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吃嘴。
自从这一窝小猫崽子断了奶, 便总喜欢排成一列跟在小猫儿后头,小猫儿去到哪儿, 他们便就跟到哪儿。
方啼霜一边感慨着自己年纪轻轻,便被迫做了这么多小猫崽子的阿爷,一边又挨个给小猫崽子们舔毛顺毛。
等给它们顺完毛了,他便和小咪一嘴叼起一只崽子,将它们并排放好。
紧接着小猫儿就昂首挺胸地开始给小猫崽子们上了猫生中最重要的一课:首先,在这宫里, 一只猫可以一事无成,但是绝不可以不会对人撒娇,不会蹭吃蹭喝。
其次,要是在这大明宫里整日吃香的喝辣的, 还长不胖、吃不肥, 那就是猫界的奇耻大辱, 等以后长大了, 是得不到心仪小猫的青眼的。
小猫崽子们深以为然,纷纷点头晃脑,将这位长辈的话语铭记在心。
教导完了这群小猫崽子, 小猫儿便转身钻进了正堂, 裴野近来没那么忙了, 可小猫儿却总和那群小猫崽子混在一块,白日里很少往他这里来。
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多少还是带了点气。
这会儿见他终于回来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使着小刀给一颗蒲桃削皮, 小猫儿鼻子很灵, 一嗅见那桃汁的甜香, 便就走不动道了。
小猫儿在裴野小臂上轻轻蹭了蹭,眼里都是那颗粉甜甜的蒲桃,馋得都要流涎水了。
可偏那裴野还装作一副看不见的模样,将他往旁侧一拂,提醒道:“孤正使刀呢,贴这么近,一会儿仔细伤了你。”
小猫儿于是便坐在小团蒲上,耐心地等着陛下将那颗蒲桃的薄皮削干净。
可眼见这桃子削好了,裴野却并没有要递过来给他品尝的意思,反倒是送到了自己嘴边,咬了一口后,慢慢地嚼。
“喵!”
小猫儿顿时气炸了毛,猛地一起跳,然后千斤顶一般地往陛下怀里一扎,挥舞着爪子要抢他手里的桃子。
而与此同时,正堂门口外。
一大四小五个猫猫头正趴在门边望着他们的“猫老大”,眼看他几爪子便将那位人类老大教训得服服帖帖,还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桃子。
小猫崽子们算是开了眼界,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他们以后也一定要学会像他们猫老大这样“撒娇”。
堂上的陛下看了那小猫儿一眼,很无奈地说:“又不是不给你吃,乞索儿似的,哪有你这样粗鲁的御猫?”
小猫儿被他骂了,还觉得很骄傲似的,就着陛下的手又咬了一口那鲜甜多汁的蒲桃,可嚼巴了两口,却又觉着品不出什么甜味来。
这狸奴的身子虽说轻盈自如,还不用碍着规矩,想睡的时候往哪儿躺下都成,可就有两个点不好,一是没法说人话,二是吃东西时总少了几分滋味。
于是小猫儿便松开了裴野的手,大摇大摆地回了寝宫,在里头憋了半晌,才换了个人身出来。
他变成了人,行为举止上也不见收敛,仍是大咧咧地往龙椅上一挤,与裴野贴在了一块,紧接着又很不客气地支使他道:“再给我削颗蒲桃。”
裴野扭头看他:“你使唤谁呢?”
“使唤我六阿兄呢,”方啼霜见风使舵,这会儿忽又嘴甜了起来,“使唤我家阿野,这也不成吗?”
裴野见他那副模样,心里便不由地起了几分想虐待他的心思,想掐红他的脸蛋,咬他的耳朵,把他狠狠地欺负哭。
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仔细捡了一颗最红、最大的蒲桃,然后对着那方托盘便开始给方啼霜削起了桃子。
“婉儿明岁就要出宫了,”方啼霜把脑袋枕在裴野肩上,闷闷道,“陛下,人怎么长得这么快呢?”
