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特捂着嘴,粗重地喘息着,下睫毛有些湿漉漉。


    呼吸平稳后,他扯下另一只手套,丢到地毯上,起身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用鞋尖把地毯连同手套一起踢到床下。


    空气中浸染着陌生的气息。


    少女垂着睫毛,脸色粉扑扑的,没有之前那样绯红。她安静地呼吸,手套落在一边的枕头上,看起来痛苦减退之后因为疲惫陷入了深度睡眠。


    德莱特不敢看她。


    他脑子乱得如同一团浆糊,感官都不属于自己的了似的,弯下腰,抱起她,出了房间,送到了空房间的床铺上。


    他把后续的事情吩咐了一下佣人,锁上自己卧室房门后就匆匆离开了。


    哈蒙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犹豫地去购买了一些非处方药剂。她跟着阮笙这么久,耳濡目染了不少,一般的小商小贩很难用劣质药剂骗过她。


    阮笙被送回房间里的时候,她才大汗淋漓地跑回来,把药剂兑水,用湿毛巾为她一遍遍降温。


    二十多分钟后,她的体温彻底回复正常值。


    哈蒙松了一口气,把她的被角掖上,捧着盆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阮笙睁开眼睛。


    她其实睡醒有十来分钟了。


    在德莱特卧室的时候,她半途已经能够恢复一些神智,故意把话题引向对她更有利的方向,只要能刷到羁绊值,说一些“喜欢”“只有你”这些无伤大雅的话,对她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不过后半程,糖果的作用逐渐减退,她之前用尽浑身的力气和意志去抵挡本能的副作用显现,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甚至不能叫“睡”。


    应该是说“昏睡”才比较对。醒了之后身上一点都没有睡了一觉的轻松和舒适,只有疼的要死的脑袋。


    她翻了个身,划开系统面板。


    点击查看羁绊值。


    【德莱特:57%】


    她以为会涨得更多呢。


    查看其他几个人的羁绊值。


    【赫尔曼:79%


    罗兰:35%


    帕斯塔莱:68%】


    阮笙皱着眉头,盯着罗兰的名字,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太拖后腿了。


    罗兰,你是怎么做到连其他人一半羁绊值都不到的?


    她叹了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叉掉面板。捂着脸,掀开被子,跳下床,走出房间。


    走廊上没人。应该是哈蒙知道她觉浅,让她们别来回走动打扰到她休息。


    她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打开衣柜,翻出外套给自己披上,然后把装着克莱因的容器抱回了自己现在住的房间。


    “哗啦啦啦”


    她毫不留情地把水连同小章鱼一起倒在浴缸里,巨大的冲力让祂在浴缸内壁滑了好几圈,克莱因还没醒就“哇”地一声吐出一滩水来,紧接着干呕了好几声,才悠悠转醒。


    阮笙蹲下来,一手搭在容器沿上,一手支着膝盖。


    “睡得香吗?”


    “海洛茵,你发什么疯!!”


    克莱因晕乎乎的,扒着浴缸,眼冒金星。


    “糖果好吃吗?尤其是自己亲手做的,是不是吃上瘾了?”阮笙笑了一声,拿起花洒,冲这只欠揍的章鱼,“把七宗罪糖果都拿去吃了,怎么不吃光,还给我留下那么多?我藏在柜子最里面你也能发现,平时是不是在我的房间里到处乱翻?你知道你的行为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


    克莱因被冲得呲哇乱叫。


    好一会儿,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之后,祂才整个人心虚又不安起来。


    “那你,现在,没、没事了吧?”祂小心翼翼地。


    “有事的很!”


    阮笙把克莱因又从浴缸里提起来,装进容器里。


    因为做错了事,小章鱼一言不发,怂怂地任她驱使。


    接下来的几天里,阮笙用克莱因做实验,终于彻底摸清楚了七宗罪糖果的使用方式。


    同时食用多枚糖果,时长不会叠加,只是糖果的支配能力会增强。


    在食用完一颗糖果后,等待一段时间食用第二颗,时间会延长一部分。两颗糖果效用时间的重叠期内,支配能力会变成双倍。


    三颗就是三倍,四颗就是四倍,以此类推。


    哈蒙过来打扫房间的时候经常会疑惑:“小姐,这只章鱼我昨天看见祂的时候祂就在睡觉,怎么祂今天还在睡?”


    或者“小姐,这只章鱼怎么了,这么生气?眼睛都红了,你看祂用触手孜孜不倦拍玻璃无能狂怒的样子好傻啊。”


    或者“小姐,这章鱼好能吃啊,我之前批发的小糖果都要被祂吃空了。要不我们养肥祂之后就把祂卖到海鲜市场去吧?”


    克莱因气得浑身发抖:“哈蒙!你不要太过分!!”


    哈蒙:“咦,小姐,你看祂好像在说什么。看嘴型,似乎在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为小姐献上一切来补偿’欸。真的吗?”


