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冰楼,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原归舟原本想在房间随便对付两口,转念一想,知雪被“掳”来这一天主人家闷在房里不出现不招待不太合规矩,便下去了。
绝不是因为渣攻的温雅人设饮食总是清汤寡水的,招待小孩酸甜苦辣咸色鲜俱全的食物才下去的!绝对不是!
原归舟入座,开动。
碗筷、碗勺碰撞声间或响起。
“咳咳。”原归舟立刻入戏,垂下的眉眼带着几不可察的恹恹,神色间仿佛即将油尽灯枯的病患。
他兀自用勺子搅动着粥,矜持而又认真的将勺子递到唇里,品尝到十来天没尝到的咸味几乎都快落泪了。
天知道为什么一个渣攻,饮食得那么讲究,灵力不纯不吃,阻碍修行不吃,会让人沉沦、有味道的除了糖的都不吃……寺庙里的和尚都没这么讲究。
太好了,感恩小孩。
“师兄。”许是演戏太到位,云漾眼含关切,“是那魔族的伤还没好吗?”
枯木逢春般,即将枯死的树犹如受到春风的感化,再次舒展开娇嫩的绿叶,多了几分精气神。
“无须担心,咳咳。”原归舟轻轻放下碗勺,捂唇轻咳,眉眼间晕着安抚的意味,“颜昭师兄妙手回春,早已治好了。不过是后遗症罢了。”
“要快点好啊。”
原归舟见云漾双掌交握的模样,不禁一笑。
原归舟“命不久矣”的消息,仅在三清宗几个真传弟子之间流传,当然了不包括东方炎,否则现在早就人尽皆知了。早上的那小插曲,也被原归舟力挽狂澜了。
“祝你早日痊愈。”
听到知雪的祝福,原归舟望着那微微一笑的古怪表情,想怕不是读作祝你早日痊愈写作早死早超生吧。
滚到齿间的“谢”字还没说出,原归舟听到了小狐狸下一句话。
“我学到了新词。”
“说说?”原归舟做出兴趣盎然的模样。
自从知道知雪对卫斐踪迹无所裨益后,他对知雪态度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就当对待一个平常的小鬼。
如果这小鬼敢再浪费粮食,原归舟一定好好教育。
“狗咬狗。”
原归舟瞅着他的表情,突然觉得他在学会新词的同时,似乎,也许,大概也学会了隐喻。
应该吧?
但狗是谁?另一条狗是谁?
原归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师兄你别听他瞎讲!他超没礼貌的!”花漾用筷子敲着碗嚷道。
原归舟忙抛之脑后。对寻找卫斐无用的东西他哪有空去想。
我爱卫斐。
我满脑子八分卫斐两分苏琼华。
眸光突然触及到知雪抓着勺子通红的的手,下意识脱口而出:“怎的穿得这么单薄?”
原归舟为知雪特意寻师妹做的棉衣,知雪一件也没穿,穿的依旧是他到啜冰楼那件单薄的春衣。
冬穿春衣,一层薄薄的布料哪能起得了御寒的作用?
没多想,原归舟伸出手覆上知雪被冻得通红的手,触手若冰霜,更加紧的包裹住他小手,皱眉:“手这么冰。”
忙吩咐旁边穿行的弟子道:“劳拿双手套和一套棉衣来。”
那弟子去了。
原归舟两手包住小孩儿冻僵的冰块似的手揉搓着,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替他哈个气了。
“何苦和人置气伤自己身子。”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孩儿全程面若寒霜,没有任何情绪。
原归舟替他裹上衣裳,他也乖乖抬起胳膊套上。
安静乖顺的让原归舟几乎要维持不住温雅的模样了。
太乖了太乖了。
直到原归舟觉得成了放开小孩儿,知雪依旧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脱掉手套,面无表情的脱掉棉衣,捧起盛着热气腾腾粥的碗,面无表情的放在唇边一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翕动被烫红的嘴唇:“我不冷。”
他拿的是滚烫的、刚送上来、让人几乎端不住的热汤。
知雪看似乖顺,实则心中有气。
原归舟突然就觉得乏味。
一个小孩儿以自虐的方式来反抗一个强大的“敌人”,尽管作为“敌人”的原归舟没有任何恶意,但的确间接导致小孩儿这种自我虐待。
原归舟没有言语。
总归不是一路人。
对身旁的弟子道:“去拿冰敷来。”
转头对知雪道:“你既然不愿,便去颜师兄那处吧。颜师兄即是昨日帮你看伤那位,为人虽孩子气了些,但委实可靠。”
