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宋府。
天色熹微,府里就开始忙碌了,来往的下人进进出出,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用具,正在为宋折韫与宋栈此次的出行做准备。
管家不忘叮嘱着:“别忘了带几张毯子,虽然就一日路程,但毕竟已经入秋,当心公子小姐受凉。”
“还有小姐爱吃的卤味儿鸡爪都备好,路上饿了或是无聊了,也好有个拌嘴的吃食。”
丫头们一一应下,随即就将提前备好的东西往马车装载。
“何叔,您这也太偏心了,”宋栈瘪了瘪嘴,看了宋折韫一眼,嘴皮子又开始犯损,嘟嘟囔囔道:“瞧她都胖了多少了,还吃呢。”
宋折韫眯眼,瞪了他一眼,然后瞬息之间变了脸色,委屈地向何管家问道:“何叔,我胖吗?”
然后站正了身子,一脸不服气。
天光已明,宋折韫的容貌清晰起来,她的相貌算不得绝世倾城,但素雅的面容,灵动的眸子,就是莫名让人喜欢,带着柔和似水的温柔与典雅,令人见之如沐春风。
身形方面,较之以往的孱弱削瘦,眼下看上去确实长了点肉。
可也就是到了正常女子的形体。
更何况身为长辈的何管家,看着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宋折韫,哪里会觉得孩子胖了,恨不得她再多吃点。
就是要壮实点,才健康么。
只见他摇了摇头,“老奴没觉着小姐胖了,”继而话锋一转,看向宋栈,好心提醒道:“倒是公子近日,面色差得很,待会见了老爷恐又要遭骂。”
宋府老爷宋渊共有三位儿女,宋钧为长子,是已逝世的大夫人所生,刚过弱冠之年,但从小勤勉好学,年纪轻轻就已入朝为官,可谓青年才俊。
二子宋栈是现今的正房夫人所生,与宋折韫是同母。整日喜玩乐,无拘无束,纨绔不羁,留恋山水江湖就不说了,还喜于风月之地沉迷。因此没少挨宋渊的打骂。
所以何管家说的确为事实,因为这些天宋渊带着夫人去扬州游玩,好容易没了管束之人,宋栈自然是抓紧了时间去寻欢作乐。
一来二去,面色也变得煞白,眼圈微黑。
被管家戳中要害,宋栈心虚地眨了眨眼,乖巧地噤了声。
然后转头靠近了宋折韫,“妹妹,你那往脸上涂抹的脂粉带了没?”
或许用胭脂什么的扑抹一层,还能掩些耳目。
“没有,有也不借。”宋折韫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却说着最残酷的话。
并且转身就上了马车,没有留半分余地。
“妹妹,你当真如此残忍?”宋栈抚住心口,佯作心脏疼痛,随即也跳进了马车。
数辆马车已整装完毕,在管家通知前行后,便秩序井然地朝城东边去了。
再过两天就是溶月谷老庄主的寿宴,宋府每年都会去拜会,由是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常常会被提前邀约。可以多去游玩几日。
但因为宋折韫为女子,加之前两年年纪尚浅,所以未曾带她去过。
反倒是今年,在此一月前,父亲宋渊就点名说要带她一同前往。
“妹妹,你可知父亲今年为何要你去吗?”宋栈用筷子拣了块卤肉,边咀嚼边问。
“不知道。”宋折韫如实摇摇头。
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
宋栈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咧嘴一笑,用筷子敲了下碟沿,伴着清脆的响声。
“父亲这是在帮你牵线呢。”
宋折韫听得稀里糊涂,“牵什么线?”
“你的扶堂哥哥呀!就是谷主的小儿子,刚到弱冠之年,无妻无妾。”宋栈不怀好意一笑,瘪嘴打趣道:“小时候,你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了,还一个劲地吵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人家,我都替你害臊!”
