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斜，半阖的百叶窗前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剪裁不算粗糙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袖扣被解开，白色的棉质衬衣袖子堆积在手肘上部。
高湛抱臂，背对会客椅上的人站着。间明间暗的光投射在他脸上，镜片下的一双眼底闪着商人独有的精明。
“小澈啊，之前和公司签的合约快到期了吧。”
“嗯。”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闻言，高湛略挑了挑右眉，相处近五年下来，似是习惯了对方言语的冷淡，这不碍着他继续开口。
“这三个多月，公司安排给你接一部电视剧的拍摄，这有两个剧组的邀请，你先看看介绍。”
两个剧组的邀请，一部《枫叶》，国内知名青春偶像剧导演程齐执导，据悉已和多个平台谈好了合作，男女主已定，都是当下热门的流量明星，给了姜澈女三的本子，饰演男主的初恋，一旦出演，稍稍捆绑运作，料想应是话题不断、热度难降；
另一部则是名不见经传的文艺片导演宋格首次尝试警察题材，剧名《风暴》，姜澈需在戏中扮演女二，一名禁/毒警员，预计篇幅很短不说，男一女一似乎拟定了演技在线，却没什么话题度的演员，目前也只和一个小平台谈拢了上架。
明眼人便知道不该犹豫选择哪个，可若是姜澈……
身后没再传来回应，只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高湛转过身，看向眼前这个女人。不，应该说女孩比较合适。
乍一眼看去，姜澈纯黑色的头发高高扎起，发尾略有些自然卷，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上衣下端塞进了浅蓝色牛仔裤里，坐姿端正，俨然一副23岁年轻女孩该有的青春可人的模样。
可高湛什么人，作为姜澈经纪人带了她五年，虽谈不上多亲近，却也不会被这看似活泼的外表欺骗。他扶了扶镜框，目光细细扫向女孩的五官。
没多作修剪的一双剑眉便给这人平添了几分利落，右眼尾的一颗痣似乎又叫人解释为多情，细长的睫毛随主人的动作轻颤，虽看不清眼睛，也能想象出那副棕色眸子里此刻透出的严肃认真。高挺的鼻梁下，两片略显单薄的唇瓣轻轻抿着。几年前还有些少女圆润的脸颊，此刻也是静静贴合着面骨，显得愈发有了棱角。身子端的是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划过眼前的剧本。
啧，果然没看错。高湛浅笑，眼中也柔和了些许。
五年前他便是看中女孩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如今愈发吸引人了。相较圈内那些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小草，姜澈有着淡出俗尘的独特魅力，且全不似做作，细品之下恰是一颗无欲无求之心才能散发出周身如此的淡泊气息。那时正是这一点让高湛眼前一亮，仿若从淤泥中探出一朵莲，不可多得。
却也是这一点，叫女孩不世故不圆滑，若能做到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会做的那些事，本该星途一片坦荡，只可惜……
似是想到了什么，高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也随之不见了。商人重利，更何况浸/淫这个圈子多年。窥得山巅美景壮阔，又岂能安于山腰？
眼前人阖上薄薄几页纸，归置桌边，抬头望向他。
“选好了？”对上女孩的眼睛，高湛还是微不可觉地偏了偏头。
“选好了，”干干净净的声音不乏坚定，“宋导的《风暴》吧。”
他带着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往桌上摊开另一份文件，“《风暴》..也行。你和公司的合约也快到期了，小澈，高叔待你不薄吧，正好这次一起签了吧。”
姜澈开口，却不似他心中所想。
“等等吧，我想等日子到了再说。”
望着姜澈，没有意料之中的发展，高湛竟一时无语，面上却不露分毫。
这是，找好下家了？还是准备用些小伎俩好狮子大开口？
高湛在心底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因为什么也不会因为酬劳而不满，毕竟签到自己旗下后除了开始的一两年姜澈对片酬的分配有些自己的要求之外，填满了家里的窟窿之后她就再也不过问钱的事，只要不是过分离谱，面前的人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算了，料姜澈也找不到别家公司，就算《风暴》能在这三个月内上映，后续还有很多和剧相关的宣传、杂志拍摄，更不说导演有拍第二部的意思，这一点他当然没有告诉姜澈。《风暴》说白了也就是一小成本网剧，翻不起多大浪来，后面那么多赚不到几个子儿的杂事，有哪家公司愿意给她擦这烂屁股，肯定还是他来做。
饶是想了这么多，在姜澈眼中，这个待自己确实还不错的男人--至少和有些所谓的家里人对比来说是这样，只过了两三秒脸上就重新堆起了温和的笑。
“也好，那这段时间你先在公司仔细读读剧本，根据宋导要求练练形体，月末回家收拾收拾，九月正式进组了。”
“好的。”说罢，姜澈露出了进到高湛办公室里的第一个也许称不上笑容的表情。
她心里可没这只老狐狸这么多弯弯绕绕，十八岁那年踏入娱乐圈，摸爬滚打了近五年，不说小有所成，也勉强算得上能养家糊口，顺带满足一下家里那位不大的虚荣心。但她也是真的厌了，自从当演员开始，她便闻得自己一身铜臭味，放弃了一心所向也就罢了，还看遍了此间腌臜事。
