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的话,阮笙跟黑暗神的信任早就破裂了。


    从祂帮助瓦丽塔的那一刻起,阮笙就开始有意识地逐步分离自己和卢修斯之间的关系了。


    “有事吗?”


    她把头发别到肩膀后,下着楼梯。


    卢修斯依旧笑眼弯弯的,跟一只狐狸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性子,并没有虚与委蛇。


    卢修斯放下茶杯,开口道:“公女,协会的事情是你揭露的吗?”


    阮笙镇定地把双手叠在膝盖上,身子后靠:“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当然不是。”卢修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祂看着阮笙,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不觉得太危险了吗?你以为你是德蒙特家族的人,他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们敢不敢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是挺敢的。”


    卢修斯闻言,把眉毛无辜地往下撇,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好难过啊……”


    阮笙往后倾了倾身体,皱着眉头:“停。卢修斯,你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想方设法地把我扯入深渊,苦心孤诣地帮助我的对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想要跟你对抗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我不乞求你能可怜我,给我放水。”


    她的神色冷下来,“——但求你别总用这样的神情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那会一点一点消磨我对埃卡特院士的敬重之情。”


    卢修斯意外地没有反击她的话,默了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祂垂着鸦睫,轻轻说:“或许你的指责都是正确的,但是我想说,我这次的忠告也是真心的。”


    祂补充,“没有谎言。”


    “只是这件事情吗?”阮笙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皇太子的订婚宴,我不会去。”


    卢修斯在她起身抹平裙子的褶皱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阮笙停住脚步,她回头:“所以呢?”


    “公女,你最好也不要去。”卢修斯很少见地认真地说道,“反正只是回绝请帖而已,皇室再不高兴,少公爵都会为你挡回去吧。”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在我心里,信用度为零的黑心神明吗?”


    卢修斯:“那这句话,就是埃卡特托我告诉你的。她的话,你听不听?”


    阮笙抿唇。


    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样。


    她感觉到没来由的燥热、烦闷和无处发泄,她回头,大步走上前,扯住卢修斯胸前的衣襟,把祂往上提,卢修斯惊讶地站起来。


    祂难得地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海洛茵,你……发烧了吗?病还没好吗?”


    “闭嘴!”


    假如说之前她勉强还能抑制住心底被背叛的委屈和难过,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就像是一块在火中被烧灼的冰块,一滴一滴地融化。


    她感觉自己情绪的闸口被打开了,眼眶红红的,咬牙切齿:“卢修斯,你当初为什么要做我的导师?既然讨厌我,为什么又要教我药剂学?为什么要总是找我聊天?为什么要送我神之力?为什么要邀请我去当圣女?”


    她的眼睛大大的,水光闪闪,让人几乎以为她哭泣了——实际上并没有,她常年苍白透明的皮肤这一刻也因为激动和不明的情绪泛红,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像一颗尖尖冒粉的草莓。


    卢修斯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祂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划过她的下眼睑:“你……你还好吗?”


    被冰凉的指腹蹭过,好像电流流经一般,阮笙感觉自己手臂皮肤都浮起了鸡皮疙瘩。她微微颤动了一下,喘着气,松开了卢修斯,一手捂着嘴,慌乱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手腕被拽住:“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阮笙感觉身上热得快要融化,她的腿越来越软,断断续续地说:“滚……放开我,我要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卢修斯感觉有些不妙地走上前来,“我感觉你的状态很差……即使是我也看不出来你得了什么突发症。”


    “走开!走开!”阮笙感觉有什么在蚕食着她原本清醒的意志力,而对方的接近,则加快了蚕食的速度,“离我远点!!”


    她的声音颤抖着,身体像是纸张一样拼命往后折去,对卢修斯避之不及。


    她不知道这种本能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这个结果,将不是她能够承担的起的。


    “好好好,我不过来。”卢修斯轻轻放开她的手腕,举起双手,“……海洛茵,需要我帮你拿杯水吗?”


