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水流击打着水池,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冲刷声。
无声的相视,沉默着,比拔枪怒吼式的对峙更让人汗毛直立。
陆格抬起手腕,轻轻一按。
一切的轰响戛然而止。
知柚看到他朝自己看过来,漆黑的瞳孔里,卷动着的情绪慢慢沉静,他道:“好。”
会所里有一条员工专用通道,由于陶谆早就安排过,所以当陆格向工作人员提出要和知柚一起从员工通道离开的时候,很快便有人领了他们过去。
此时会所里,员工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员工通道便被空了下来。
一条路下去,除了偶尔几人通过外,几乎空无一人。
两人顺利到达了停车场,陆格的车就停在那里。他先一步过去,为知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也仅仅是瞬间的迟钝,知柚便弯腰坐了进去。
除了家人和知家的司机,这还是知柚第一次坐在一个男人的副驾驶。
驾驶座很干净,东西极少,或许看起来更像是一辆用于展出的模型,生冷得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随后,陆格坐进驾驶座,带进来一股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极淡,却也好闻。
他身上的郁气未消,握着方向盘的手跃入知柚的眼帘,红印依旧明显。
其实知柚早就注意到了,他不经意会表现出的执拗。每一个细节都是明显的,只是知柚从来没有在意过。
排列得齐整的书籍文件,折叠得仿若标本一样的毛巾边角。
超乎常人的强迫症和洁癖,喜怒不定,极端近乎病态。
知柚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由得收紧。
从上车起,陆格便没有说过话。直到车子驶出停车场,知柚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路边霓虹亮起,不远处的led屏发出亮眼的灯光,撕碎城市的黑暗,在夜里狂舞。
今夜的秋老虎不安分地作祟,秋日的夜晚无风,只感到闷闷的热气。
知柚看向窗外,敏感地发现这并不是回家最便捷的路。她扭过头,一张嘴却开开合合,好半天没敢问出口。
一旁的陆格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主动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润,虽还是疏离的样子,总归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微顿,知柚开口,“我们去哪儿。”
车子正好在红灯亮起前通过交叉路口,陆格正视前方,操控方向盘平稳地汇入车流。
“不早了,带你去吃饭。”
-
他们去的是一家很雅致的中式餐厅。
二人一下车,便被人直接从vip通道带进了一间二层的小包厢。包间内的墙壁盖了竹条,一进门便是淡淡的竹子香气。
里面有一张方桌,方桌两端各摆着一张中式圈椅。
知柚朝其中一张走过去,却被陆格叫住。
“柚柚。”陆格拉开另外一把椅子,“坐这里。”
知柚有些疑惑,却见陆格看了眼她头顶,“那边是空调口,怕你着凉。”
这里安装的是中央空调,通气口掩在一片装饰用的竹藤后,冷气的朝向刚好正对着知柚身边的那把椅子。
今晚闷热,所以空调开着,但强度并不大。
知柚看了眼头顶,淡淡应了声谢谢,然后在另一侧落座。
这里应该是陆格常来的地方,他熟练的点了几道,菜上得很快。
包间门关着,成了一个彻底的封闭空间。安静,人少,知柚的肢体都放松了许多。
和之前的好几次一样,陆格好似很了解知柚的喜好,每一道都合着她的口味。
可能是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的知柚少了些畏惧。
这家店有名的是他们家的卷饼,不油不腻,清淡可口。陆格用公筷裹了五花肉和蔬菜,特意没有放洋葱丝。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齐整。动作时手腕上的腕骨突出,是一种禁欲克制的美感。皮肤上的红色渐退,白净又透着青筋。
像艺术品染了凡尘,包着卷饼的手指沾了烟火气。
暴殄天物。
知柚脑子冒出来四个字。
这时,这只被知柚认为是暴殄天物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知柚下意识往身后缩了一下。
她抬眸看看陆格,又看看他手里那个被他包得像豆腐块儿一样的卷饼,然后迟疑地接了过来,“谢谢。”
手中的饼皮温热,知柚咬了一口,香气盈满唇齿。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偶尔做点煮鹤焚琴的事好像也挺有格调的。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一下午起起伏伏的情绪归于平常。可冷静过后带来的却是不安和焦虑。总是有些东西放心不下,知柚思来想去,还是看向了陆格。
“你是今天回来的吗。”
知柚很少主动说话,所以她开口的时候,陆格还有瞬间的微愣。不过片刻,他便回答道:“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陆格慢条斯理地给知柚继续包卷饼,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哪儿我当然会知道。”
“……”
