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意识逐渐回笼,越知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筋脉如遭千钧锤炼,四肢很疲惫,懒懒地一点都不想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曾经很多次昏迷又醒来,这不是最严重的一次,也不是最特殊的一次。


    越知静静等待长时间休眠的身体适应过来,脆弱的眼皮缓缓睁开,皮肤薄得能看见细小的血管泊泊流动血液。


    入目一片白茫茫,专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越知稍微一侧头,看见了吊着滴水的针管瓶,顺着透明橡胶管往下,黑衣男子坐在床边椅子上,沉默注视着他。


    怎么会是……顾逢?


    他倒了杯水,扶着越知起来喝了两口。


    干涩的喉咙被温水润过,越知顿时感觉好受了不少,他被扶着重新躺下,绵软舒适的被褥裹在身上让人浑身的毛孔地舒服地展开。


    “谢谢你,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越知乖乖躺在被子里,只有一颗脑袋和粘着输液贴的手背露在外面。


    即使是白天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顾逢也戴着那张神秘的黑色面具,将一切可能曝光身份的特征严严实实挡住。


    他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意图过于明显,反倒有点刻意了,这样一身打扮,越知不禁好奇他一路进来的时候周围人都是怎么看他的。


    原文里反派顾逢行踪成谜,没人知道他的背景身份,他也几乎不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公众场合。


    而自己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根本够不到他所在的层面,只要顾逢不想,自己绝对不会有撞见他身份的那一天。


    不露脸可以理解,连声音都不肯出一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越知想起昏迷前最后听见的声音,应该是很好听的男声,可惜当时没听真切,他余光一瞥,看见了顾逢明显颜色深一块的裤腿。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暗色隐条纹的西装,裤子与马甲是同色系的纹样,雨水的痕迹很明显,这样仔细一看越知才发现,不仅裤脚,他几乎浑身都湿透了,只有额外罩上的长外套是干的。


    一丝细小的疑惑从越知心底发了芽。


    原文写的很清楚,反派boss顾逢是个很严重的洁癖,但是自己这两次见他,一次直接摘了手套碰自己脚踝,一次穿着脏了的衣服没有及时换掉。


    如果说人物的出场顺序是因为某些事件改变所导致的,那么人物性格特点呢?这个也会变吗?


    理论来讲:不可能。


    “我睡了多久?你一直没换衣服吗?都湿了。”越知看着他半干不湿的衣服,不着痕迹试探。


    顾逢坚持不开口说话,用平板打了几个字:“一小时零四十分钟。”


    他没回答后一个问题。


    越知很难过地眨了下眼,贝齿轻咬下唇,自责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才好了。”


    “那你想怎么样。”他打字。


    越知扑闪着无辜的小眼神,晶莹细碎的辰星仿佛下一刻就能凝聚成泪珠,“你快回去吧,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我已经……已经很麻烦你了。”


    ——看你很碍眼呀,赶紧滚蛋吧。


    顾逢稳坐不动,丝毫没被越知的“善解人意”感动到,不紧不慢打字:


    “等你打完这瓶拔了针我就走。”


    这一瓶才刚刚开始,越知血管又很细,吊瓶滴得很慢,这么大一瓶怎么也得滴一个多小时,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老大不愿意了。


    好烦,好想让他快点滚蛋。


    好想换个可以让自己玩的人来。


    病房外面仿佛都没有人,医院安静到过分,只有另一侧窗外的枝桠上有被雨水冲洗过后崭新的绿叶焕然冒着生命力,风一吹便哗啦作响。


    越知伸手摸到按钮,将床头调整成了一个适合的高度,又摸索着把屋子里的空调开了个暖风,滴滴滴控制着出风口全摆向了顾逢。


    身体舒服了,他又有心情搭理顾逢两句了,拐着弯试验:“要不是你,我今天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你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谢谢你,我能不能跟你做朋友呀?”


    “不能。”


    超级冷淡果决的两个字一被打出来,越知心头一动,来劲了!


    根据他上一次实践得到的结论来看,顾逢很吃弱小可怜的天真笨蛋那一挂。


    但是看过原文的越知太清楚大反派顾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单看着装或许会将顾逢误以为是什么沉稳大佬或者贵族绅士,只有能一字不差复述原文的越知明白,他那严谨考究的西装下藏了怎样一副丧心病狂的躯壳。


    他心思诡谲多变,生杀予夺全凭心情,尤其最厌恶懦弱无能的人,在他面前哭泣与埋怨约等于自寻死路。


    天真无邪与懦弱自卑可完全不是同一种概念,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呜呜呜你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做人真的好失败……”


    越知声音都变了个调,肩膀一抽一抽,声音里带着啜泣,仿佛要难过地下一秒就晕过去了。


    他身材本来就瘦小,套着病号服缩在被子里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瘦骨伶仃的手腕可怜兮兮不敢乱动,针头刺入青紫色的血管,医用胶带贴固定住橡胶管缓缓输送液体。


    顾逢将桌上的抽纸盒塞到越知怀里,那样子好像在说:你慢慢哭,不用着急。


    越知抱着盒子一窒,胡乱抽了一张擦了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痕,哭得更真情实意了。


    呜咽幽泣于室内连绵不绝,时不时还伴随两句怨天尤人,越知假模假样哭了一会儿没听见边上这人有动静,用纸巾挡着大半张脸偷瞥了他一眼。


    哪知道顾逢一直在看他,捏着脖子拎着人又趁机喂了两口温水。


    越知手指揪来揪去,将长方形的卫生纸中间抠出来一个洞,“我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家被人砸了,我已经没有家了,呜呜呜他们还不放过我,我现在连工作也没有了,每天都,吃不饱饭……”


