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只不过比五年前成熟了些,语调也更冰冷些。
宋折韫抬眸看向卫姝,她虽穿着院里丫鬟的衣服,但却难掩其脱俗容姿,虽眸光极凉,却冷得如秋月寒霜,是淡漠料峭的美。
可没时间多看,宋折韫颇有些艰难地要往起来爬,“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结果双臂刚撑起来,肩膀就被一把扣住,然后直接将她拨翻过去,又一屁股仰面躺倒在了地上,最后还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动作虽粗鲁,但用的是巧劲儿,既没伤到她的肩膀,也没硌疼她的后背。
宋折韫低眸看了眼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指节细长,看似纤弱无力,实则力度强劲,指节都攥得发白。
可见怨气十足。
卫姝此刻是蹲身的姿态,背脊微曲,鬓边发丝正好扫上宋折韫面颊两侧。
两人距离极近,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反正宋折韫听到自己心跳快得吓人。
倒是卫姝面不改色,连气息都没乱。
她微一抬眸,就对上了卫姝的眸子。
瞳孔黝黑,眸光深不见底,说是怨气横生,却又看不到神色,难辨喜怒。
她变了很多。
以往在庄阴寨,日子清寒简单,那时候的卫姝虽也总是心事重重,但也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她,浑身都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气息,以及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看着她这般模样,宋折韫却只有难受。
“方才,多谢了。”她抿了个笑,眼眸微弯,言辞简单却真诚。
卫姝攥着她衣领的指尖轻微一颤,面上闪过丝微动容,但瞬息就消逝不见。
“不必。”
旋即又冷冷补充道:“只因你命应绝我手中。”
身为断尘阁的刺客,本就是一把受人利用的剑刃,指令要杀谁,只管去拿命就好。
阁主要她杀了宋折韫,按理说,她不得不从。
卫姝注视着身下之人,正欲从腰间抽出短刀,结果另只手才落到腰际,就见宋折韫突然抬起了双手。
凭借一名专业杀手的素养,卫姝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快速抽出了匕首,森森银光划出一道漂亮弧线,只是瞬息,刀刃就对准了宋折韫的脖颈。
那抹冰凉一触到皮肤,宋折韫即刻停下了动作,双手停在虚空,作投降状。
卫姝这一系列的动作属实把她惊了一跳。
其实有点委屈。
“是你的头发,”宋折韫不敢乱动,只好吐气吹了下垂在自己脸侧的发丝,然后对上卫姝的眸子,“痒。”
卫姝眼睛眯了眯。
总觉得身下的女人有点不对劲。
宋折韫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想把头发拨开,因为她确实怕痒,没有丝毫别的意思。
但话一出口,有了点撒娇的意味,以及,别的怪怪的感觉。
眼下受着卫姝审视的目光,宋折韫颇有点纳闷。
无意间轻微一动,脖间的痛感将她拉回现实。
宋折韫抬眸看着对方冷艳精致的脸庞,感受着脖颈锋利的冰凉,也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遂直接了当地道:“记得一刀毙命。”
闻言,卫姝握着短刀的手一僵,眸色晦暗,冷笑不语。
而后将刀尖缓缓向上滑去,最后停留在了宋折韫殷红的唇上,刀尖微一用力,将她的下唇瓣划开了一道小口,轻笑一声。
“一刀毙命?便宜你了。”
仿若针刺的痛感从唇瓣传来,紧接着就是温热的血腥味儿。
唇上那抹血色令卫姝神色怔怔,仿若正在欣赏花开盛景一般痴迷。
宋折韫合住了眼皮,良久才轻启红唇。
“那日我本要去赴约的。”
若非出了岔子,这时她们二人应是山川为伴,秋月作陪,或快意纵马逍遥江湖,或山林隐匿悠游自在。
卫姝看着她的眸子,知她并未说谎。
可那又如何,本要去与去,结果可是天差地别。那日她从清晨等到日落,再回去寻宋折韫,却被寨子里的护卫拳打脚踢轰走,殴至半死,背了叛逃的罪名。
她如何不会想到是宋折韫背叛了自己。
又如何会不怨。
那日后,便是天涯殊途,她的人生已被彻底拽入深渊。
“你走吧。”
似是无奈轻叹,又似是想将过往一切都湮灭在此时此刻。
卫姝放下了手中短刀,站起身。
宋折韫怔了怔,见卫姝神色黯然不由心中刺痛,她抿了抿嘴角,将方才的忧伤神色一扫而空,猛得站起身嚷嚷道:“走什么走,我来这儿是有正事的。”
然后边说边开始脱衣服。
卫姝见她这阵仗实属不解,下意识退了半步,眉头皱得似山高。最后看到底下的丫鬟衣裳这才放下心。
宋折韫将脱下来的夜行衣团成团,放在墙角的矮灌木丛后,然后挑眉弯唇,胡搅蛮缠地继续开口:“既然你不杀我,那正好,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在继续问之前,她先将那两只被暗器扎晕过去大狗拖到了另一处黑暗角落,然后又环顾一圈,确保无人来此,这才开口。
“那个……你现在为什么叫蜀姌,昨晚那个丫鬟是你吗?还有那个项链,是什么意思?还有还有,你现在功夫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越问越激动,仿若是个喜好凑热闹的小孩儿,气氛被带得有点儿热闹,方才的低气压已荡然无存。
卫姝比宋折韫高了半个脑袋,气势就更强些,直接冷漠地睨了她一眼:“你来这儿就是问这些?”
