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滴在衣襟上,姬羽见他闷得慌,便抿着嘴,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替他将紧扣的衣襟扯了扯。
周今沉捏着她的手腕更加用力。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即便忍着剧痛,也可以做到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一个柔弱的姑娘家。
“我学过按摩,我给你,给你揉揉腿。”
又来了,又是这副无辜又倔强的表情,周今沉厌恶至极,将她甩去一边,咬牙命令道:“去给我请郎中。”
姬羽迟疑:“你忍得住吗?”
“叫傅风去请!”
“哦,知道了。”
姬羽打开门,蹲在墙角的傅风正画着圈圈暗自神伤,见这才不过一刻钟,仙女又出来了,心下不禁有些怀疑,三爷这么快的吗?
姬羽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催促道:“他应该是腿伤犯病了,叫你赶紧去请郎中。”
“什么?”傅风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赶紧跑了出去。
望着傅风冲出去的背影,姬羽回头看了看屋里,周今沉脸上并没有比刚才放松多少,相反,他的疼痛,叫他连额角处都已经暴起了青筋。
原本就长相凌厉的周今沉,此刻活脱脱成了一个四面都是棱角的怪物,看上去极不好惹。
姬羽走回去,蹲在他身边,默默继续刚才没做下去的动作,按揉起他的腿。
刚开始手法还有些生硬,周今沉一度疼到仰起脖子,直想将她扔出去,可是后来,她就慢慢开始渐入佳境,按揉着他的腿,轻重力度皆是适合,甚至,渐渐的,周今沉除了偶尔再蹙一下眉,其余时候倒也没什么难受了。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冷静下来之后,他睥睨这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再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起她。
姬羽头也没抬,认真道:“家里父亲是做生意的,常年奔波在外,尤其是早些年,有时候一双腿要走一整天,回来的时候时常酸痛不已,母亲便会替他按摩舒缓,我在一旁伺候,便也跟着学了点。”
“你倒乖觉。”
周今沉对她的说法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暗暗刺了一句,将头别过去,看向屋外。
姬羽的手法很有一套,他此时的腿已经不怎么疼了,望着屋外那一排花草,缓缓舒了口气。
这时候,傅风带着郎中回来了。
见到屋里的场景,他和郎中都着实愣了一下。
姬羽见到他们过来,自觉收回手,规规矩矩起身,双手搭在身前。
郎中来替周今沉看腿,看了半晌,问了他一些问题,又回头看了看姬羽,一瞬被她的容貌所震惊,很快回过神才道:“这位姑娘方才的按揉手法很是奏效,往后三爷若是腿疾又犯,倒可以先用此法压制。”
姬羽轻扯了扯嘴角,“郎中谬赞,我只是家里厨房的烧火丫鬟,不是时时都在的。”
她这话,似乎是在故意说给谁听。
周今沉眼皮子掀了掀,眼底情绪未显。
郎中却是被她带了过去,“啧”了一声,感叹道:“这倒可惜,三爷,依老朽之见,这姑娘您大可留在身边,做贴身丫鬟伺候,往后若有如今日这般情况时,也可应个急……”
“我养你是吃干饭的吗?”
周今沉一个眼神,叫郎中彻底闭了嘴。
姬羽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再多言。
“没你的事了,把地上东西收拾了,滚回你的厨房去。”
果然,教训完郎中,下一个就是她。
姬羽默默听话,蹲到地上去拾先前摔下的碎瓷片。
只是碎瓷片锋利,她刚碰到一角,手指便不小心被划出一道伤口。
她“嘶”了一声,半捡起的碎瓷片又落回到了地上,惊到了在场诸人。
周今沉不满地垂眸,只见那原本还手脚伶俐的少女,此刻正举着她微微出血的手指,去寻身上的帕子。
明明伤口也不是很大,她眉间紧锁的神情却叫他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郎中给看看,傅风便先一步蹲了下来,捧过了她的手指。
哦?
周今沉挑了挑眉。
原来才到他府上第一天,就已经有护花使者了,是吗?
在姬羽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傅风就已经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将伤口都包扎好了。
她吃惊,那站着的老郎中也吃惊。
倒是傅风本人,老老实实替她包扎好,一句话没多讲,只最后道了句,“唐突了。”
的确是有些唐突,姬羽轻点了下头,收回了自己的手,捂在身前。
“多谢傅大哥。”
“腻歪够了就都给我滚出去,要配鸳鸯的自己找个野草堆去配。”
周今沉一眼不想多瞧眼前这等场景,说话一如既往地难听。
姬羽讷讷低头,看着地上这堆碎瓷片,不知该怎么办。
“我来打扫吧,你先回去。”傅风善解人意道。
“傅风!”周今沉忍着立马又要升上来的怒火,沉声警告他。
“爷。”傅风不避不让,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你再多一句嘴试试!”
