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想见你。”商亦寒轻抚着江虞雪白的后颈,“你要见他吗?”


    冯家和冯淏断绝关系时,完全没想到后续情况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那个被他们抛弃的孩子,竟转头搭上了商家,还让其中手握实权的商亦寒对他宠爱有加。且近日来,商亦寒对冯家的态度是越来越冷漠,甚至隐隐有针对之嫌。


    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冯家做选择。他们必须想法子先把冯淏哄回来,但重新让他回归冯家是暂不可能的,毕竟家族除名并非儿戏,那是当着整个冯家主支旁支一堆子人进行的,怎么能朝令夕改?


    所以只能先从打感情牌入手。


    冯父反复思虑,干脆自己出马了。他很清楚这二十多年来,冯家内部诸如冯太太,以及三个异母弟妹,对冯淏都委实说不上好,冯淏对他们恐怕也没有一丁点感情,但好在,冯淏对冯父还有些孺慕之情……


    冯父心里多少知道这点,但以前从不放在心上,甚至觉着厌烦。


    因为冯淏为吸引冯父的注意,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到处得罪人,以及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高调的到处刷存在感。


    偏偏他身上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存在感越高,只会让冯父觉得越丢脸,试问冯父又怎么可能为此关怀这儿子?


    不如说随着时间流逝,冯父就越觉得这儿子是自己人生中一个败笔,恨不得回到过去,直接抹消。


    江虞从商亦寒怀里坐起身,对方轻轻扶住他的腰,以免他摔着了,宠爱重视溢于言表。


    “我想见他。”江虞垂着头,神色郁郁,长睫微颤如蝶欲展翅,美得动人心弦。


    商亦寒只觉得心脏微微一揪,怀中人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却仿佛感受到了许多未尽之言。从未得到父亲的重视和关爱,又怎么可能不感到伤心难过?


    和冯父见面是在一家顶级的私人餐厅,商亦寒在包厢待了几分钟就先行离开,将空间暂时留给了这对父子。


    餐厅环境极为清幽,建筑仿古,往来服务人员做古装打扮,从包厢内能,有人在其中弹琴吹笛,乐声悠扬清越如流水,古韵味十足。


    商亦寒走后,冯父挂在脸上那礼貌热情的笑容也没了,他严肃看着江虞,先摆了摆大家长的谱,“刚刚在商总身边,你这孩子怎么坐没坐相,东倒西歪的?平时家里是怎么教你的?”


    江虞一手托腮,另一手从碟子中捞了只虾丢进嘴里,一边嚼嚼嚼,一边微笑看着冯父。


    他的模样杀伤力实在太大,这种美丽近神似妖,几乎可以说是对普通人的降维打击,笑起来更是足以令人一见倾心——从此魂牵梦萦再不能忘。


    冯父也不禁看得一愣,回过神来,仔细又看江虞,突然陷入思索,他一开始觉得商亦寒对自己这儿子估计就是一时的喜爱,长久不了,难道商亦寒还能愿意娶一个男人?


    但现在再琢磨,又怀疑这儿子要是对着商亦寒多使点劲,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父越想越深,心中生出的贪婪也越多,以这孩子的模样,不止商亦寒,恐怕还能吸引到更厉害的人物,倒不如骑驴找马再看看情况?


    当然,如果可以,冯父还是希望江虞去结识哪个超级大佬的千金比较好,娶了人家的女儿,那两家就是姻亲关系,这才更能靠得住……攀着个男人,终归不保险,也不太值当。


    “不好意思,”江虞开口,打断了冯父的臆想,一边抽出纸巾擦手,一边故作疑惑道:“我确实没被人教过,说起来,家里真有人会教我这些?好像就没什么人愿意搭理我吧?”


    “你是在埋怨我?难道你还要跟我置气?我是你爸,说你两句怎么了?”冯父一脸怒火。


    换作前身冯淏,恐怕该吓得缩头闭嘴了。


    “咦,我不是已经跟冯家断绝关系了吗?”江虞却压根不带怕的,他一脸关切看着冯父:“我现在和冯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之前把我赶出家门,一面都不愿意再见,现在又来自称我爸了?你是记忆力有问题还是老年痴呆?有病记得早点吃药啊,对身体好。”


    “你!逆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冯父估摸是难得见冯淏对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因为我和冯家已经没关系了,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江虞似笑非笑,不怀好意道:“但毕竟冯家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会让商亦寒替我好好报答你们的。”


    这下冯父知道,这儿子是彻底和冯家离了心,甚至起了想要报复的恶意,不能也不用再挽回了。


    冯父冷静下来,摇头嗤笑道:“冯淏,你以为商亦寒真会为了你对付我冯家?你真是个蠢货,你在他们这种人手里,不过就是闲着无聊逗趣儿的宠物,根本不值得让他为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我等着看你被商亦寒抛弃!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


    包厢门就在这时被推开。


    商亦寒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有没有听到什么,冯父脸色微变,极力显得镇定,对他笑道:“商总回来了?正好,我和小淏已经谈完了……”


    商亦寒没有搭理冯父,只是走到江虞身边,淡淡道:“还想继续吃吗?”


    江虞摇摇头,如猫儿般伸了个懒腰,又冲商亦寒伸出手,“抱!”