皇帝一边削桃子,一边应道:“你下月不也二九了么?再囫囵过个两年,便要弱冠了,该是个名正言顺的大人了。”
方啼霜不太高兴地一撇嘴,嘟囔道:“我现在不想做大人了,我就想当小孩儿。”
“怎么又这么想,”裴野问,“当大人不好么?”
“哪好了?”方啼霜抱怨道,“你看我长大了,凶我凶得就越来越多了。”
裴野笑了笑:“这话怎么说?什么时候凶你了?孤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方啼霜于是便掰着手指细数他的罪行:“半月前我牵你的手,你嫌我手烫,让我自己走;再几日前你沐浴时我给你送衣裳,你也凶我,不让我看;再说昨日,说好了我俩一块睡,可睡到一半你又把我撵了回去,陛下,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实在是太娇气了!”
裴野将那颗削好的蒲桃塞到了他嘴边,堵住了他的嘴,眼里有些恼意,心里觉得这方啼霜脖子上顶着的可真是颗实心的榆木脑袋,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开窍了。
陛下瞧着他,见他还同小孩儿一样,一点也不顾及形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脸上吃的全是汁水,连衣襟上也不幸被他弄脏了一块。
“你长大了,”裴野斟词酌句地同他解释道,“孤也不是小孩儿了,两个大男人成日里连睡觉沐浴都黏在一起,像什么话?”
方啼霜则回应给他一个很坦然的眼神:“这有什么的?咱俩不都是公的吗?既做不了夫妻,又下不了崽,你怕什么?”
裴野欲言又止,却又怕不小心教坏了小孩,方啼霜被他养在这大明宫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澄澈干净,恐怕到现在还以为男女碰个嘴就能怀崽呢。
转眼那一盘的蒲桃便都进了方啼霜的肚子,裴野心思有些乱,因此也不记得要拦他,他说一句“还要”,陛下便下意识又给他削上了一颗。
方啼霜吃饱了,就靠在椅上拍拍肚子,笑嘻嘻地给陛下展示他顶起来的肚子,玩笑道:“陛下,我也怀崽啦!”
裴野下意识道:“那哪能啊,孤还没……”
还没什么,他没敢往下说。
于是话锋一转,又顺着他的话往下打趣:“你完了,你怀了蒲桃的崽了,来年恐怕要生一筐桃子精出来。”
“那怎么能生的全是桃子?”方啼霜不服气,忽然认真起来了,“怎么说也该有几只猫混在里头……”
说完方啼霜便下意识在脑海里构想出了一副画面,只见脑海里成排的长着桃子脑袋的小猫崽子,喵喵咪咪地喊他阿爷。
他被自己这幻想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话:“不生了不生了!怪吓人的。”
裴野的目光忽然不自觉地略过他湿漉漉的唇瓣,有些鬼迷心窍地问他:“桃子酸吗?”
方啼霜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一点儿也不酸,是甜的啊。”
“孤不信,”裴野道,“方才孤吃的那颗,分明就是酸的。”
方啼霜见那样好吃、那样无私奉献的桃子被他这样数落,顿时就有些不太高兴了:“我方才尝了那么多颗都是甜的,你舌头肯定是坏啦。”
他心里急于想替那清甜可口的桃子正名,于是又道:“不信你再尝一颗试试呗。”
裴野将那空荡荡的托盘指给他看,面上佯出几分委屈模样:“这不都被你这小饭桶给吃光了吗?”
方啼霜看了眼那托盘,也很苦恼:“那怎么办啊?你方才又不说,说了我还能留给一口给你吃,不然你让他们再捡几斤送来吧?”
裴野目光灼烫地盯着他的眼:“可孤等不及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啼霜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而后稍稍低头,吻了一下他那仿佛含着水光的唇瓣。
方啼霜的气息里还带着一股清甜的桃香,眼里湿漉漉的,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陛下吃过了他的嘴,心里很满意,于是在他耳边笑道:“孤记错了,是甜的。”
方啼霜眼下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手脚都麻得不利索了,等好容易缓过劲来了,方啼霜才恨恨对着裴野的胸膛上来了一拳:“你……登徒子!”