    “……不、不需要。”阮笙一边喘着气,一边警惕地看着祂,“现在、立刻,从我的家里出去。”


    她看着卢修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见对方妥协地转身,她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扶手费劲地上楼梯。


    说实话,如果不是视觉还在,她肯定以为自己的腿是两根燃烧的蜡烛,每上一级台阶,白蜡就滴滴答答地淋下一片,越来越软,越来越没有知觉。


    还没爬到一半,她感觉胸口闷极了,浑身的极度不舒适让她想要哭出声。


    她跪在楼梯上,虚弱地喊:“哈蒙……哈蒙?”


    没有回应。


    “需要我帮你用魔力感知一下吗?”


    不远处传来声音,“你的小女仆在你的桌子上留了字条,说她把你的几套裙子拿去干洗了,半个小时后回来。”


    阮笙回过头,她的视线这时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大门附近有一个人影。


    “你怎么还没走?”阮笙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走,我走,”对方连连应道,“你别着急,慢慢来……需要我帮你叫其他的佣人吗?”


    “走开!”


    阮笙高声尖锐地喊道。


    只是她以为的高声而已。


    因为突发的症状,她浑身仅剩的力气都被用在了保持清醒上,能分给声带和胸腔发声的所剩无几。


    而尖锐,也只是让她的声域抬高,变得更细,且更加软绵绵的。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站在桌沿,探出粉色的爪子试图去挠你,结果一爪子下去没挠到,反倒自己没站稳,骨碌碌滚下了桌子,摔得一头包。


    阮笙此刻给卢修斯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声音微弱,后气不足,第二个字还没念完声音就低了下去,普通人站得这么远的话,压根都听不清。


    卢修斯答应得好好的,却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小猫爬楼梯。


    就像是看马戏团的戏剧似的。


    爬两阶,磕一下脚踝和膝盖,还要往下跌一阶。


    ……这孩子,是不是又拿自己试药了?


    那也不应该。只要是她能做出来的药,祂基本上都能只凭借观察就能知道药剂的效用。


    但是这一次,祂确确实实不知道。


    情况看起来并不普遍。


    或许根本就不是药剂导致的。


    祂正沉思着摸了摸下颌,就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卢修斯连忙让开。


    门被打开,对方在看到祂的一时间也微微惊讶:“……您是?”


    门外的青年年纪很轻,身材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腰间配着一把长剑,黑发一丝不苟,湛蓝色的双瞳澄澈如海。


    卢修斯想起来,德莱特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祂的黑暗神形态。


    祂笑了笑,敷衍了几句话,准备离开。


    对方也没怎么在意,甚至也许都没听祂说的话,两个人各怀心事,擦肩而过。


    门被合上。


    德莱特走了几步,听见了格外沉重的喘息声。


    他停住脚步,顿了几秒钟,抬头,看见二楼少女的背影扶着墙,一手撑着膝盖,似乎精疲力竭地喘息着,痛苦异常。


    他不确定地:“……海洛茵?”


    那身影一颤,没回头,消失在了墙角。


    …


    实际上,在听到德莱特和卢修斯谈话的时候,阮笙还没有那么紧张的。


    按理来说,德莱特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


    她离走廊转角还有三步,对方要走到视野囊括她的范围内需要十几步。


    她错在没把自己的体力消耗算进去。


    扶住墙壁的时候,她已经喘气连连,感觉自己是一滩流动的水了。


    水没有腿,只能朝着低处流。


    而她要在平地上流。


    身后远远地传来声音:“海洛茵,是你吗?”


    德莱特在上楼梯。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脚步由迟疑变得加速,最后疾步走来。


    青年靴子都没换,佩剑甚至也没来得及摘,他很快地上了楼梯,看见他妹妹闪身进了房间。


    “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阮笙直到锁上门才出了一口气,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下来。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什么毛病了!?


    阮笙痛苦地用手背敲着额头,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稍纵即逝。


    她想起了什么,费劲地挪到书桌的容器旁,揭开丝绒盖布,克莱因正在清透的水中睡得正香。


    她咬着牙齿,撑住凳子,半支起身体,腿抖得不成样子,因为视线不清碰倒了桌子上的镜子和首饰盒,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一些散落的糖果。


    她眯着眼睛,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辨析糖果。


    随后,她跌倒在地上,低低地痛呼一声。


    阮笙愤愤地拉开柜门,最前面的是她装零嘴的透明盒子,已经很空了。


    她扒开资料和书籍,又翻出了里面另外一只盒子,其中只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糖果纸。


    ——那是用来装七宗罪糖果的。


    ……她当时吃了几颗来着?