“只不过,后来你去扬州调养身子,一去就是七年,七年未见,哥哥我的模样你怕都忘了,记不得那混小子也算正常。”
宋栈放下了筷子,往后倾靠,“那小子虽然我不大喜欢,而且还有点让人讨厌,但也算靠谱,眼下好像已是朝廷轻刃铁骑的副将了。
今年正巧军中闲暇,他会回来参加宴席,你们这对青梅竹马呢,也有了个旧情复燃的机会,想必你也能开心起来……”
宋折韫抚了抚额,脑门儿心疼。
宋栈虽在外面不是个人,但对自己妹妹是真的上心。
包括她的婚姻大事。
这些日子,不知已经给她介绍了多少公子哥儿了。
全都是因为前阵子她从一个桥边经过,结果一阵风忽而吹过,自己的手帕突然被吹走,并且好死不死飞到了桥下的河中。
宋折韫便弯下腰去瞧,见帕子早已被汹涌的河水带走了。
而正是这个画面,就碰巧被宋栈给瞧见了。
偏是一口咬定她要投水自尽。
“妹妹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要给二哥说啊!跑来跳河算个怎么回事!”
任宋折韫如何解释,一概不听。
并且为了所谓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始给她寻觅良人,好让她沉沦于爱情,这样就不会想不开了。
看着宋栈着急又担忧的模样,宋折韫明白,他确实是为自己妹妹好。
毕竟,在她看向桥下的湍急河水时。
她确实,想过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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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宋栈举杯喝了口竹叶酿,清冽的辛辣窜喉而下,一路滚烫到心口。
宋折韫这个年龄,好歹也都到了怀春的时间。但他这个妹妹,再怎么看都有些问题,自己介绍给她的公子哥儿不乏有相貌帅气的,但她丝毫兴趣也没有。
却见宋折韫没有回话。
宋栈往前凑了凑,眯眼瞧了她一番,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在等着谁?”
宋折韫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即口否认,“没有。”
“是吗?”宋栈显然不信。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马车外护卫的声音打断了。
“公子,该喝药了。”
在车夫“吁”了一声后,马车停住。
同行的一个丫鬟掀开门帘,端着漆盘,低眉顺眼地矮身进来。
漆盘上的汤药正冒着热气,散着一股不好闻的味道,单是一嗅,就能教人嘴里泛苦水。
“这是什么药?味儿这么大。”
没等漆盘放下,宋折韫就抬手扇了扇鼻尖空气,但辛辣的酸苦味儿实在太冲,根本无济于事。
“小姐不知,溶月谷不似它处,常年四季如春,现今虽已入秋,却仍是花繁叶茂。公子打小就嗅不得花粉,故而需提前饮药。”
这一点宋折韫知道,每年的春天,宋栈就需要常备药丸,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浑身发红发痒,肿得爹妈不认。
就连他常去的烟花柳巷,常年都会为他专门备一间没有任何花朵的房间。
“对,溶月谷花多的要命,简直像我的处刑地,必须得加大药量。”宋栈端起药碗,咬咬牙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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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天月山庄。
虽然天色已晚,看不太清谷中何等花团锦簇,但馨香的味道确实浓烈。
此次出行是宋折韫和宋栈一同从应州家里出发,然后父母亲从扬州往回赶,与之在天月山庄相聚。
但宋渊他们今日还没到,所以宋折韫他们受到迎接后,就直接被安排到了上好的院落,只需待明日宋渊抵达后,再一同去拜访老庄主。
天月山庄占地极其宽广,修建得恢宏大气,院落更是错综复杂,甚至专门修了一片用来招待客友的院子。
宋折韫和宋栈被安排进了同一个院落,颇有农家风情,园中不光有果树菜地,甚至还绑了一个秋千。
院子里安排了三位天月山庄的丫头,专门来服侍他们。
宋栈虽然提前喝了药,但刚来到这里还是有些不适,便提早歇下了。
宋折韫则是在丫鬟的服侍下卸了妆束,然后被领到了洗沐室,宽衣进了浴桶。
浴桶是香柏木所制,纹理细腻漂亮,边沿雕刻着花鸟鱼虫的纹样,精致而华美。
水面漂浮着不少花瓣,应当是从谷中新采来的,还能嗅见淡淡的花香。
宋折韫一向不习惯有人服侍她洗浴,便让丫鬟提早下去了。
然后一边发呆,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得划拉着热水。
