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焦土上突然响起了中午拖动的声音,无头鬼郑明的身影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时隔二十几年,他再次回到这里,面对的是破败的房屋,还有一颗长满杂草的头颅。
因为特安局的限制,他出现的时候,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的情况,阴气几乎不见,和之前的厉鬼形象比起来,更像是一抹游魂。
他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封印在了他所附身的那柄斧头里,能出来的,也只有这一小部分力量。
现在无头鬼的力量太弱了,李序根本看不到无头鬼,他抱着那个长满杂草的圆球就往池深他们这边跑,边跑边道:“我在那边捡的,我觉得那个草里面有东西,结果挖出来还真的是,这个之前好像被埋墙里了,后来那个墙塌了,这个才滚了出来——什么情况?!”
李序手中的圆球突然颤抖起来。
在那杂草与青苔包裹之下,是一颗头骨,里面装满了被风带进来的土,头骨已经裂开,见风就长的杂草从那些裂缝眼窝处长出来,如果是普通人来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一颗头颅。
但是李序知道他们今天是来干嘛的,见到圆圆的东西就起疑,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确定这真的是一颗人头。
那颗头颅剧烈颤抖,李序吓了一跳,本能反应想把这颗头颅扔出去,不过在他脱手的同时,突然就想到这是无头鬼的头颅,立刻又双手抱住,有些惶恐的左右看看:“他在这里?”
并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已经不需要回答。
头颅中的杂草泥土纷纷被抖落,那颗头在李序手里飞了起来,飘向了一个方向。
李序抬头看去,只见那颗头飘到了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接着,那白骨之上长出了血红的肌肉,再随后长出了雪白的人皮。
自头颅而下,一个男人的模样缓缓出现,他一手扶着自己的头,一手还拿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此刻他松开了手中的巨斧,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头,将头颅在自己脖颈上摆正。
李序看到那个男人的脖子上全是血,染得他衣服上也都是红色,那些腥红的血液点点滴落在地,融入了焦黑的土里,显得格外可怖。
而就在男人放下手中斧头双手将那重新长出血肉的头颅在自己脖颈上放正时,那些滴落的血液突然就停止了,他的手慢慢抚过自己头颅断裂的地方,一点点抹去创口,他看起来又像是活过来一般,与头颅融为了一体。
“这……这样就可以了?”李序惊叹道,“这算是什么断颈重生之术吗?”
随着李序的惊叹,男人活动了一下脖子,似乎是想转过头,咔哒一声清响,整个头都从连接的地方掉落了下来,男人又连忙伸手将自己的头扶正。
李序喃喃道:“……算了,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接上头颅的郑明看起来很憨厚,就是一看就是踏实能干的那种人的长相,会让人觉得好相处,和他提着巨斧到处找头的凶残形象完全不一样。
此刻郑明双手扶着立在自己脖子上的头颅,用双手帮忙让它转过头,对着李序,又抱着自己的头固定在脖子上向李序拜了一拜:“感谢。”
这次他的声音不是响在四面八方的空气里,而是由他脖颈上那个刚刚放上去的头颅说出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显然他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头颅。
“你是不是需要帮个忙?”
池深在旁边友好的提醒道:“你这样扶着自己的头不方便吧,要不要我帮你缝一下?”
郑明的神情立刻变了,他双手撑着头努力做出摇头的样子来表达自己的抗拒:“谢谢!非常感谢!但是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没事,我技术很好的,缝过的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我这里正好还有一些剩余的——”
郑明立刻道:“真的不用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仇人也死了,特安局的几位告诉我,我母亲也已经去世,现在连我缺少的头颅都已经回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东西,你也不必为我把头颅缝回去。”
似乎怕慢一步,池深就要强行过来展示自己的技术,将他的头重新缝回去,他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那些构成他身体的怨气已经慢慢化作了光点。
池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遗憾,不过鬼要离开,这也是没法的事。
“最后……”郑明站在灵魂所化的微光之中,看向大家,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大家,以及,在老宅和大家一起吃糖的时间,那是我死后最为开心的日子。”
啪嗒。
白色的头颅掉落在地。
那些长出来的血肉随着郑明的消失重新消失不见,仅余下这一颗半碎的头骨掉落在地。
池深走过去,将头骨捡了起来。
“真没想到,他最后会说这句话。”池深也微笑了起来。
在老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他从未想过那里的鬼魂会感谢他,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离开会让他们欢呼才对,没想到还是有鬼怀念那个时候。
池深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他笑了起来:“看我干嘛?后面该干嘛干嘛了。”
李序松了口气,刚才他总觉得很紧张,池深虽然在微笑,但是那模样实在是很可怕,仿佛和他们这种凡人在两个世界一样,其实他还有事情要问,现在都有些不好问出口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袁义平先问出口了,他看着池深,眼神并不太友好。
池深疑惑道:“什么话?”