“你……”方啼霜词穷了好半晌,这才又红着脸骂道,“你不要脸,你太不要脸了!”
他是实在没想到,他往日里当兄长、当知己来疼的陛下竟然这样坏,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知礼守矩的一个人,如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他的嘴!
方啼霜还想骂他,可憋了半天,已然是再想不出什么新词来了,于是便推开他,往寝殿的方向跑去了。
跑下堂的时候他脚一软,差点让那几层台阶给绊倒了,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了。
裴野怕他真摔着了,故而忙起身要扶他,方啼霜急赤白脸地打开他的手:“走开,我不要你扶!”
说完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方啼霜飞快地跑回了寝殿,而后又急慌慌地把门栓一插,两步扯落了靴子,然后迅速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眼下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有一尾游鱼在他胸膛里可劲翻腾、不得安生。
紧接着,他的脸颊连着耳廓,耳廓又连着后脑勺,一整片一整片地着起了火。
他一心以为着,两个人互相吃嘴该是夫妻俩躺在被窝里才该做的事,他和裴野不是夫妻,却吃了嘴,已经是干了一件大坏事了。
更别提这事是发生在正堂里,虽没被旁人看着,可方啼霜还是觉得羞极了,也荒唐极了。
羞恼之外又不免有些庆幸,还好他与陛下都是公的,否则这样不知分寸地一吃嘴,说不定就要怀上崽子了。
他可还这么年轻呢!
没过多久,裴野便也追了回来,在正门外敲了敲,见里头没人应,便又绕了一圈去到侧门。
方啼霜眼下脑子里一顿浆糊,哪里记得这殿内还有两扇侧门没关,正趴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床边却忽地传来了裴野的声音:“霜儿?”
方啼霜差点跳了起来,口不择言道:“你怎么进来的?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第八十二章 “还要再亲几回?”
裴野并不听他的,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而后静静地在床沿坐下了, 过了半晌,才抬手隔着那一床锦被拍了拍他的背:“亲个嘴而已,你寻常也没少往孤脸上亲。”
“那怎么能一样?”方啼霜忿忿道,“嘴又不是脸,哪是能随便亲的?”
“哪儿不一样了?”裴野循循善诱道,“不都是身上的肉吗?这还分高低贵贱的?”
方啼霜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忖了一会儿后还是觉得他这话说的很不对:“你少胡说八道了!反正都是身上的肉,你怎么不去亲戚公公的嘴?”
裴野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然后刻意激道:“你要是不肯给孤亲,那孤就只好去立后封妃了, 到时候……”
还没等他说完, 方啼霜便从锦被里翻了出来, 面红耳赤地骂道:“你敢!”
他气得不轻, 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和我亲了嘴,你怎么还敢再娶妻,你要是敢……”
“孤要是敢, ”裴野忍不住笑了笑, “你要如何?”
“我就打死你!”方啼霜凶巴巴地瞪着他, “打断你的腿,再把你绑出宫去,把你丢到山洞里喂大黑熊!”
陛下也不恼,只那样温和地盯着他笑,继而又反问道:“那你不愿意和孤亲嘴, 难道留着给你未来妻子么?”
方啼霜红着脸, 诚然道:“我不想娶妻。”
“那不就得了, ”裴野理直气壮道,“你不娶妻,又不让孤娶,咱们俩徒留着这嘴的清白又什么用?”
方啼霜仔细想了想,竟觉得他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在。
“那也不能在大堂里,”方啼霜有些纠结地说道,“让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裴野笑了笑,顺着他的意道:“好,那以后就不在正堂里,咱们躲起来,偷偷的……在这儿成吗?”
“不成,”方啼霜下意识否决了,“不成不成,一日里哪能吃那么多回嘴——你害不害臊?”