周今沉刀片般的眼神剜过来,直要将他削成两半。
傅风认命低头,不敢再言,脚步却已经开始迈向屋外,去拿扫帚和簸箕。
誓要保护仙女的男人可以不会说,但一定要会做。
周今沉被他气到肝疼,正要再出言讽刺两句,姬羽便眼明手快,张着那只被帕子包扎起来的手,从傅风手里接过了那些东西。
“我来就行,今日实在是有劳傅大哥了。”
她似乎很怕惹周今沉生气,抢着干活的劲是常人身上未有见过的。
周今沉冷眼瞧着,却并未觉多痛快。
相反,她越是这样在自己跟前晃,他越是心烦。
那些碎瓷片很快被处理掉,姬羽带着扫帚和簸箕出去,手腕上还挂着那只食盒,显然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她退出门的动作很小心,一路低着头,直至退到门槛边才停下,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这样懂规矩又温柔的仙女,傅风再次看呆了。
郎中稍后也就走了。他走后,周今沉不屑地斜一眼傅风,见他仍跟个望妻石似的站着,心下烦躁更甚:“哈喇子收一收。”
傅风听着他的话,当真摸了摸嘴巴,事后才反应过来,根本没什么口水。
他无奈看向周今沉:“三爷,她就是个弱女子,您是要惩治姬德,又何必迁怒于她呢?”
“她不是自己愿意送上门来的?”周今沉话里端的是贬义,“姬家既养出姬德这种缩头乌龟,又能做出献女这等肮脏事,想必整个上梁都不是正的,全家皆是如此,你觉得你眼中的仙女,又能避开这等习气吗?”
傅风小声反驳:“可我觉得她不是……”
“你觉得?你待在我身边,统共见过几个女人?你就这么敢说你觉得,来日被人卖了还眼巴巴帮着人数钱,就是你这等蠢货。”
周今沉不复多言,自己推着轮椅去了书桌前。
前几日京城又来书信,提了两句近来京中的局势。
新帝复辟,皇位刚刚坐稳,正要着手处理一些前朝余孽旧党,刑部就出了事。
前虞朝最后一个活着的三皇子君无念本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等候处置发落,结果两个月前,突然出逃,至今尚未找到。
刑部尚书海潮平担首要责任。
事发之后,新帝勒令其三个月内翻遍大雍,将其找出来,不然他海潮平首当其冲,要人头落地。
如今的新帝原是前雍朝太子廖星辰,当年雍朝皇帝式微,膝下子嗣单薄又皆是幼子,陈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朝局搅的一团乱,后又被襄阳侯君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成功登帝,改大雍为大虞。
就是在君颐忙着弑君篡位时,尚值年少的廖星辰听从母后的叮嘱,带着妹妹廖星依趁乱逃到了民间,不料后来二人走散,廖星依阴差阳错,被周今沉他侄子周澈捡了去。
失去了妹妹,又背负着家仇国恨,廖星辰一路狠逼自己成长,整整六年韬光养晦,游走于各路人马之间,总算在大虞建朝六载,君颐病危之际,带人从幽州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攻至上京,夺回了原本属于廖家的皇位。
赋成七年春,成立了不过七载的君氏王朝就被彻底推翻,前雍朝太子廖星辰登基称帝,重启国号,雍。
所以,本就是前朝皇子复辟成功的廖星辰,得知同样是前朝皇子被抓的君无念出逃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当年。
这让他十分忌惮。
他可以忍辱负重,蛰伏六年,复辟成功,那么君无念呢?一直找不到他,谁知道他又会跑到什么地方,跟他当年一样,韬匮藏珠,等着复仇的时机。
所以刑部尚书海潮平此番,是摊上大事了。
抓不回君无念,不只是他,恐怕他们整个海家,都要人头落地。
不过这又关他周今沉什么事呢?他不想理朝堂,是周明远非要拉着他,叫他往火坑里跳。
自从辅佐新帝登基,做了那劳什子的辅国公之后,每每朝廷发生什么变故,周明远都会写信回来告诉他。
他的目的很简单,周家即将举家迁往京城,对于朝中诸事,理应有所了解,他写信回来,也只是想叫周今沉多明白一些京中人物党派关系,将来好不容易出错。
可他不知道的是,周今沉根本无心贪恋京城的权力,甚至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北上京城。
他十分厌恶那片土地上的尔虞我诈明谋暗算。
虽说无奸不商,做商人也免不了要斗心机,但在絮城他是土皇帝,知府也要给他三分脸,京城那一帮帮滔天的权贵,他是吃饱了撑的才要给他们去弯腰磕头。
信是昨日夜里送到的,他当时看了一半便觉腿疼,没接着看下去,后头还写了些别的东西,如今被他一目十行,尽收眼底。
信上提的不是什么好事,说是再过一两月,广平侯的独女可能要从岭南老家出发,独自北上京城,到时会路过絮城,跟着他们家北上的步调一起进京,让他届时多照顾些。
照顾是可以照顾,只盼别是周明远故意给他安排的什么破姻缘就好。
周今沉看不惯那些为了权势而结成姻亲的俗事,照例将这些信扔到柜子里,打算等走之前彻底将他们焚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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