如今，该还的也还了，一个孝顺孙女该做的也做了，姜澈只愿早日摆脱这些糟粕，寄情山水也好，拜入佛门也好，只要演完这部剧，完成合约里自己承下的责任一切都结束了。何况这次能演个警察，也算是圆梦了。
想到这里，姜澈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出门时，才像刚想起来似的：“高叔，谢谢您的照顾，我会认真工作的。”
言罢，便走了。
屋内的人却是眉心一跳，开始琢磨起姜澈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来：这丫头，难不成要反了，拿不好好工作威胁我？然而，纵他内心有再多小九九，也想不出弹指间23岁的人此刻只一心想着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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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姜澈所在的这家青余影视规模不大，算得上中流，位于苏城城东，而她自己家则在苏城郊外有一座小院。这也是当时她选择应了高湛邀请的原因之一——在上学和假期公司训练之余能不时探望家中老人。
自去年从苏城艺术大学毕业之后，姜澈便搬进了公司宿舍，而她现在收拾东西的目的，就是赶在九月进组前的这几天回家和奶奶张秀兰说一声，顺带带几件季节转换要穿的衣服，这一去少说也有一两个月不能回家。
把几样平时不甚使用的化妆用品，已经标了些重点的剧本，一本日记和几件常换的衣服往行李箱中归置好，姜澈戴上帽子和口罩，就在公司楼下的街对面打了辆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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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十天前。
姜澈签下合同没几日，南市市中心的可扬文化总裁办公室内，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宋格正坐在皮质沙发上，落地窗外的城市街道上车水马龙。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一身白色职业套裙，勾的是身姿窈窕、风度翩翩，正是可扬文化执行总裁苏可，同时也是她大学同窗好友沈云依的经纪人。
“宋导演，你说凭什么要我家依依接你的戏？”
好听的女声语调婉转，若不是问的人目光炯炯，宋格真以为面前这个女人在跟自己好言好语讨价还价。
她推了推眼镜，目光轻飘飘落在苏可身边，正专注翻看剧本的女人身上。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并不怕自己被拒绝。
“我看得出，沈小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哦？”她们家依依气质当然独特，不然一听到自家父亲要她接管这家小公司的时候她为什么死乞白赖求着好友留下，还保证亲自给她当经纪人，不接些乱七八糟的剧。
苏可默默翻了个白眼，牵过沈云依没在拿剧本的手，拿腔作调道：“宋大导演倒是说说看我家依依有什么独特的气质啊？”
突然感觉到沈云依身子微微发抖，似在憋笑，苏可算是知道了好友又在好笑她的“谈判技巧”，为了拿出点总裁的气势，她不得不放劲捏了捏这女人的手，让她消停点。
“不敢当不敢当，我自是看中沈小姐身上百搭的气质。”宋格话音刚落，就听得苏可笑出了声。
“哈哈，我家依依当然……”
这下轮到苏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人按了按手，一直专注剧本的沈云依似是来了兴趣，抬头看向宋格，唇边带笑，而后一道轻柔不失活力的声音响起。
“宋导演请继续。”
苏可闻言瘪了瘪嘴，没再出声。
宋格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小情绪，转向沈云依，神情颇有些自信：“《风暴》里女主的感情线不止和男主。”
听罢苏可不免腹诽道，不就是搞姬吗，我当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家依依这么挑剧本，这人是哪来的自信。不料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得沈云依的兴致似乎不减。
“那请问宋导演，饰演女二吴言的是这位叫姜澈的演员吗？”沈云依目光垂向已定的演职人员简历。女二号的介绍上，一张略带冷峻的脸跃然纸上。
“是的。”宋格笑了笑。
“什么姜……”拒绝的话仍未说出口，苏可便听得沈云依一句“好”便手起笔落签下了合约。又眼睁睁看着面前略显瘦弱的小导演起身伸出手同她说了句“合作愉快。”便走了。
直到玻璃门轻轻合上，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空气凝固了三秒，苏可仍处在震惊之中，不仅是片酬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有沈云依居然第一次没问过自己意见这么快签下合同。
许多个问题堆积在胸口，可事已至此，苏可只结结巴巴问出一句话：
“依依，你……想好了吗。”
面前的女人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确有些冲动了，耳根微微泛上一抹绯色，而后脑袋里募地映出女孩眼角那颗痣。只朝好友轻轻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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