他刚才说的话太多啦,就之前和白然的对话,袁义平随便听一句,都会让他回去特安局喝好几壶茶,不过他也会遇事先装傻,只要袁义平不说是哪句话,那他就不知道是哪句话。
“你缝过的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是什么意思?”袁义平说道,语气十分严肃,“老实交代。”
池深突然沉默,他完全没想到袁义平要问的是这一句话。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池深淡定回答道,“那肯定是说着玩的,我怎么可能接触到这么多头,我这样说只是想让他觉得放松一点,毕竟刚才的情况看起来跟要哭出来一样,活跃一下气氛,所以口嗨了一下,这样应该没事吧?”
许家远在旁边打着哈哈:“那肯定没事,我刚才也差点哭出来了,寻找自己头颅二十几年的鬼魂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头,那是多么感人的一件事情,我都怕他说点什么获奖感言给我整哭了,还是池深这个转移话题好……至少没有让亡人哭着离开,他是笑着离开的。”
袁义平盯着池深:“真的是开个玩笑?”
池深直接摆烂:“那不然呢?如果我缝过这么多的头,你们特安局肯定已经给我记上一笔。”
袁义平又看了池深好几眼,他似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所以干脆不问。
这时季星沉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袁义平和池深之间,他推了下眼镜,看着池深,眼神很平静。
但是池深却从中读出了别样的意思,那就是:我办事,你放心。
池深突然明白过来,好家伙,连这两个人消失也是你安排的?
季星沉沉默一点头。
池深明白这就是承认了,他扶了下额头,他就说,许家远手里的那个红蜡烛怎么这么眼熟,原来白婉也有参与其中,她也是帮凶!
到这里,今晚的事情算是落下帷幕,袁义平打过电话回局里,叫人回来收拾残局,等特安局的人忙碌的时候,池深到一边详细问了一下季星沉的安排,免得到时候说漏了嘴。
看到一人一鬼说着悄悄话,李序也抓着头发走了过去,他一过去就看到一人一鬼都停止了交谈,立刻说道:“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池深一点事。”
池深淡定道:“什么事?”
李序又抓了抓头发,他好像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开口,但还是好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个中年女人,是你的妈妈?”
池深说道:“血缘上的妈妈。”
李序停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一些什么,了然点头:“我明白了,我就说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给你买衣服的人。”
池深看了看自己身上明黄色的衣服,微微一笑:“这是我妈妈买的,不是那个妈妈。”
得到答复,李序离开了,池深和季星沉继续说了几句话。
这时候池深才发现,季星沉真的将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连许家远和袁义平什么时候能破那个鬼打墙的阵法都被他算了进去,两人出来的时候,正好是白然吃下许秀芸的时候,之前的对话,他们一概不知。
所以在特安局那边的报告就是,白然自杀成为厉鬼,因为听说了池深会来港城连环杀人案的地址,更是因为听说了这里可能存在着财神像化为的邪神,所以来到了这里,准备吃邪神成长以及等待池深过来,找池深复仇。
不过财神像的事情全都是谣传,所以白然扑了个空,不过池深倒是等到了,在他向池深复仇的时候,因为实力不够,吃了自己母亲来补充实力,随后又因为作恶多端,被他自己害死的人化作的厉鬼吞噬,灵魂灰飞烟灭。
当然,这些被白然害死的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点季星沉并不能遮掩过去,所以季星沉在特安局的档案上留了一笔,当晚,池深就陪着季星沉回去特安局做笔录了。
路上,池深问了问季星沉:“没关系吗?”
去特安局,必然会让特安局的人调查你的身世,那你身体化为厉鬼的情况可能就瞒不住了。
季星沉低着头,眼神透过眼镜的镜片看着车上的座椅,他说道:“没关系,这或许是一条捷径。”
池深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他将手伸了过去。
季星沉抬头望着他。
池深偏了偏头,他笑道:“你不是一直在看我吗?”
季星沉抬起了手,他的手指似乎有些微的颤抖,但是他是真的想做刚才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在许秀芸和白然面前,池深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回握住池深的手。
那时候他错过了,但是池深再次给了他一次机会。
季星沉冷如冰块的手落在了池深的手上,两人双手交握,季星沉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他极少笑,此刻这笑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傻气,不过他只笑了短短一瞬,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看着池深的眼睛,似乎想将这个人永远印在自己的脑海。
池深拉着他的手,他的手也很冰,不过还是有着一定的温度,他能感受到从季星沉手里传来的属于阴物的温度,但是他并没有放手。
之前他一直在想,出了那个充满鬼怪没有阳光的死亡游戏之后,他要享受人生,要在太阳底下睡觉,要喝双倍甜的奶茶,他要去享受一切美好的、温暖的事物。
但是没想到,现在他牵住的,却是一只冰冷的手。
冰冷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不美好。
甚至有时候,他会比活人更加温暖。
在特安局的车里,两人若无旁人的聊着天,开车的警察同志听是听到了,但是月老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他们也都正襟危坐好,假装自己没看见。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阴阳分隔,在一起不会有好结局,但是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池深也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人,他们连劝都懒得劝了,这种事情,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
所以还是当没看见好了。
虽然特安局的同志们可以当没看见,但是跟着池深的还有一只鬼。
鬼脸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他没怎么琢磨出来两个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他还在想其他事情,只是觉得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他说话,所以他没说话。
见两人短暂的沉默下来,鬼脸觉得自己说话的时间到了,趴在池深衣服的兜帽里悄咪咪的开口:“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啊?白然都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不好吗?让他的仇家直接过去找他不就好了,还要特地跑一趟,多麻烦。”
池深靠在椅子上,视线低垂,看着自己和季星沉交握的双手,心不在焉道:“因为季星沉觉得,我也有复仇的权利。”
鬼脸脸色冒出一个温和:“咦?”