    顾逢好像在听又好像根本没往耳朵里去,他盯着越知的手背,伸手用指尖小心碰了碰后者手腕的位置,然后向上,双手将流动着微凉液体的橡胶管收拢于掌心,以掌心的热度中和液体的凉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知觉得手腕处因为输液产生的细微冰凉立马就消失了。


    这个举动不知道牵动了越知那处心弦,他愣愣盯着顾逢的手,一时间忘了自己后半句话打算说什么。


    顾逢应该是有在听他说话,以眼神示意越知可以继续说。


    越知没吭声,


    他的手臂酥酥麻麻的,软绵绵没力气却很温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另一只手从顾逢手中将软管接过来,语气平常:


    “我自己握着吧,你这样举着手会很累。”


    顾逢没坚持,按铃让人送了个小小的暖手宝进来,给越知垫在输液管上。


    大概是太安静了,过了一会儿,顾逢敲了行字,主动提了个话题:“工作怎么了?”


    越知自在了,又颠颠续上,“呜呜呜呜,老板难为我,同事也都欺负我,他们让我做很多事,我每天都很累,觉都睡不够呜呜呜,还没有钱花……”


    顾逢勾唇,轻击屏幕:


    “可我听说你只需要当个安静的替身花瓶。”


    “年薪八千万。“


    越知:“……”


    病房内鸦雀无声,尴尬的气氛凝结到了一定程度,如有实体般压迫在空气中。


    凝固成冰的气压将越知冻住了,只有顾逢还若无其事,问越知想不想吃点水果。


    吃吃吃,我吃了你算了!


    越知看着他就牙痒痒,心里一百遍希望这人麻利滚蛋,脸上还得装出什么都不明白的天真懵懂样,强行将自己的人设掰回了小白花。


    “什么八千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透明的泪水挂在眼睫上,仿佛掠水而过的蝶翼,稍微动一下翅膀那颗泪珠就会落下来,砸落地面,碎成无数个细小的辉光。


    顾逢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越知微诧,突然感觉顾逢也不像书里说的那样,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投降的动作带着绝对的服软与宠溺的意味,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大佬会对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小可怜做出来的。


    只见了两次面而已,什么能让他对自己做出这种臣服的动作?


    越知抓紧时机发问:“你好像对我很了解,可是我……我可以认识你一下吗?”


    “你都救了我两次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唔……我可不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呢,没有人做过我的朋友,你、你愿意吗?”


    “顾逢,我的名字。”


    他拒绝了给越知联系方式,却取了一个盒子出来,放到越知床头上。


    “这是什么?”


    越知只有一只手能动,别扭着勾到那个木制的方形盒子,发现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鲁班锁,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越知摇了两下,里面的东西撞击盒子发出很轻的动静。


    像是不规则的物体。


    “解开这个锁,你就知道我的联系方式了。”


    ……


    滴完药瓶顾逢就走了,越知自己压着手背悄悄下床瞅了一眼,发现他身边跟着好几名保镖,这么久没人从病房外面经过是因为有人守着。


    所以只要他想,出入医院一趟也完全可以没人看见他。


    “你好,我想知道今天是谁送我来的医院,我想报答他一下,可以给我看下他留的信息吗?”


    护士长看着越知愣了一下,手里的笔掉到地上也没意识到,反应过来后红着脸连连摇手:“抱歉,您是院长亲自来接待的,那人根本没有留任何信息。”


    “好吧,谢谢。”


    越知慢悠悠回到病房,摸出手机来忽略一堆信息涌入,目标明确地给沈濯发了消息。


    一小时零四十五分钟后,沈濯赶了过来。


    “从家到这里也就半小时,你怎么晚了这么久。”越知理直气壮地耍脾气,“还不快点过来,要饿死我了。”


    沈濯关上门,将外套脱下来挂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怎么会突然住院?”


    越知没跟他多说,含糊其辞:“感冒加重了。”


    今天沈濯里面穿了件看起来就很软很舒服的针织毛衣,越知多瞥了两眼,止不住想往他怀里靠。


    沈濯注意到了他床头的鲁班锁盒子,“鲁班锁?需要帮你解开吗?”


    “不用,”越知摆摆手,不甚在意:“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种水平的鲁班锁,越知闭着眼也能解开,他不感兴趣,所以懒得解。


    沈濯就没再多说什么,他带了饭,将越知的床调地更直一点,推开挡板将碗筷一一摆好,越知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好像并不是外卖。


    “你亲自做的?”


    “嗯。”沈濯将筷子递给他,捡了块越知爱吃的菜花投喂,“尝尝看好不好吃。”


    越知没张嘴,漂亮的眼球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饭菜一路放在保温桶里,此时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只是几样简单的小菜,硬要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些都是他平时爱吃的菜色罢了,可那味道与白雾仿佛能通过鼻腔侵入四肢百骸。


    说起来可能很不可思议,越知从来没有吃过一个人专门为他做的饭。


    小时候他吃的是调理师按照严格标准指定的营养餐,十八岁之后他彻底得到自由,尝过很多很好吃的食物,但从来没吃过别人亲手做来给他吃的饭。


    那些想要从他身上获取好处的人不是没有打感情牌的,但他们都没有给越知做过饭,可能是觉得他不会吃,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即使越知是个不太看重这些的人,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很微妙的感觉。


    “怎么了?看我做什么?”沈濯放下筷子,“不喜欢菜花?土豆呢?”


    越知突然开口:“亲我。”


    沈濯笑了,“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还生病呢,先吃饭。”


    越知夺了他手中的筷子二话不说压着他的肩膀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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