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音讯啊。”
是夜。
太清峰派出的弟子各个身怀绝技,长于勘探追踪,曾千里追踪使用隐匿香的魔族,三天内砍下头颅回宗。
几个时辰过去,原归舟收到几封信,指尖捏着的纸张上,都写着“负师兄厚望……”
手腕一转,将纸张放到烛火边,火舌卷上边角,烟起,转瞬消散。白色的纸张在火焰中化成飞絮,拇指食指放开,燃着一簇火的纸张掉落在地,成为灰烬。
原归舟亲眼目睹火星熄灭,方才转过头,重新望着展开放在桌案上的《桃花剑法》。
浅褐色的瞳孔中映出印刷字体,但其实一字没看进去。
刨过今天,还有九天可爱的主角就要回来接受渣贱拥抱的毒打了,可这场戏中的一个主角还没有就位。
原归舟觉得有点刺激。
和高考前九天,把准考证丢进海里的刺激是一模一样的。
收拾了东西,原归舟从啜冰楼中走出。
“我去一趟玉清峰。”对藏在暗处的无影道。
卫斐消失这两天,原归舟曾在脑中细致的回忆了一遍过程。
受重伤、出血量、筋脉断掉,手无寸铁,这些都是属于卫斐的标签。
且不说其余标签真实与否,出血量、重伤,全都是在原归舟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再愚钝的人也知道那种伤一朝一夕不能好,更何况逃出这么大一个山头。
但,即便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卫斐在这种情况下逃出三清宗,真如此,也走不远。
可他派去盯着东方炎人马的影卫也道:“杳无音讯。”
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一个竭尽全力才能逃出三清宗的伤患,不仅逃出三清宗,甚至逃到了一千八百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原归舟当然不知道了。
他正准备带自己以及系统甚至有可能正在看《仙君万安》这本书的读者走进并且探索这个未解之谜。
所有的一切,还得追溯到那一个夜晚,那是一个风朗月清的夜晚,那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在那里,璧人相拥,干柴烈火,水血交融……
好吧那就是禁林。
“嗯?”门一碰到,原归舟鼻翼微动,有什么气息顺着风飘入鼻尖,停下动作。
他闻到了……狐狸的气味。
不是狐狸精的骚气,是后山灵狐身上那股在自然孕育、灵果供养中长大的清新的味道。
他从没在知雪身上闻到过狐狸的气息。
现在,突然闻到了。
是在花瓶处。
原归舟看向伫立在门边的巨大花瓶:“谁?”
花瓶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小心翼翼,原归舟阔步走向花瓶。
“出来。”
命不久矣是设定,武力高强也是设定。
命不久矣和武力高强,一点也不冲突。
窸窸窣窣。
类似于磕绊到的声音。
似有若无的声音让原归舟微笑。
“出来吧。”
已将手放在花瓶顶。花瓶虽高,但对他来讲终究是矮了点。
手掌微微发抖,原归舟清楚这不是他在抖。在历经四十九次艰难重重的任务中,他的手稳的不可思议。
如真手抖了,必然是装出来的。
“谋过面了,何必害羞。”
作势要扒拉开花瓶。
这时一声更高的娃娃音突然覆盖住了那窸窸窣窣,随之传来踢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急促但颇有章法。
“原归舟!”
啜冰楼内会连名带姓叫他的娃娃只有知雪。
原归舟转花瓶的动作一顿,收回了手转身,看清来人微微一笑:“夜深了,怎么不睡?”
知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颜昭估摸着是去哪处摘草药去了,并不在上清峰待着。
原归舟计划等明日颜昭回来,亲自上门将知雪“托付”给颜昭,好来彰显一下自己的仁慈之心。
夜幕已深,一豆烛火孤独的燃烧在黑暗中。驱不走全部的暗。
知雪站在光影的交错地方,两只手捧着一碗药,小脸有一层暖光,做出标志性的微笑,双手伸出捧着那碗药,做出送上来的动作。
方才的脚步急促,他走过来却气息稳定。
那碗中的汤药有些微倾斜,却完完整整的困在其中,竟没有分毫撒出来的迹象。
不愧是狐族的天才。
原归舟暗赞。
“你该喝药了。”
原归舟望向他手中的药。
苦味一下子挤走了狐狸的气息。
是小矮子开给他的吊命的药方子,那小矮子一天换一药方,还说“你别看药效没发作就糟践身体,等毒性发作了,有你好受的”。
“稍等——”原归舟对他自以为深藏实则昭然若揭的恶意熟视无睹。
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自花瓶那处传来。
原归舟眸光微凝,掌心猛然蓄力要挥去。
“砰——”
“哗——”
碗碎药洒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归舟顾首。
“抱歉,不小心碎了。”小孩儿定定望着四分五裂的药碗,徐徐抬起头黑而亮的眼睛望着原归舟。
“……”
褐色的药水渗透地板,苦涩的宛如虫子尸体似的药味在空气中挥发。
原归舟智商感觉受到了侮辱。
刚刚他可看的清清的。
小孩儿捧着碗的手在他要扭头的时候一下子就松开五指,这碗哪能违抗得了重力呀,啪唧一下就掉下来了。
最主要的是……小孩还一脸冷漠,连做出“不小心掉下”朝前倾斜一下身子的动作都没有。
“……”
“呐,我看到是你扔下去的。”原归舟从没见过人说谎说的这么坦诚且造假,眼珠下睨,食指一弯指向那碎片,唇角噙着笑。
“是吗。”知雪眼珠斜乜,“你看错了。”
他仿佛竭力做出无辜的模样,于是笑得愈发古怪僵硬。
脸皮之厚,原归舟拜服。
但……
“你可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原归舟笑眯眯道。
甭管还不还,原归舟觉得,当他在知雪面前立起的勤俭人设,要贯彻到底!
