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她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周今沉的美人榻也挺舒服，她盖着毛茸茸的毯子，睡的还算安稳。
可是她能睡着，有人却是睡不着了。
屋里没吹灯，周今沉透过烛光望向窗边卧着的美人，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想折磨她。
仅凭梦境中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爱，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发怒，凭什么他会这样爱她？凭什么他要舍不得她？凭什么他因为她落下城楼，她还能心安理得地策马，头也不回？
这个女人实在是没有心。
白日里还在信誓旦旦觉得梦境不可尽信的周今沉，此时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将一腔怒火都找个地方发泄。
他害怕，害怕梦境会是真的，害怕对姬羽的爱会是真的，他受不了自己变成那样一个卑微的疯子，他才不是。
他喜欢谁，也得那个人自己爬过荆棘丛到他跟前来，他绝不会降尊纡贵，伸手去拉她。
他心烦意乱，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可又实在忍不住，眼神总往那飘。
一夜睡的并不好。
晨起时，周今沉还有些困，姬羽在他房中醒来，不知为何便被他当做了顺手使唤的丫鬟，帮他穿衣裳，帮他穿鞋子，甚至还要帮他束发带冠。
也罢，本就是欠他的，昨日说过的做牛做马，今日这不就来了。
姬羽一路伺候着他，直至将他推到饭桌边上，才被他勒令坐下吃饭。
哦，不是，是喂他吃饭。
周家三爷是个顶傲娇的，腿受伤了，手也金贵了，连筷子都不愿意自己提了。
姬羽只能拿汤匙给他舀着，再给他送到嘴边。
边上站着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有本就是朝晖院的，也有前来送餐等候的，俱是没见过这等场面，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将脑袋低到不能再低，大气不敢出。
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去瞧周今沉，便只能时不时将目光落到他们这位即将过门的三夫人身上。
不怪三爷从前谁都看不上，如今却主动提出要娶她，他们这位未来的三夫人，生的真真是好看。以扶松为首的这批下人，大多沉溺在她绝美的容颜里，对于她即将入主朝晖院，内心感到十分满意。
这是颜狗狂欢的盛世。
可也有不满意的，觉得她以色事人，生了一张狐媚子长相，还没进门，昨夜便就宿在了三爷房里，这哪里是良家女子的作风。
姬羽将这些或好或坏的目光统统收下，只做自己本分该做的事情。
倒是周今沉，像是脑门上张了眼睛似的，吃到一半突然握住了姬羽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姬羽微惊，当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凉吗？”
“嗯，昨夜弄了那么久，辛苦了。”
“……”
您在说什么？
姬羽神情微滞，只见周今沉深情款款地又将手抚到了她的脸上，“下回我尽量不闹你，让你安生睡觉。”
“手这样凉，多半是昨夜被子没盖好，入了寒气，待会儿喊人多送床棉被来。”
“院子里的下人都是你的，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就是，我挑的人，都是最不会嚼舌根子的，你放心用。”
言及此处，姬羽总算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警告那些人了。
她心照不宣，接道：“你怎么知道人家背后会不会嚼舌根子？你又不是哪里都长了双耳朵。”
“阿羽竟这般天真，觉得周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周今沉悠悠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脸，“无妨，你如今太单纯，日后的那些，我都会教你，当家的女主人，该有女主人的样子才是。”
“多谢三爷，那不知，若真叫您发现了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您会如何处置？”
“话多的人，舌头割了就不会说话了。”
两人你来我往，跟唱双簧似的，随便几句话便将那些起了心思的丫鬟小厮都镇住了。
周今沉用完饭，将人都逐了出去，只叫姬羽推着自己去书房。
一进书房，本还默契十足，甚至有些显恩爱的二人几乎是同时收起了虚伪的神情。
周今沉拍拍姬羽的手，指示道：“去我书桌抽屉里找本册子来。”
他书桌册子那么多，姬羽哪知道是哪个，在书桌前定了定，疑惑地看向周今沉。
后者似乎也在思索，“最上头那个拉出来看看。”
姬羽将它拉了出来，只见到一抽屉的信，没有什么册子。
周今沉便又道：“那就看看下面那个。”
姬羽又去拉下面那个，也没有，再拉，再找，直至从书桌左侧的抽屉翻到右侧去，才找出周今沉想要的那本册子。
周今沉拿着东西，却也不急着打开，只是掂了掂册子的重量，又看了看它的厚度，问姬羽道：“今日太夫人去你家说亲，你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我昨日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周今沉：“什么反应？”
姬羽：“什么？”
周今沉：“把你嫁给我，他们没提什么要求？要钱，还是要生意？”
姬羽默了默。
昨日回来前，林春来的确跟她说过，最好给家里多要些生意，姬德往后娶妻，有的是需要使银子的地方。
可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要求，你们看着给就行。”
“你还挺客气，恐怕他们就不是这么想的了吧？”周今沉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她，话里满满尽是讽刺的意味。
“你别这样说我爹娘。”姬羽微有不满，好看的眉头轻蹙了下。
知道她的德性，周今沉微嗤了一声，将过书吗？看得懂字吗？”
“读过些。”
这世道，并未有太多女子读过书，姬羽被领回来之后，林春来本也是没打算叫她念书，是姬青松一力坚持，非要将她送去女子私塾，这才叫她能有今日。
她读过书，这在周今沉眼里并不意外，毕竟她的谈吐，她的举止修养都摆在那里，应该是受过良好教导的。
她若没读过书，那才叫周今沉气恼，那他故意叫她去翻他的抽屉柜子，意义何在？
“翻开里头看看。”他单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姬羽。
“这些，都是周家在江南一带的生意网，有跟我们家差不多的，也有尚处在壮大期的，做什么的都有，丝织，水运，书画……你们家也做生意，开了几间铺子来着？三四间？若想从絮城走出去，就得先把生意做大，这些人脉，随便给你几个，都够你们家吃的了。”
无功不受禄，姬羽紧紧抿着唇，将上头的资料翻了翻，“代价是什么？仅仅只是需要我嫁给你吗？这算聘金和彩礼？”
“不然？”周今沉挑眉，“你倒是挺不在乎自己的，什么叫仅仅只是需要你嫁给我？把自己贬地那么低，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觉得自己本就低贱不堪配这些东西，还是因为，你早就打算好了，不论为奴为婢，都要跟着我，跟着周家，去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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