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来浮光派的那段时间,”江月还认真地问,“我给你安排住处你不住，非要自己跑出去，霸占别人饲养的灵犬的狗窝——你不记得了？”
楚近楼突然被翻出小时候的黑历史，整条龙都开始发烫,磕巴道：“我……那个时候我……”
“嗯？”
“师尊怎么还带翻旧账的……”楚近楼嘟囔。
“所以到底为什么？”
敌不过江月还的再三追问,楚近楼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也没有为什么，就是我在凡间的时候,没地方睡，只能躲在狗窝里,虽然破烂，但能遮风避雨。”
遮风避雨……
江月还回想起很久以前楚近楼给苏阳讲的故事,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初入浮光派的小龙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他喜欢的居所……
“其实,不论是狗窝,是山洞,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于你而言都不重要,”江月还看着他道，“狗窝让你回想起凡间,在山洞筑巢是龙的天性,现在让你住在含露居,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你想要的，只是安全感。”
楚近楼顿了一下，点点头。
江月还叹气，这个现在看来无比简单的问题，在当时他竟一直没有参透，他想了想，又问：“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当初我给你安排的住处让你没有安全感，很想逃离吗？”
“因为……”楚近楼小声，“因为那间屋子的布局很像我在皇宫住的那间，我一进去，就会想起当年的经历……”
江月还无奈地看着他。
他怎么都没有猜到居然是因为这个。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明明也很好解决，只要换个布局换些摆设就行，实在不行再换一间屋子，何必那么大费周折。
因为楚近楼不会表达自己，给他们的交流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所以，含露居的布局不会让你想起皇宫？”他又问。
楚近楼连连摇头。
梦里小龙用手指挖土搞得满手是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江月还回想起自己当时教训他，说的是“以后不准这么做了”，却没说为什么不准这么做。
原来，隐患的种子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埋下。
他单手托腮，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闭关疗伤期间，清离都教了你什么？”
“什么？”楚近楼微怔，“师尊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开始回忆往事？”
“我在问你话。”
楚近楼只好道：“没教我什么，他不怎么管我。”
他摆了摆尾巴，瞄一眼对方的反应，又补充：“我只记得他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要说出来，说出来最多只是会被骂，不说出来，今天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今天的事情？”
“就是指师尊抛下我闭关疗伤。”
懂了，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说，就会被师尊抛弃”。
江月还沉默。
清离的办法直白且偷懒，几乎是在作弊，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有效。
“所以我一出关，你就急于向我表达？”江月还道，“不过，你既然这么不喜欢被我管，不听我的话，处处跟我对着干，我闭关疗伤，你应该感到更自由才对，清离不管你，岂不正合你意？”
楚近楼抬头看他，一时没搞明白这句话是认真问的还是在给他挖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答道：“小时候……不懂事，彻底没人管我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被人管着、被人牵挂有多幸福，可惜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遵守师尊说过的话，不离开海棠树的范围，不再乱咬东西，好好写字，师尊也不会结束闭关，出来看我一眼，夸我一句。”
江月还忍不住眉尾微挑，心说当年的小龙崽子当真是个孩子，总是觉得家长烦，叛逆得不行，不想被管，等到有一天真的没人管他了，又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开始害怕，开始回想起来家长的好，想求对方“你再管管我，别不要我”。
人就是这么欠的生物，龙也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楚近楼的脑袋，楚近楼被他摸得有些惶恐，尾尖都绷直了：“师尊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不会又想离开了吧？”
可见，当年那条总想往外跑的龙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离不开他了。