    商亦寒便将人抱起来,而江虞揽住他的肩,在他怀里扑腾了两下,成功将自己挪到了商亦寒背后,被顺势背了起来,往外走去。


    二人也没和冯父道一句别,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离开了,徒留冯父僵坐在原地,脸色铁青。


    离开餐厅这一路也不平静。


    江虞被商亦寒背着,很自在,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出现在前方青石板小径上的二人却感觉很不好。


    这两人正是荣致和裴显,他们几乎是惊讶的看着商亦寒,荣致头一个开口道:“商叔叔,他,您怎么会……”


    两人本家也在龙城,同样和商家不能比,只因为和商星津关系还行,平日也就跟着一起喊商亦寒一声叔。


    商亦寒是家中老来子,商星津这个侄子只比他小七岁,叔侄俩站在一起,光看外表更像是兄弟。但毕竟辈分摆在那儿,何况商亦寒气势迫人,就算模样再年轻,也没几个人敢对他产生质疑,或者同他玩闹。


    他们是真没想到,商亦寒居然会如此自然的把一个纨绔少爷背在身上。


    江虞从商亦寒身后探出头来,“哦,是你们啊~”他旋即露出怒意,毫不犹豫告状道:“商亦寒,他们之前无缘无故跑来欺负我!还联手打我!”


    二人盯着江虞看得差点挪不开眼,好不容易回过神,荣致赶忙反驳,“商叔叔,你别信他,谁让他欺负星津的!”


    说到这里,荣致正色道:“商叔叔,难道你不该狠狠教训他吗?他凭什么对着你告状,难道你也……”也被那一张脸给迷惑了?


    商亦寒没有看荣致二人,他把江虞从背上放下来,目光深深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江虞有些气弱,又很快高声辩解道:“我是冒犯了商少爷,可我也没成功啊,而且我已经受到惩罚了,被赶出冯家还不够吗?被人逼得流落街头还不够吗?”


    他愤愤看向荣致和裴显,“你们故意整我,还打我,我为什么不能告状?我还要打回来!”


    说到这里,江虞瞥了眼商亦寒,却发现这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神色不变,眼神却透出几分奇异的思索和复杂。


    江虞心中微动,却懒得想这么多,真就直接扑过去揍荣致。


    而这人不知为何,只刚开始挡了一下,后来居然也没有反抗,任由江虞压在他身上,往他脸上招呼了好几拳。


    荣致不反击,江虞面上虽表现出得意的样子,心中却觉得无聊。


    他起身又扑向裴显,不打算放过这个戴着眼镜装得一派斯文其实心黑嘴毒的人。江虞没有留手,一双眼睛冷得像结了冰,他是真想揍人,也不介意对方揍回来,打架有时确实能发泄情绪,身上的疼痛也会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更真实——


    江虞每个世界当炮灰反派时,从来都只能被动挨打,如果因无法忍受而豁出去反击,最后吃到的教训反而会越多。


    就好像他成了炮灰反派,他就必须做个面团捏成的人一般,从生至死不能反抗,再多的狼狈痛苦都必须含着血泪一起往下咽。


    他的心中有一个黑洞,随着他一次次穿越,一次次死亡,所有黑暗扭曲肮脏怪异的东西都沉积在那里。于是他的所有情绪和情感,来不及产生,就全都被吸入那黑洞中,最终只留下极致的、无法化解的冷漠。


    ……江虞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一颗属于人的,会真情实感去喜悦,满足、感动和热忱的心。


    裴显倒没像荣致一样,任由江虞揍自己,而是看准时机一把擒住江虞的双腕反压到身后,将他牢牢制住在原地,“不好意思,冯少,我天生力气大,还练过,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


    江虞抬头,他比裴显稍矮几厘米,而对方此时正微微垂眸看他,如此近的距离,二人视线相接,裴显不仅微怔,手上力道松了松。


    江虞趁机挣脱裴显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就在商亦寒走到他身旁说“够了”时,他突然一脚将旁边摆放着的花盆踹倒,脸色阴沉着,狠狠推开商亦寒伸来的手臂,转身快步离开。


    荣致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看着江虞的背影,对商亦寒道:“商叔叔,你看他,这人真的是个典型的废物纨绔,对他再好也没用,只要一点不让他顺心,他就要跟你发脾气……不就是没打赢裴显吗,至于就气成那样?”


    裴显站一旁,正望着自己的手出神。


    商亦寒脸色看不出喜怒,突然缓缓道:“不对。”


    “……什么不对?”荣致纳闷的看着商亦寒,又不敢质问。


    不对在于,商亦寒能感觉到,很奇怪的——冯淏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外人看来,冯淏是在恃宠而骄。


    但商亦寒隐隐察觉,冯淏其实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惹怒自己,无论是突然笑着对他撒娇和求抱,还是冷脸拒绝并将他推开,这些行为都很直白,完全不考虑可能的结果和代价……最重要的是,冯淏的眼神很冷。


    商亦寒曾在国外见过一位被敌人俘虏后,残忍折磨了两年的雇佣.兵,在对方身上看到过近似这样的眼神。这种冷并非特地表现出来,或者每次都有一个产生的过程,而是仿佛已深入骨髓,生长成了这个人的一部分般,时时刻刻存在着。


    这给了商亦寒很不好的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启示他——他留不住冯淏,对方也从未想过留下。


    说得更直接就是,商亦寒在冯淏身上,看见了某种自毁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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