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词汇。“啊,有点困,走神了……”他揉了揉眼睛,拉回思绪,“贾宝玉是个圆脸——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然而许时徽明显是有些自作多情了,他不知道领命冒雨撑伞替他点咖啡,搞得一身湿答答还被嫌弃耗时太久的倒霉蛋,其实是武离曼上尉。
许时徽强打精神继续叙述,他身体已经极度困顿,剩下意志在咖啡/因的加持下持续工作。许时徽解开了深蓝色骑士团制服的外套纽扣,长袖衬衫卷到手肘,撑在控制台上,用存在大脑里的知识侃侃而谈。有那么几个时刻,他恍惚间感觉这座舰桥仿佛位于午夜灯火通明的陆云街钢铁森林,北美市场部的项目经理们人手一杯高浓度咖啡,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叽咕:也太苦逼了,不想跟北美线了,想转方向去干没有时差的国内融资项目。而他只是一边微笑安抚着疲倦的职员,一边和其他同事讨论当天的流动性。武离曼面前的计算机只是一台常见的macpro,屏幕上跳跃的是交易软件变换不息的曲线图,间或穿插一些来自不同时区的新闻。总有一个职员时刻开着ppt编辑页面,就像现在的太子斑和武离曼一样全神贯注,每等他讲一个字就微调一下报告。
他说的每句话都举足轻重。在这里,是许时徽的主场。
他讲老国王鬼魂的降临,讲克劳狄斯丧命在哈姆雷特的毒剑下;讲黛玉葬花,晴雯撕扇;讲奥雷里亚诺上校不断反复熔铸小金鱼,讲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和彷徨。最后到魔耳阿尔法星也悄悄爬上了霍冬星的夜空。许时徽终于精疲力尽,最后感觉自己好像只有嘴唇还在开合,意识逐渐模糊,不知道讲到哪里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的意识如坠入一个松软宽大的网,昏然欲睡。
“啊,真是……活活累睡着了……”他好像听到太子斑在耳边小声说道。自己似乎是直接睡倒了下去,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了他。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动自己的眼皮,只看到华丽的白色礼服上金线交织成的细密纹章。
我这是睡在哪里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而大脑已支撑不了这么复杂的思考,许时徽直接在太子斑怀里沉沉睡去。
“天哪,他好重!”太子斑不解风情地抱怨,尽量避开许时徽粗重的呼吸以某种令人尴尬的方式喷在自己脖子上,“武离曼!你快来帮我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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