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沈清姝说的确实是实话,快递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背后权势、人马、金银缺一不可。


    不说有大批人马聚集,又坐拥千金实在困难。


    单单论权势一条,诺大的盛京出门随处可见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只是当今圣上性情多疑,手段残暴,手握权势者保全自身尚且来不及,哪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惹得天子心生忌惮?


    沈清姝身为女子,又是皇上亲封的长乐公主,在民间声望极高。其祖上流传下来的江陵寨人口充足,世代经营的镖局更是在当年盛极一时。


    世间除了她,恐怕再难寻出第二个符合三个条件的人。


    侯嘉玉预料到沈清姝手拿筹码会坐地起价,从袖袍内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契约。


    沈清姝细白的手指接过契约展开,尚未看到上面的字,便笃定道,“侯公子,既然知道本宫不同意一九,二八又有什么意思呢?”


    雪白的宣纸展开,利益分成处赫然写着二八两个大字。


    侯家八,江陵镖局二。


    他写出二八分成便是知道长乐公主决计不会甘心于只要一成分成,在快递事业她独占鳌头。


    只是没想到,对方的胃口居然比他想的还要大。


    三成,可谓是狮子大开口。


    侯嘉玉扇柄在手掌心敲击着,似笑非笑抬眸望着沈清姝。


    少女漫不经心拿起一块糕点,朱唇轻启,尝了一口,尔后享受地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贪吃的猫儿,桃花眼倏然亮起,扯扯坐在她右侧的男子的袖子,“这桂花糕好甜啊。”


    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往男子唇边递过去。


    言语间放松自若,全然不在意侯嘉玉的答复。


    因为她拿捏得精准到位,三成,是侯家能让出的最大利润。


    侯嘉玉眯了眯眼,看着那浑身清冷疏离的男子眉头轻皱,还是就着沈清姝的手咬住那块桂花糕。


    两人举止亲密无间,少女喂食的动作自然无比,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


    多年的相伴使她对谢斯年有了根深蒂固的信任与莫名的依赖,这种熟稔的相处方式若有若无渗透在日常生活当中。


    男子气质出尘,宛若九重天上不问世事的谪仙,保持着淡漠从容的姿态,不染人间烟火气,却纵容了少女的亲近。


    少女容貌美艳,好似瑰丽却缠绕着荆棘的玫瑰花,此刻甘心为他卸下满身的刺。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侯嘉玉只觉这一幕略显刺眼,他无意识捏紧手中的折扇,心头忽然产生一个奇异的想法,假如折玫瑰的人是自己呢?


    谢斯年若有所觉,黑沉沉的眸子对上他别有用心的目光。


    侯嘉玉不避,反而勾唇一笑。


    两人对视间风波暗涌,藏匿诡谲。


    门外传来小二敲门的声音,得到应允后侍女们端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直至满桌珍馐,侍女们躬身告退,两人间僵持的气氛仍未消散。


    沈清姝吃完糕点,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指尖,才懒洋洋抬眸,并没有察觉到两个俊逸不凡的男子暗中较劲。


    侯嘉玉见她吃完,不紧不慢收回对峙的视线,柔声道,“公主殿下的条件,草民同意了。”


    结果全在沈清姝意料之中,三人入座后她端起一酒杯,敬侯嘉玉,“侯公子以后便是江陵镖局自己人了,何必见外,叫我沈姑娘或者清姝即可。”


    侯嘉玉轻笑,长乐公主当真是圆滑极了,方才摆出公主架子来压他,现下又从容淡定地说是自己人。倘若自己不答应,对方怕又是另一副嘴脸。


    他轻笑一声,世间竟有如此狡猾奸诈的女子,不知遇上传闻中的经商奇才易连纳当如何?


    侯嘉玉出身簪缨世家,却崇尚经商之道,最为仰慕的是传闻中白手起家、日进斗金的胡商易连纳。


    将沈清姝与之对比,显然是将沈清姝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


    他谈笑间举起酒杯,眼看将要与沈清姝的杯子碰上,另一只酒杯伸出来先一步碰上他的酒杯。


    谢斯年默不作声旁观两人谈生意,他瞥见少女执起酒杯,玉质的酒杯与莹白的指尖相映,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篝火晚会昨日少女泛红的眼尾与醉后的媚态。


    想到侯嘉玉在此处,他条件反射替她碰杯,碰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底滑过一抹懊恼。


    然而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抬头对上侯嘉玉诧异的目光,面上仍是不冷不热,“沈小姐酒量不佳,这杯酒便由我替她喝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酒杯,仰头喝下。冰凉的酒水顺着他好看的喉头滚落,撩人的姿态与他身上雪松般冷冽的气质交错,透出些莫名的性感。


    沈清姝错愕间想起自己昨日调戏他的场景。


    她醉迷糊了,昨日的记忆却萦绕在她脑海中,那抹暖白的玉色,触感温热的……


    沈清姝忽然觉得有些燥热,下意识扬起酒杯要喝,记忆中那双触感温热的手出现在视线里,截下她手中的酒杯。


    沈清姝懵懂间握着的酒杯被人抽走,她抬头撞入一双淡漠平静的凤眸内,谢斯年风轻云淡道,“沈姑娘还是不宜饮酒才好。”


    沈清姝的心蓦然一撞,泛起密密麻麻的悸动,来不及细细体会,侯嘉玉俯身为她盛了一碗汤递过来,略显歉意.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沈小姐不如尝尝这道翡翠芙蓉汤。美容养颜,受到盛京贵女们的钟爱。”


    精致的瓷碗中盛着鲜美汤汁,些点绿色点缀其上,瞧着令人食欲大开。


    沈清姝思绪猛然被打乱,刚刚没有与他碰杯,不好再拒绝他的好意。


    两人随意攀谈起来,谢斯年优雅贵气地举筷用膳,动作间显现出良好的规矩礼仪,惹得侯嘉玉侧目,沈清姝这位朋友,究竟是何身份?