话音方落,他捕捉到小孩儿抓碗的手陡然收紧。
没去管这件事,原归舟继续:“颜师兄痴迷药草,是宗门著名的药痴,素日多与药草打交道,与我的交集仅限于药方赠送与接收。你那胸口疼的毛病,他会替你治好的。”
言罢不再言语,也不再看他。
冰敷一事皆由弟子代劳。
原归舟以勺子搅动着粥,凝视搅起来的漩涡。
为了卫斐而抓来的知雪和带回的六个小孩儿要处理好,才能腾出手去寻卫斐。
“我不去。”
原归舟微讶的看着回答那句我不去的知雪:“我以为你会很乐意。”
“我不乐意。”
“去吧,颜昭师兄十分喜爱小孩儿。”小孩儿等于比他低。
“小孩儿不喜欢他。”
原归舟看到知雪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但他却说出让原归舟很感动的话。
原归舟一想,他在这儿讨厌我自虐还舍不得离开这儿,于是更感动了:“乖,颜昭师兄会对你好的。”
“我可不会对他好。”玉雪团似的小孩儿郑重抬起头,原归舟看到他眼下的乌青。
原归舟早发现了,小孩儿年纪轻轻就成了面瘫。除了僵笑、冷漠、瞪大眼睛几乎没什么表情。
小孩儿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原归舟眼光略过在这一场闹剧开始时纷纷抬起头的云漾等人,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好奇的光,灵光一闪:“我将云漾他们也送到上清峰与你作伴,好不好?”
说着就对因为这句话有些恐慌的孩子说:“上清峰有可多糖和点心。”
六个孩子商量好似的齐齐不恐慌了,花漾最痛快:“师兄我们吃够了回来看你!”又捏着鼻子不乐意的瞅了眼知雪:“你要想他了我也带他回来!”
七嘴八舌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原归舟一边瞅知雪一边想,七个孩子都走了,完美。
乌发白肤的小孩儿孤寂的坐在椅子上,冻的鼻子通红,乖乖巧巧的抱着碗,捏个勺子舀起热粥往嘴里送。
他嘴巴很小,张起来只有一个铜板大小,吃的时候原归舟能看到小粉舌往上抬,仿佛迫不及待的迎接那一勺子粥。
他只要不露乌漆麻黑的眼睛,任哪个姑娘见到他都会恨不得抱在怀里狠狠揉一把。
他吃了一口粥,方才不紧不慢的抬起眼睛:“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原归舟不容置疑的微笑,在剧情方面,他是个十足十的暴君,任何阻拦他完成剧情的人,他都会用各种手段强迫对方就范,或者软磨硬泡,或者威逼利诱。如果无从利用,在必要时刻,哪怕对方咆哮着哭着流着血憋屈着,原归舟会装作不懂,随后抛弃。
他最擅长的就是视若无睹。
“你并不待见我。”这是六个小孩都显而易见明白的,原归舟从无影手中接过一件叠的整齐的棉衣,安安稳稳的放到知雪膝盖上,“穿上吧,得了热病可不好了。”
“稍后吃了药,带你去上清峰,或许你可以根治今早的毛病。”先前小孩儿的痛苦,颜昭告诉他是失血过多,还有毒药阻塞灵力。
原归舟没怎么考虑,当时请颜昭明日再来,帮知雪再瞧瞧。
现在索性直接把知雪送到颜昭身边去,一了百了,还能放开手脚的去搜罗人。
多么完美的计划!
原归舟将是否穿衣的选择交给了知雪,再不济棉衣盖在腿上也好。
玉童似的小孩儿将碗放到桌上,捏住棉衣的袖口,橘子大小的拳头缓缓攥紧,这小孩儿从不束发,原归舟怀疑过他便是因为披散头发才能有一点点保暖。
凌乱的发丝遮着脖颈,蜿蜒的长发盖住胸膛,小孩儿动作猛然大开大合起来,他张开双臂撑起衣服,猛抬起头迎着浮起细尘的阳光细细打量,原归舟看到他一向晦暗的眼珠子映出这件红色棉衣。
随后动作麻利的换上。
牛乳般的白色肌肤,和师妹们最爱的艳红色棉衣相辉映,仿佛扎根土壤的花枝被牛乳浇灌,乳白的水珠滚落到娇柔的花瓣上,极致的反差带来的视觉享受是愉快的。
黑曜石般的剔透眼珠子些微一转,转到了原归舟的脸上。
“谁说我不待见你?”他看到热衷于僵笑的知雪终于开辟了新技能——斜斜勾唇,冷笑,“我非常待见你,待见你,待见到发疯。”
原归舟觉得受宠若惊。受宠若惊的同时想,果然情感是驱动表情的一大动力。你瞧他做的冷笑多么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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