陛下一点也不害臊,伸手撑在他耳侧,而后一俯身,又是一个吻,不过这回却并不是一触即分。
两人唇瓣相贴,方啼霜顿时觉得自己鼻尖忽然只剩下了裴野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气味,混杂着还没散干净的桃子甜香。
慢慢地,将他越烘越热。
方啼霜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偏那裴野却和铁铸似的,推也推不动,于是方啼霜便只好往他唇瓣上咬了一口。
裴野“嘶”的一声,吃了痛,这才稍稍退开了:“做什么咬人?”
方啼霜迅速又把那床被衾盖到了脸上:“说好了亲嘴,你做什么伸舌头?”
“不对,我都说不成了,你还贴上来,”方啼霜找不到词骂他,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实在太不要脸了,心太坏了,太可恨了。”
“吃嘴都要伸舌头的,”裴野一本正经地与他解释道,“方才是在正堂里,眼下回了寝宫,门都关严实了,是要好好亲一回的。”
方啼霜也没听别人细说过这亲嘴是怎么亲的,故而只是稍微想了想,便轻信了他。
他缓缓地露出半对眼睛,然后道:“那你也不能亲得这样久,我方才差点就要憋死了。”
裴野其实也就比他多见了几分世面,他虽读书不少,可那圣贤书上却并不写两个人要怎样亲嘴,故而他方才也是胡啃一通,并不比方啼霜熟练多少。
“孤也差点要憋死了,”裴野复又意犹未尽地凑上去,状若无意地蹭过他的鼻尖,“你再和孤吃几回嘴,不就熟能生巧了吗?”
方啼霜瞪着眼睛看他:“还要再亲几回?你这是贪得无厌!”
裴野稍稍垂下眼,面上看起来有几分落寞:“这么多年了,孤身边连一个体己人也没有,你总不能让我真去找戚椿烨吧?”
方啼霜仔细又忖了忖,想着他阿爷在陛下这么大的时候,阿娘早怀上他了,心肠不免又软了几分。
“那你以后不许再去吃旁人的嘴,”方啼霜很认真地说,“只许同我一个人亲嘴。”
裴野想也不想便应下了。
而后两人便又贴在一块,腻歪了小半个时辰,裴野再低头看他的唇,又湿又粘的,艳红红地肿了起来。
陛下直觉不能再和他这样闹下去了,再闹下去,恐怕只吃吃嘴是不够了,于是这才终于舍得松开了他。
两人有些尴尬地对望半晌,裴野才没头没尾地问他:“饿了吗?要不要让小厨房做些点心来?”
“吃什么?”方啼霜盯着屏风上的山水画、看着床头摆的花瓶,目光跑来跑去,就是不肯看他,“你把我的嘴都吃成这样了,我还怎么吃东西?”
他的语气很委屈,听得裴野既心疼又想笑。
与此同时,戚椿烨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陛下、小主子,该用午膳了。”
“走吧?”裴野道。
方啼霜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现在怎么出去?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又遭蜂虫给蛰了——我不出去!”
裴野为他这话笑了半天,方啼霜眼下正羞恼着,脑袋晕乎乎的,也懒得爬起来打他。
“你还好意思笑,”方啼霜恨恨道,“一点也不知羞,哪有你这样的一国之君?”
裴野眼下心里餮足,任由他怎么骂,心里还是欣雀不减,面上笑意也丝毫不淡。
他不肯出去,裴野也不舍得让他真这样饿着,于是便同外头的戚椿烨道:“把饭菜端进来吧。”
戚椿烨心里觉得奇怪,可还是应声退去了。
皇帝的脾气他虽然说不上是门清,但到底还是知道些的,他自己是从不肯在寝殿里用膳的,故而也从不许方啼霜躲在寝殿里吃东西。
今儿这是怎么了?这青天白日的,两人也不知道躲在屋内做了什么,竟要在寝殿里用膳了?