    谢斯年若有所觉,两人目光对上,侯嘉玉挑衅勾唇。谢斯年瞥了一眼,挑挑眉夹了一筷子菜。


    侯嘉玉见他慢悠悠地吃起菜,犹不敢相信,他会就此作罢。


    从两人见面起,这个男人表面看着从容淡定,如冷月孤高清傲,实则存在感十足,明里暗里阻碍着他与沈清姝拉近关系。


    侯家与镖局合作是大事,沈清姝与侯嘉玉就细节处详细商议了许久。


    谢斯年面无表情地用膳,偶尔插两句嘴。沈清姝先前执掌镇南王府内务,但到底不如侯嘉玉沉迷于研究经商之道。


    所幸她聪慧至极,侯嘉玉每每下套之际,谢斯年略加提点,她恍然大悟,甚至能举一反三。


    商议半晌下来侯嘉玉竟是半分便宜没有占到,侯嘉玉眯眯眼,愈发好奇谢斯年的身份。


    餐桌上大抵无人用心用膳,沈清姝与侯嘉玉两人言语中互设陷阱。


    作为明面上唯一一个专心用膳之人,谢斯年面容平静,其实心底莫名烦躁,连筷子底下夹了什么都不知晓,略一入嘴,便觉味道不对,猛然咳嗽起来。


    冷白色的肌肤上迅速染上一抹红晕,那双狭长的凤眸内含着泪意。


    沈清姝转头见谪仙般的人露出如此具有烟火气的姿态,哪有心思继续商议,匆匆起身给他拍背,“你是不是吃到姜和蒜了?”


    前世她附身在骨灰上时,唯一见过一次新来的厨娘做饭往菜里搁了姜蒜,谢斯年没有注意到,呕得脸色苍白难看至极。


    厨娘吓得跪在他面前泪水涟涟,他挥挥手让人下去了,接连几天胃口不大好,此后府里的饭菜厨娘小心万分。


    这一世他失了记忆,恐怕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姜蒜。


    少女浑然未觉两人靠得太近,她肩头的墨发与谢斯年的长发交缠,绣着云纹的衣袖随着她给谢斯年轻拍后背摆动。


    谢斯年没料到沈清姝反应这般大,他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幽香,发间的耳尖微微发烫。


    少女见他平缓下来,又匆匆给他盛了碗汤,动作自然地拿过他的碗筷,一点一点挑出姜蒜,“你不喜欢吃姜蒜,日后注意一点。”


    谢斯年听着沈清姝认真的语调,乖乖接过汤,唇齿间的味道果然被冲散。一个念头猛然滑过,重伤醒来后,他无数次猜想过沈清姝为何对他异常了解?


    可是,她从未提及他的身份和记忆。


    男子旋即扬眸,黑沉沉的眸子望向为他盛汤的少女。


    沈清姝见他面色缓和下来,继续与侯嘉玉聊着后续事宜,笑容看似明艳艳冶,实则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不至于过于亲热,也不至于过于疏离,礼貌而客套。


    与之对比她刚刚显得……


    一个荒谬的念头霍然滑过心头,挥之不去。


    若是……若是沈清姝心悦于他呢?


    谢斯年的凤眸怔然。


    往昔少女与他的点点滴滴逐渐回荡在脑海中,谢斯年眉心轻蹙,心中越发肯定沈清姝对他的情谊非同寻常。


    他心不在焉舀着汤,震惊、不可思议、荒谬等中星点陌生的喜悦感因着这个荒谬的猜想升起,又被他的纷乱的情绪压下。


    眼前接连浮现沈清姝先前荒唐的作为,如同盖棺定论般。


    他沉思间恍然搁下瓷碗,惹得沈清姝关切回头,“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了?”她虽不知原因,但是看得出谢斯年极致的厌恶和反胃。


    谢斯年原本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侯嘉玉微微俯目,扯了扯嘴角,唇边勾起一抹笑,“是啊,谢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若有若无加重“现在”两字,语气玩味。


    谢斯年刚刚确定了沈清姝的“心意”,没心思和侯嘉玉咬文嚼字,只稍作回应,垂眸茫然地望着衣袖上的流云纹,卷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沈清姝……竟然是喜欢他的吗?


    沈清姝与侯嘉玉商议完要事,谢斯年满腹心事,包厢里霎时安静下来。


    用完膳,三人原路返回江陵镖局。


    侍女引着侯嘉玉走进会客堂,端上上好的茶水。沈致坐在上首,一侧依次下来是沈清姝、谢斯年和诸位管事,另一侧坐着侯嘉玉。


    沈清姝言明合作的事情,镖局众人大喜。


    侯家簪缨世家,底蕴丰厚,背后有丞相撑腰,若是能达成合作关系,往后江陵镖局便多了几分底气。


    沈致亦是讶然,前先妹妹谈及与侯家的合作,他自是相信自己妹妹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他的目光越过沈清姝落在她身后的谢斯年与侯嘉玉身上,同为男子,他如何不知侯嘉玉对妹妹的心思?


    只是他不喜谢斯年,更不喜出身世家的纨绔子弟,遑论侯嘉玉是否另有所图,未必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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