还真应了那句话——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说了等于白说。
“那——”
“柚柚。”
“啊?”知柚突然被打断,不明所以地看向陆格。
“以后她不会打扰你,这样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那位陆夫人,就只是陆夫人。”陆格嗓音清润,神色沉静,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我和她没有关系,你也没有。”
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知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眸子里的漠然太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知柚好像听到了他话语间的嘲讽和嫌恶。
陆家的事,她也从万桢那里知道过一点,然而听到的总不比眼睛见到的更真实。
心里陌生的情绪上涌,知柚点了点头,“嗯。”
她的样子太过一本正经,陆格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再一次递给知柚。
一晚上被精准投喂的知柚看着陆格,实在没法把吃撑了这几个字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
她含着下巴,小小的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听不到一丝咀嚼声。
散下来的头发不听话地落在肩上,挡了白嫩的耳朵。知柚摸了下头发,把它绾到耳后。
“哒哒。”本是认真的吃卷饼,耳边却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身前落下一层暗影。
知柚抬头,看到陆格已经站起了身绕到了自己这边,边走还边解了领带。
“你——”知柚按着桌脚朝陆格转过来,后者却绕到她身后扶正了她的肩膀。
“先别动。”
后背对着陆格,两道滚烫的目光落在后颈,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知柚猛然心跳加速,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感到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陆格的指尖拨拢了她的头发,束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触碰让知柚的后背紧绷到极致。
知柚一怔。
陆格,是在给她绑头发?
微小的响动从身后传来,知柚落在身前的每一缕发丝都被陆格轻轻绾过。他的动作温柔,松软掠过指尖,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柚柚。”陆格问道:“我们的婚礼,你想在哪里办。”
说起来,这还是陆格第一次和知柚直截了当地提到婚礼的事。
时隔多年的再次重逢,两人的关系转变,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挑明提及。
所以这句“我们的婚礼”,还真是让知柚有种无所适从的不真实感。
她不敢动,僵直着脖子,不自然地回答,“都可以…”
陆格用解下来的领带作发圈,替知柚绑好了头发。然后在那低马尾上绕了两圈,剩下多余的部分搭在她肩头。
一切完成,他却并不急着离去。
“那…”陆格从知柚身后撑着圈椅两侧,俯身凑近她肩头,“我们找个无人岛偷偷结婚好不好。”
知柚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就对上陆的目光,身子下意识往后退,碰上硬邦邦的圈椅扶手。
靠得太近,知柚能清楚地看到陆格根根分明的睫毛,眼尾的那颗泪痣好像变成了幽深的漩涡,多盯一秒就能让人沉沦进去。
陆格浅笑着,就着这样的距离,不多靠近,“只有我和柚柚两个人,没有别人。”
长久的对视,知柚虽然紧张得手足无措,可陆格的话她听进去了。
无人岛。
没有别人吗。
喉间的“也行”两个字还没出口,陆格却退开了身子,“逗你呢。”
知柚:“……”
知柚心里一阵哑然,面上微红,有了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情绪。
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她可真的当真了!
陆格轻笑着,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像极了电视剧里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好看,却也危险。
重新坐回座位,陆格好像心情不错。
随后,知柚看到他不紧不慢地撕开了一张新的饼皮,肚子的涨意骤起。
她忙道:“不、不要了。”
闻言,陆格抬眸看她,以为是知柚嫌弃,眉心一蹙,“不喜欢?”
光是看他的表情,知柚就知道他理解错了。
“不是。”知柚斟酌着措辞,想用最委婉的方式解释,可是想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最直白的话。
“陆格,我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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