戚椿烨不敢多想,转眼便抛了邪念,往小厨房方向去了。
*
半月之后。
自先帝上位之后,突厥对中原便骚扰不绝、边境冲突不断,朝廷对此本以安抚为主,因此两边一开始至少还勉强维持着明面上的和睦。
然而就在十日前,邹老元帅阖然长逝,突厥那边才不过一两日,便闻风而动,随口找了个理由,便动了兵。
裴野早料到有今日,去岁便遣了几万兵马驻扎边关,只是朝中从前握有兵权的几个将军,大多都与寇党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因此后来入狱的入狱,革职的革职,临到战时,竟无人可用了。
裴野于是便提携了一名年轻副将,副将受宠若惊,当朝立下了军令状,而后领兵去了西北。
如今这场战事才刚打到一半,眼看西北那已经落了一场初雪,若再耗下去,他们这些来自中原的将士们恐怕要吃亏。
故而裴野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御驾亲征,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是正好带兵支援前线,以助他们在入冬以前拿下突厥。
方啼霜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半日都没和裴野说上一句话。
陛下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就闷闷地贴着他坐在椅上,过了很久才道:“你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两月,”裴野诚然答道,“慢的话兴许要小半年。”
方啼霜一听他要去这么久,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两人还从没有要分开这么久过。
“什么时候走?”方啼霜又问。
“明日午后。”
“说走就走,”方啼霜气呼呼地嘀咕道,“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我商量商量……”
裴野顺手揽过他的细腰,把下巴蹭在他肩头:“怎么?舍不得孤呢?”
“谁舍不得你了,”方啼霜嘴硬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等你走了,我每日想睡到傍晚都成,也不用日日辛苦地练字练画了,多好!”
他嘴上说着高兴,可面上扯了扯,却没能露出半分笑意来。
裴野很怕他闹脾气,二人忽的要分别这样久,他心里也不好受,方啼霜若真闹起来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眼下见他不疯不闹,只是在那可怜巴巴地生着闷气,陛下顿时就更心疼了,于是便贴上去搓揉他的脸颊:“孤尽量快些回来,回来时你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孤都给你带。”
方啼霜耷拉着眼皮:“我不稀罕那些。”
再半月便是他十八岁生辰了,裴野明日启程,便是再快也赶不回来了,方啼霜一想要那么些日子都再见不到裴野,心里便觉得一阵空落落的,还不等他走,心里便已经开始想他了。
“陛下,”方啼霜忽然问,“不然我也同你们一道去吧?”
裴野不是没想过要带他一块走,但也只是想想,很快便自我否决了:“此行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为了赶路,一路上未必走的都是官道,碰到穷山恶水的地界,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
不等他说完,方啼霜就扯住他的手腕,很坚定地说:“我从前跟着阿娘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很能吃苦的,你就带我一块去吧?”
“就算你不怕苦,”裴野轻轻摸抚着他的手背,“眼下行将入冬,越往北走便越冷,到时候路上要害了病,再一路颠簸,你平日里动也不爱动一下的,身子骨能比得上那些将士吗?一不仔细就要把小命给丢了。”
方啼霜仍不服气:“觉得冷了,我多穿些不就好了?”
裴野怕他真要跟去,于是便诚然道:“是谁昨日里喊着冷,非要挤过来把脚丫子往孤怀里塞的?这样娇气,到时候舟车劳顿,你晕了吐了,孤还得分心照看你。”
方啼霜明白他的顾虑,可还是忍不住要挣扎一挣扎,他实在太舍不得裴野了,虽然有时候他偶尔会跟随江先生一道去采风画画,有时候一整日也看不见裴野。
可只要想到陛下还在宫里等着他,他只需回去就能见着他,他心里便不觉得有什么的。
但这回不一样,裴野这一去,他们便有好几月都见不上面了,他都不敢细想,稍微想想便觉得伤心极了。
“不难过了,”裴野又哄了他一句,“路上你可以给孤写信,孤闲暇时会给你回的,等事一成,孤一定立刻返程,绝不在路上逗留。”
方啼霜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脚往他腰上一勾,接着便俯身凑上去,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这还是方啼霜第一回 主动吻他,陛下耳廓上逐渐泛起了红,而后也回吻了上去。
“那你要记得想我,”唇分时刻,方啼霜忽然闷声道,“不能普通地想,要特别想。”
裴野笑了笑,而后道:“好,特别想,每天想你十个时辰够不够?”