“我也算是被白然害的人之一,所以他希望我也可以得到复仇的机会,就将地点选在了这里,而且这里荒无人烟,不容易将无关的人卷入进来,现在的港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不好找,如果给白然机会,他很可能会劫持人质。”池深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愉快的看着季星沉将头撇在一边,他想现在季星沉是不好跑,如果不是自己握着他的手,他肯定早就溜进影子里了吧,越这样想,他就感觉越快乐。
“哦,原来如此。”鬼脸意味深长的把自己折叠了一下,算是点头了。
季星沉手微微用力,将池深乱动的手固定了下来,他转头看池深,看到池深得逞的笑,又默默将头转了回去。
鬼脸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毕竟他趴在池深背后的兜帽里,看不到他们前面的情况,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那季帅哥对你真好啊!”
池深偏头看他:“那不是应该的吗?”
鬼脸突然压扁了自己,就当是自己缩了缩脖子,这他肯定不敢反驳,他连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就是吧……你俩联合在一起,这也太可怕了。”
季星沉在一旁推了一下眼镜,语气十分平静:“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鬼脸一秒缩进池深的兜帽里:“我是说你俩特别配!在一起就是最佳组合,阴阳界的华生与福尔摩斯!”
池深笑道:“别把他吓到了,还得看看他为什么老是超度不了,多好的研究素材,别吓跑了。”
鬼脸:……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从港城连环杀人案的案发地点到特安局的确是非常远的一段路,他们来的时候就开车一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是大半夜,路况还变好了,依旧是开车一个多小时。
这次池深并没有获得任何特权,直接就和季星沉分开进了审讯室。
池深已经和季星沉对过事情经过,他一五一十说了,省去了自己不人不鬼的部分,其他都是真话,所以听起来特别可信,说完他就被放出来了,毕竟这件事虽然和他很有关系,但是怎么算怎么又和他没关系,毕竟都是季星沉一人干的。
这件事还确实是季星沉一人干的,池深甚至没有问季星沉到底怎么回事,只在今天他才知道季星沉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安排的一件件事情。
不过现在来特安局,对于池深来说录口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他比较关心季星沉的身份。
从审讯室一出来,池深就找到了许家远问情况,现在袁义平对他有看法,所以许家远这边比较好说话。
许家远也并没有瞒着他,他甚至也在找池深,听到池深的疑问,许家远说道:“其实我也想和你说这件事情,我们没有找到季星沉的身份,在公安的数据库里面,虽然有季星沉这个名字,但他们都不是港城的人,没有人和他的情况对得上。”
听完许家远的说法,池深并没有露出太过于意外的情绪,他了然点点头:“原来如此。”
许家远立刻追问道:“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是,我其实之前就有这个猜测,他并不是季星沉。”池深说道。
“等会儿!”许家远感觉这件事距离他能理解的范围越来越远,他说道,“什么意思?你越说我晕了。”
池深平静说道:“之前我也去他的公司找过,没有季星沉这个人。”
许家远震惊道:“他说谎?!”
接着,许家远举起自己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无比震惊说道:“你俩都这样了,他还对你说谎?”
许家远巨大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侧目,池深只得拉着他换了个地方,许家远这话说得他俩好像怎样了一样,搞得大家都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没有说谎,”将许家远带到安全通道里,池深才说道,“在他的认知里,他的名字就是季星沉。”
许家远疑惑道:“但是我们的系统里真的没有这个人,要么他就是死得比较早,建国之前死的,要么就是他是个黑户,没有上过户口。”
“但是他能说出自己的工作地点,对港城现在的情况认知也没有任何问题,对于他的死亡时间,他并没有撒谎。”池深提醒他。
许家远更疑惑了:“那是为什么?既然有正式工作,那在公安系统肯定有档案才对。”
“他说他叫季星沉,他认为他叫季星沉,”池深隔着一个走廊,看着外面忙碌的特安局人员,淡淡说道,“那都是他认为的事情。”
许家远迷茫看着他:“所以……算了,交给袁哥他们吧,这件事本来也不归我管。”
池深在特安局等了整整一夜,季星沉才从询问室出来,他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嘴角平直的弧度都没有改变,看到池深,他推了推眼镜说道:“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凭依物。”
池深笑了起来:“所以他们让你跟我走了?”
季星沉向他走了过来,重新进入了他的影子里。
池深微笑着向自己的影子伸出手,一缕轻柔的风在他手指间缠绕了一圈,又重新消失在影子里。
“我们回家了。”
在离开之前,池深还填了一堆登记表,写了一些情况书,主要是他现在身边跟着的鬼有点多,需要在特安局报备一下,池深也很理解支持特安局的工作,所以挨个都填了。
等池深填完这些,天都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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