    德莱特敲了半天门,里面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他没来由地焦灼起来。


    海洛茵怎么了?她受伤了,还是受到了什么精神上的打击?是因为刚才那个黑暗神神殿来的神职人员吗?


    海洛茵认识那个人吗?他们之间,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什么吗?


    德莱特频繁地按动着门把手,然而空气中只是传来机械的摩擦声。


    她在里面如同睡着了一样,不仅没有说话声,没有哭声,甚至连走动声都没有。


    真的睡着了吗?


    还是……


    德莱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心惊肉跳。


    怎么可能!他的妹妹尽管身体羸弱,却也不到这个地步吧?只是在家里呆着而已,没有急性病的话,是绝对不可能……


    德莱特再一次想起了那个黑发青年。


    祂的年纪比他大一些,个头也稍稍高出一点,都是黑发,祂的却随意又慵懒地翘着,不像他的一样整齐且服帖。


    祂的眼神目空一切,说话的时候能看得出来,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会是祂伤害了海洛茵吗?


    祂看上去神秘莫测,可以说,只要祂想,祂是绝对有这个能力的。


    德莱特的心脏急迫地跳动起来,这一时间,他甚至等不及去找女仆长拿房间的钥匙,只是想着破坏这道烦人的障碍。


    甚至拔了三次,才把剑拔出鞘。


    他狠狠地劈开门板,发出了巨大的动静,被惊吓到仆人门纷纷跑上楼,看到向来冷静稳重的少公爵握着剑,一身杀气,似乎把门板当做了敌国的将领。


    胆小的惊叫着逃走了,剩下几个躲在楼梯旁的转角处偷偷观望少公爵的反常行为。


    他从来从容的神色也变得慌乱无措,额角滴下冷汗。


    “去、快去叫执事!!”仆人们乱作一团,没有人敢接近他,“少公爵发疯了!!”


    “别乱说,小心脑袋!”


    “那是海洛茵小姐的房间,哈蒙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我、我刚才看到了哈蒙,她好像去干洗店了……我这就去叫她回来!!”


    ……


    暴力开门后,德莱特闯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被子下隆起的瑟瑟发抖的小丘。


    他心急如焚地大步走过去,掀开被单,那一瞬间他的手连自己都未发觉地微微发颤。


    ——少女完好无损地蜷缩在被单下。


    心脏像坐过山车一般,冲上云霄,又狠狠地落下。


    德莱特有些愠怒地抓住她的手臂:“海洛茵,既然没事,我叫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


    他错愕地低头:“你发烧了?身体怎么这么烫?”


    他扯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拽起身,对方却像一样黏在被子上发着抖不肯看他一眼。


    “喂,你到底……”


    终于把扯了下来,少女呜咽着,瘫软地跌在他的身前,肩膀颤动着,肩膀和关节的皮肤下都浮着青涩的粉红。她浑身烫得不像话,声音又低又小,说的话根本就听不清。


    “……我好难受……”


    德莱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说什么?”


    “……德莱特,”


    少女被他摁住,终于抬起了脸,眼睛水光潋滟,双唇罕见的湿润殷红,脸上和脖颈出覆盖着一层薄汗,她抱着他的腰,近得他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浅色绒毛。


    脸颊绯红得像一颗熟透的草莓。


    “我难受。”


    她几乎是以撒娇的口吻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叫我什么?”


    “德莱特,我难受。”


    “德莱特,我好难受。”


    “德莱特,我浑身都很不舒服,我好热。”


    ……


    青年浑身僵硬了一瞬,好像在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倒流涌上头顶,连心脏都快要冲出破碎的胸腔,整个人从下而上燥起来,连肌肉都在隐隐发麻。


    他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新奇的,悸动的,难以抑制的,更像是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诱导着他去回应她。


    他好像被海水淹没一般无法呼吸。


    手指动了动,松开。佩剑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她被惊得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安抚地按在她的后背上,他哄小孩似的轻声,嗓音微微干涩沙哑:


    “海洛茵,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本场翻拍影片:《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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