方啼霜看他一眼,不太高兴道:“不够,那你还留着那两个时辰,打算用来想谁?”
“行,”陛下扣住他的腰,“十二个时辰都想着你,成不成?”
方啼霜忍不住笑:“勉勉强强吧。”
第八十三章 “谁?荒淫无度?”
翌日清晨。
裴野依着时辰醒来了, 他偏头望了一眼那抱着他的手臂正在酣睡的方啼霜,很不忍心打搅他的美梦。
可再过一会儿, 他就得领着兵马北上,不得不与这枕边人告别了。
裴野低头偷看了会儿他的睡颜,而后在他眉间轻轻一碰,方啼霜心里记挂着他今日要走,故而怎么也睡不深,他这般轻轻一吻, 方啼霜便就醒来了。
“你要走了?”他迷迷糊糊地勾住他的脖子,含糊地问,“怎么这么快?”
“再过一会儿,”裴野轻轻抵着他的鼻尖, “用了早膳再走。”
“孤得去洗漱更衣了, 松手, 乖。”说完他便轻手轻脚地掰开方啼霜的手, 然后打算翻身下床。
方啼霜这厢才松了手,可等皇帝一背过身去,便又立即黏糊糊地攀了上来, 环住他的脖子, 双脚很熟练地往他腰上一锁, 这便把自己挂在陛下背上了。
“要不然你驮着我一块走吧?”方啼霜没精打采地趴在他肩头。
“不闹了,和孤一道去用早膳吧?”裴野心里也是怅怅然的,想来也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可他是当朝天子,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上, 他眼下怎么也该将这些儿女私情先往后放一放。
方啼霜在他耳边耷眉垂眼地拉长语调, 闷闷不乐地呢喃:“再让我闹一会儿吧, 一会儿你就该走了。”
裴野顿时就舍不得再赶他了,陛下也不知道方啼霜这张嘴是怎么长的,寻常时候,该气人的时候能活活气死个人,可偏在这时候,却又总往他心窝子里戳。
昨日入了夜,方啼霜便抱着卧具爬上了陛下的床。
裴野难得没赶他,任他往自己怀里钻,方啼霜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闻他襟口的熏香,而后瓮声瓮气道:“我舍不得你。”
陛下的心一下便软了,低头在他发旋上亲了一下:“孤也舍不得你。”
方啼霜抬头盯着裴野的脸,搜肠刮肚地,也找不到一句应景的古诗,忖了好半晌,才不知道从哪儿刨出了一句诗,又私自篡改了,莫名其妙地抒情道:“陛下,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你’还?”
裴野稍稍一愣,而后忍不住抱着他笑:“诗背的不错,还有吗?”
他沉吟了片刻,半晌才又憋出一句话来:“春草年年绿,‘陛下’归不归。”
陛下看着他笑了半天。
方啼霜忽然便来劲了,作诗他作不好,可那些古诗可都是裴野督着他背的,就连寻常作画时,他没事都要念上几句,记得比什么都牢。
“‘裴野’乘舟将欲行……”方啼霜顿了顿,又接口道,“又送六郎去,萋萋满别情。”
他念着念着,眼角便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呜咽了几声,而后带着哭腔道:“我以前觉得这些诗就是读来顺口,现在才知道这里头的感情,这写的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陛下又心疼又好笑地搂着他,抬手替他抹眼泪,而后顺着他的意哄劝道:“不哭了,这些文人都是黑了心肝的坏人,怎么总写这样的伤心诗呢?”