“没有，别多想，”江月还道，“只是刚才睡着时做了个梦，梦到了很多原本已经忘了的事。”
他顿了顿：“既然你提到写字，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小时候写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字，到底是跟谁学的？”
“奇奇怪怪的字？”楚近楼表情茫然，思考了一会儿，“师尊是说这个吗？”
他从储物戒里掏出了萧易给的笔，把纸张在桌上铺平，在上面写下“江月还”三个字。
江月还垂眼看去，发现这三个字并不是他们修真界的文字，字形瘦长，几乎每个字都会有一笔延伸向下，像是拖着长长尾巴的龙。
他以前见过妖界文字，觉得这个字跟妖界文字有点像，但要更有特色一点，他回忆了一下楚近楼小时候写出来的字：“这跟你当时用的是同一种字体？”
“是啊，”楚近楼有些窘迫，“小时候写得太丑了，可能看起来七扭八歪的，现在这个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江月还又让他多写了几个字，问道：“这是什么字体？为师可没教过你。”
“是龙族文字。”楚近楼说着，用指尖在自己眉心一点，白光从识海中抽出，凝成书的虚影，继而成为实体。
他把书交给江月还，打开来：“就是这上面的字。”
自从他突破到炼虚境，这本书余下的内容已经全部解封，并拥有了实体，书看着不厚，却怎么都翻不到头。
江月还翻看了两页，看到书上密密麻麻全是那种带小尾巴的字体，有的甚至带龙角，有的还带爪子，乍一看上去，不像是字，倒像一条条小龙在游。
“这是我们龙族的传承，”楚近楼解释道，“师尊教我引气入体后，我的识海里就出现了这本书，我能看到的内容是随着修为增长而增加的，那时候修为低，只能看到几页，但是对那些字很感兴趣，我天生能看懂，就模仿着写。”
江月还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在现在看来，当年的很多争执都完全没有必要，他要是知道楚近楼写的是龙族文字，也不会教训他不好好写字，可楚近楼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描述那是龙族传承，他或许脑子里都没有“传承”这个词，只知道那是一本书。
时过境迁，年纪增长，心境变化，楚近楼小时候的种种，现在都可以归位黑历史，虽然有很多毫无意义的争执与分歧，但正是那些东西，凑成了完整的成长经历。
江月还想到清离曾说过的一句话，“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却用一生来治愈童年”，他想时至今日，楚近楼的童年，应当是被治愈了的。
可以坦然面对，就意味着已经走出了阴影。
江月还把书还给对方，站起身来。
“师尊要去哪儿？”
“出去散散步，”江月还回头看他，“你要一起吗？”
楚近楼把书收回识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摇着尾巴站在他身侧。
天道的生活很无聊，江月还虽然还保持着每天修炼的习惯，实际却已经没多大用处了，他有多到数不清的闲暇时间来陪伴所爱的人，可以像这样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吹吹风，单纯消磨时光，什么都不去想。
萧易和苏阳他们时常会来，这两个家伙最近在合谋对付楚近楼，萧易想用万象·喵制作一个“龙也会妥协”的灵兽玩具，苏阳则在试图寻找“龙薄荷”。
可惜这是个艰巨的挑战，玩具制作出来，萧易自己先玩得不亦乐乎，龙薄荷没找到，羊薄荷、鹿薄荷倒是找到好几种，苏阳和他的小鹿一起吸得上头，派内灵兽们也很高兴。
可以说是没伤到敌人，已自损一千。
江月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温暖的阳光让他有些倦怠，忽然这温暖被人挡住，他睁开眼，就见楚近楼正站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一小片阳光。
他摆摆手示意对方靠边站，楚近楼挪了两步，试探道：“师尊，你觉不觉得最近海棠树有点躁动？”
“嗯？”江月还掀起眼皮，“你还知道植物的心思？”
“我是龙，能沟通自然万物，”楚近楼一本正经，“我觉得它们想开花了，你觉得呢？”
江月还偏头看了一眼，自从他回归，这些海棠树大量增加，已经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开花时整座门派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他收回视线：“我觉得不。”
“怎么可能呢？”楚近楼露出委屈的表情，“它们明明很想开花啊，师尊，会有花不喜欢被授粉吗？”
江月还眯起眼，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轻声道：“你能不能看看时间，现在才白天。”
“我们龙就喜欢白日宣……唔……”
楚近楼一句话没说完，先被对方捂住了嘴。
江月还低声：“去屋里。还有，收好你的龙气，再像上次一样搞得人尽皆知，我保证一百年内海棠树都不想再开花了。”
楚近楼面皮一红，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没问题师尊，我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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