雾气很快充溢整个屋子,弥散着淡淡香味,恍如仙境。
太舒服了。
宋折韫全身放松,将身子又往水里埋了几分。
赶了一天马车,舟车劳顿后来泡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一觉,世间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轻阖住了眼皮。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推门声。
一缕夜晚的清凉随之滑入水汽朦胧。
她后脖颈也跟着一凉。
宋折韫回眸看了眼,隔着雾气,虽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却能依稀看到是个穿着天月山庄丫鬟衣裙的女子,身形高挑,正低着头,手里端着托盘。
应当是来送洗浴的物品吧。
宋折韫放下心来,转回头,重新合上了眼皮,懒懒地叮嘱道:“东西放下后就退下吧,我自己来。”
对方没有应答。
只是应着要求将托盘放在了浴桶旁的卓几上,人却没有即刻离开。
与此同时,宋折韫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正当她心下奇怪准备睁开眼时,那丫鬟轻缓的脚步就停到了她身后。
一阵熟悉的淡香萦绕而上。
但因为水汽太重,只能嗅见若有似无的几缕,并不明晰。
虽想不起在哪里闻过,但此情此景,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的。
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这人行为如此怪异,又不曾应答,除非她是又聋又瞎,否则怎的会停在自己身后。素闻天月山庄挑选丫鬟的规格极高,又怎么会招来有缺陷的。
眼下这个情况,莫不是……
宋折韫猜测下一刻冰冷的锋刃就会抵在自己脖间,要么一刀毙命,要么提出条件威胁。
她虽然本就不想活,却也不想死于他人之手,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显得自己愚蠢。
思索了半晌,预想的刀刃却并未出现。
反倒是一双手抚上了她的肩头。
从肩头缓慢地轻拂至颈根处。
细长的手指动作轻柔,还有意无意触了下锁骨。
若不是宋折韫心里清楚真实情况,这种行为,只叫人觉得是有情人之间在撩拨调情。
来者似乎是冒着屋外寒气而来,还卷携着夜里的凉风,故而指尖冰凉得很。
在触到颈根时,宋折韫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
身后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很快就将手取下,体贴地在水里浸泡了会,才重新取出。
“你是谁?”宋折韫问道。
“……”
她没等到回答。
后颈的发丝反倒被那人撩起一缕,彼时正在慢条斯理的往上浇水。
看来完全将她的话无视掉了。
宋折韫想转回身,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自己现在太被动了。
手无寸铁,光着身子,后背还交给了对方,就算转回身又能怎么样。
看了对方面容,那不更增加了被杀人灭口的几率?
于是眼下只能乖巧地一动不动,任由身后人抚弄自己的发丝。
反正对方是位女子。
肯定不会是贪色,就算最后被杀,死状也不至于太凄惨。
“你是来杀我的吗?”宋折韫试探地问,“是谁派你来……”
“嘘——”
话还没说完,身后人的右手突然前伸,臂弯环过宋折韫的耳侧,一根细长的食指抵在了她殷红的唇瓣上。
将她的疑问生生打断。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宋折韫的耳尖,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看来至少不是个聋子。宋折韫想着。
而那人也并未将手指放下,甚至还故意摩挲了几下。
顺着微凉的指尖,温热的水浸染了她的红唇,甚至凝了一颗水珠滑落到了下巴上,然后顺着嫩滑的皮肤一路下落,最后滴在了锁骨上。
水珠明明已是微凉,此刻却灼热得很。
仿佛火星溅落。
宋折韫吞了吞口水,没有再出声。
然后便在疑惑中,任由身后人为自己洗完青丝,最后悄声关门离开。
仿佛方才迷雾里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在确认那人离开后,宋折韫才从水中起来,擦尽身子穿好衣裳,忙推门而出。
果如她所料,原本守在门口的丫鬟此刻正瘫坐在地上,背靠墙壁,昏睡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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