“哦。”小孩儿那怪笑突然收了起来,神色一冷眼神中流转出一丝轻蔑,转身径直离去。
移过花瓶,只有竹制的地板。
曾经藏在花瓶后的狐狸悄无声息窜了出去。
或许知雪单单认为,花瓶处的动静是他朝那边走去的原因。毕竟狐狸的气息真的浅淡,若非嗅觉灵敏到了极,混着空气便直接略过了。
可惜的是,原归舟是一个嗅觉极度敏感的人,空气中一丝香气都能小狗似的耸耸鼻子顺着味找到出处。
原归舟玩味的挑起眉梢:“竟能破了我设下的灵阵。”
抢了人家天才总得防着人家找上门,原归舟为了一劳永逸直接设下灵阵。灵阵不算多么复杂,只需要找到阵眼,一戳,就泄气了。真传中诸如东方炎那位蛮牛似的都能轻松破解,但后山不修道法的灵宠却得费上几天功夫。
这才三天吧。
原归舟想。
寄生虫宿在他身体中。无休无止,不眠不休,似是憋的久了,总是喋喋不休。
“姓原的突然让你去矮子那处,不定在哪儿埋了坑呢,你快点跳进去吧!跳进去了,我好接手这身子。”
知雪置若罔闻,拨弄烛芯。
寄生虫又道:“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你到不了那矮子的地盘。”
“是么。”知雪依旧住在二楼,原归舟房间。剪掉烛芯,放下剪刀,知雪又做出诡异的笑,累人又累己,“我不会去那儿。”
任原归舟假仁假义、欲擒故纵也罢,他要紧紧扎根在这儿。
亲眼看到东方炎、原归舟,恶狗撕咬,反目成仇。
还有什么比狗咬狗更愉快的大戏呢?
他想起流落乡间时,见两条野狗为抢夺半根骨头,互相撕咬,血肉模糊,犬吠不断的模样。咬尾巴,啃耳朵,踩在对方身上拼命扭打,他们啃骨头一定用不上那么大的劲。
最终一条狗丢了性命,一条狗瘸了,没了两耳,骨头也在互斗中不知所踪。胜利的那只狗垂头丧气的跑了。
当时卫斐觉得好可怜,安葬了败者喂养了胜者。
如今知雪觉得,不是有骨头啃吗?
“那整天捣鼓药草的小子……”
“让他不在便是。”知雪眼下的乌青发黑,罩上灯罩,隔着透明的纱注视着些微晃动的烛火,“十巫镇灵草繁多,他会乐不思蜀的。”
他说要扎根在这儿,就不会走。
“小卫,小卫,小卫——”窗外传来谨慎的呼声。
嗓音清澈,泉水流过山涧约莫是这样的。
知雪小丑似的怪笑缓慢收去,哪怕笑着依稀可以辨出敌意的五官稍软,自窗户中探出头来。
竹楼一眼望到底,地面的雪又厚了,凌乱的脚印印在上面。
“喂!上面的!把脑袋收回去收回去!夜深雪大,不要探出脑袋!若雪压得枝条受不住砸中你可不好了!”巡逻的弟子刚好路过,一手作喇叭状一手向上挥着。
“要是想找死,别在二楼跳!爬到五楼,趁着没人了脱光溜了一下子砸下来!保管死的透透的。哈哈哈哈哈。”
知雪的眸光在那个劝他寻死的弟子身上转悠一圈,那是个满脸写着老子总有一天成大事的匪气人。
他不由想起骗子那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有其主必有其仆。”
知雪蔑视地眼珠儿一斜,收回头,关上窗,察觉到腿上的重量,方才因为原归舟而冷厉的眉目稍软。他这副尊容,若是神态稍软些许,会是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他摸着施了隐身术的狐狸,外人看他只是在抚摸空气,问:“告诉颜昭了吗?”
四周岑寂。
知雪敛眸道:“告诉了便好。明日再做另一件事吧。”
眸光点过茶盏,伸手拿过,放在虚空之中,仿佛要给什么小动物喂水:“喝口温水,不是那个骗子的水。”
他自己却拿出另一个茶壶,往茶杯中倒水——他再清楚不过这是原归舟的水。
寒风飕飕透过缝隙钻进来,沿着他的袖管钻进胸口,接触脖颈。他不想穿骗子做出的糖衣炮弹。
室内温度骤降,那个骗子为降低“知雪”心防烧起来的银炭无异于杯水车薪。
知雪觉冰冷,从不在原归舟面前弯下的腰佝偻下来,仿佛风暴中衣不蔽体的幼儿蜷缩起身体,依靠聊胜于无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茶盏中的水喷溅起来,仿佛宠物卷着舌头努力喝水时的声音响起。
知雪觉得冷。
“啊!小卫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快跟我回狐狸洞我们狐狸洞可暖和啦!”
“不冷。”知雪觑着从茶盏中飞溅到手背的水,水缓缓结冰,笃定道,“我不冷。”
“哦……”刚以为可以如愿把小卫带回狐狸洞的愿望破灭了,阿八恹恹的低下头继续舔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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