    阮笙:“……”


    克莱因吃了哑巴亏,难过又郁闷,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


    阮笙把糖果的使用须知整理好,背下来,然后让哈蒙拿去烧掉。


    “行了,你活了几千年了,还跟哈蒙计较。”她走过去,揭开挡板。


    “那你诞生了那么多次,不也一样跟我这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小章鱼计较吗!!”克莱因不甘心地反唇相讥。


    说完祂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阮笙无论怎么追问,祂都拒绝回答。


    她垂着睫毛,坐在软椅上入神地思考。


    难不成,克莱因知道一些什么吗?难道她在做任务的过程中死了很多次,每次都读档重来,但是每次读档都会被强制抹除记忆,但是其他人却记得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是,目前为止,只有克莱因露出了一点马脚。她身边的其他所有人,根本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像是演出来的。


    难道说只有克莱因知道?这是系统随机选择的吗?系统和这个世界观的神明,到底哪个才是更高一级的存在?


    头疼。


    她按了按额头,把这个问题打包丢进角落。


    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更让她不解。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德莱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避让着她。


    按理来说,羁绊值变高了,应该更愿意主动亲近她才对。


    烦人。


    阮笙盖上笔帽,支着下颌,沉思着。


    很快到了皇太子订婚宴这天。


    阮笙从哈蒙精挑细选的搭配中选择了饱和度较低的黛青色长裙,裙摆开襟设计,前短后长,暗纹缝的是青金色的夜蝶,较暗的地方会隐隐约约发出亮光。她难得穿了一双高跟的绒面皮鞋,没有多余的设计,是所有这个鞋跟高度里她唯一能忍受长时间走路的一双。


    因为是秋天,哈蒙不放心地给她围了条流苏披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其他女仆们叽叽喳喳,掩盖不住艳羡和痴痴的眼神,只有哈蒙在翻找暖和又不失美观的帽子。


    阮笙偷偷溜了。


    令她意外的是,德莱特不在。


    佣人告诉她,德莱特会晚一点自己过去,让她先去参加晚宴。


    阮笙坐在马车上,仔细回想这几天德莱特的情况。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食用午餐和晚餐的时间也总是与她的恰好错开,即使两个人在走廊上面对面走来,阮笙向他问好,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淡淡“嗯”一声,步伐不停地与她擦肩而过。


    ……好像有点什么大病。


    阮笙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之前一直习惯样样事情一手操办,连她吃了多少午餐几点吃的都清清楚楚,最近却莫名其妙对她避而不见。


    完全摸不透脑回路。承诺也许下了,表面功夫也做足了,就连“喜欢你”这种话也说出口了,他却开始疏远她了。


    明明瓦丽塔的亲情线里,兄妹俩因为彼此的关系越走越近,也没出现过这种突然疏离的情况。


    阮笙沉着脸色,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一抬头就看到了红头发的少年。他刚从马上下来,修长的腿稳稳地落在地上,抬手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赫尔曼。


    总感觉很久没见面了,看来是终于被艾利克斯伯爵放出来了。


    对方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她,眼神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可喜可贺。”反倒是阮笙先说话了。


    她的话听起来没什么诚意,“终于被放出来了,真希望没有下一次。”


    赫尔曼笑了一声,低下头,再抬起下颌,出乎意料地没有跟她互怼。


    “海洛茵,你是只这样对我,还是对每个人都一样?”


    “一样什么?”


    赫尔曼:“一样的毫不留情。”


    “当然是一视同仁了,我不搞特殊化。”阮笙拎起裙摆,转身要走。


    “等等。”


    赫尔曼出声喊住了她。


    阮笙站定脚步。


    “如果我要离开沃米卡了,你会不会,因为没有人跟你顶嘴,感觉到孤独?”


    赫尔曼的脸掩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阮笙偏过头,对他一笑:“稀奇了,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对方沉默了一阵:“答案呢?”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真实的?还是虚伪的?”


    赫尔曼微微抬头:“……我想听真话。”


    阮笙掩着嘴,“哦”了一声,赞叹道:“勇气可嘉。”


    夕阳下,少女笑得如同黑色丛林里的妖魅,勾着人的心弦,用指甲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赫尔曼只是看到她转瞬即逝的笑容,就浑身发麻,忍不住心跳加速。她很少笑,每次笑起来的时候,他都要倒霉。


    如果能多看到她笑笑,赫尔曼想,他宁愿倒霉。


    “不会想念你,更不会感觉到孤独。”阮笙淡淡地说,“倒是有可能会拉花开酒举办派对庆祝呢。”


    赫尔曼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


    他的眼神暗下来,好半天才轻轻开口:


    “那就告诉我假话吧,海洛茵。”


    阮笙有一点惊讶地看着他。


    她挑了一下眉梢,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的自尊呢?赫尔曼,已经不打算留着那东西了吗?”


    “……”


    赫尔曼没回答,他只是站着。


    他们来得很早,说话这么长的时间里,宫殿附近到达的贵族已经越来越多了。


    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也沉下去的时候,宫殿里所有的灯光亮起,一时间灯火通明,辉煌灿烂。


    少年的脸也被照亮。


    因为突如其来的灯光过于刺眼,他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来自上方的光源。


    “那就告诉你好了,”这一瞬间,少女轻快地说,“我依旧不会想念你,赫尔曼。我连假话,都懒得对你说。”


    她扔下这句长满了刺的话语,拎着裙摆,转身跑开了。


    赫尔曼放下手。


    眼前早就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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