见卫姝开口,宋折韫心中窃喜,她本以为卫姝会直接转身离开,或者冷眼旁观不言不语。
一直沉溺悲伤不会解决问题,宋折韫更喜拿行动证明,更喜彼此都不留遗憾,而不是在对方叫她离开,她就黯然神伤地走开。
况且,她念了卫姝这么多年,如今再见,恨不得缠在她身上日夜黏腻在一起,怎么可能被轰一声就傻里傻气地走掉。
“对啊,”宋折韫佯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但很快又猛地摇头,纠正道:“也不只是问问题。我还要救你出去。”
其实话说出来,宋折韫自己都不信。
毕竟刚才还是卫姝救了她。
她顿了顿,开始说计划:“明日寿宴,溶月院把门的守卫会松懈些,届时你就扮作宋府的丫鬟随我一同出去,然后夜里藏在马车里离开。你只需做这些,其他的都交给我。”
宋折韫说得兴致勃勃,卫姝听得却心不在焉。
“你觉得怎么样?”
卫姝将擦拭干净的短刀收回腰间,随意地点点头,“嗯。很天真。”
“………………”
“明日你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就行。你也不必再问缘由。”卫姝话说的绝,瞬间就粉碎了宋折韫此次出行的目的。
她看了眼还蹙着眉头的宋折韫,没有留下余地,“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便又想到宋折韫方才从空而降的窘迫情状,若不是自己将她及时拽住,此刻估计浑身都是窟窿。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遂只好改口:“我送你。”
宋折韫嘴唇张了张,半晌没出声,最后突然指了下卫姝身后,“有人来了。”
“……”
卫姝正要说你别闹了听话,话还没出口,背后就响起了远远的人声:
“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
宋折韫无奈地吐吐舌头,耸耸肩低声支吾了一句“这就没办法了。”
其实正随了她的意,因为她还想和卫姝多待一会儿。
反正回去了也是无聊。
那丫鬟与卫姝穿的衣服有所不同,加上气势不浅,宋折韫估摸着来者应当是地位稍高。
随即便笑着迎上前,对那拱门口的丫鬟毕恭毕敬地回道:“方才护院大哥说守院的两条狗一直不见踪迹,唤我们二人帮忙寻一寻,于是便找到这里了。”
那丫鬟眸色犹疑,“那可找到了?”
“还没有。”宋折韫抱歉一笑,“估摸是牲畜贪嘴,不知掘到了什么吃食在某处偷吃吧。”
丫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也没再起疑心,瞥了二人一眼,“这也不该你们二人管。”
宋折韫垂眸:“姐姐教训的是。”
“行了,现在厨房正在备谷主夜宵,你们若无事可做,便过来帮忙。”丫鬟留了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宋折韫应了“是”,正要抬步跟上去,就被卫姝一把扯住了。
卫姝眼见着她方才这一番对答如流,心头其实极为担忧。
若被人发现私闯溶月院,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该走了。”
宋折韫知道她忧心什么。
“放心,我是第一年来这里,不会有人认出我。”
“主要是,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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