方啼霜点点头,抽泣着说:“就是说啊,还要逼着人背,太坏了。”
他才刚止住眼泪,裴野便又借口说自己此行道阻且长,搂着方啼霜卖了几句惨。
每次见方啼霜哭,他心里总是既心疼又愉悦,前者是因为心疼他的伤心,可怜他通红的眼和鼻尖,而后者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病态地,钟爱于他这副模样。
特别是见到他为他而哭的时候,陛下觉得自己几乎都有些情难自已了。
裴野最后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又惹哭了这大小孩,得了他几滴眼泪。
还趁机占便宜,将他从额头亲到脖颈,从他脖上那一颗不太明显的喉结吮至锁骨,留下了一块块旖旎的红色。
寻常陛下若想这样待他,稍用些心思哄,也并不是不能得手的,可总免不了挨他一顿挠。
可今日大抵是难得到了分别时刻,方啼霜忽然显得格外乖巧,任他如何摆弄,也不见半点要发火挠人的迹象。
只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这才很委屈地闷声道:“我嘴都要被你亲坏了……”
还没到裴野回答,他便又嘀咕道:“坏了以后吃不了饭怎么办?你想饿死我吗?”
他心里爱极了美食佳肴,可到底还是更爱裴野一些,因此才舍得这样大度地由着他亲。
可这坏皇帝在这事上从来是贪得无厌、不加节制的,方啼霜享受的同时,心里却又怕得要命,脑海里顿时闪过了好几个曾听夫子说过的,在位时荒淫无度而导致亡国的皇帝。
旁的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史书里的这几位,昏君也好,妖妃也罢,到最后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裴野不知他心里想了那么多,又想的那样远,还忍不住打趣他道:“亲坏了孤赔。”
“你要怎么赔?”方啼霜很认真地问,“又不能把你的嘴刮下来赔我。”
“哪能真亲坏了,”裴野看着他的眼睛,慢缓缓地反问他,“肿了那么些回,到最后不都给养好了么?”
方啼霜仔细忖了忖,发现确实是如此,故而便不说这嘴肿的事了,又把话锋一转,嘀咕道:“你完了陛下,你这样荒淫无度,很快就要变得和史书里的纣王一样了。”
“谁?荒淫无度?”裴野被他这幼稚的话语给逗笑了,顺口便道,“你还没见过真荒淫的事呢。”
方啼霜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红着脸问他:“还能怎样荒淫?你快与我说说。”
裴野不想与他说,别过脸去,敷衍道:“小孩儿别乱问。”
“哪有我这样高的小孩?”方啼霜忽然又暴露了本性,伸手拽住陛下的衣襟,凶巴巴地问,“你说不说?”
“你哪儿高了,还差着孤一整个脑袋呢,”皇帝的耳际微微泛红,不怎么看他,只道,“小屁孩懂什么?”
于是方啼霜便使劲浑身解数,折腾了他半天,可裴野也仍然是抵死了不肯说。
方啼霜于是便反应过来,认为陛下肯定也是不懂的,故而才不敢告诉他,怕开了口说不清楚,要掉面子。
他自以为想通了,于是便又乖乖地往枕具上一躺,强硬地掰过了裴野的一只手臂,旋即往怀里一抱:“今晚我想牵着你的手睡,成吗?”
他是先斩后奏,将裴野的手臂都抱进怀里了才问,可只要瞧见他那被自己吻得红艳艳的唇瓣,裴野哪还敢有不答应的。
“你抱都抱了,”裴野也躺了下来,“孤还能不给你牵吗?”
方啼霜心满意足地扣住了他的手,嘴上还要不饶人道:“算你识相,你要敢不答应,我就卸了你这条手臂!”
“你少看那些杂书,”裴野又气又好笑,“都学了些什么浑话?”
两人就这样又打闹了一通,方啼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的,更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到了第二日了。
两人挤在一块,一道吃过了这顿不早不午的早膳,而后方啼霜一路送裴野到宫门口,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翻身上马。
他的陛下转眼已经长成了一个很俊朗的大人了,坐在马背上的身影窄而修长,一身甲胄也挡不住他那身宽肩窄腰、蜂腰削背的身形,如墨似的乌黑长发高高扎起,在风里恣意地扬着。
队伍循着长街走,方啼霜的目光便也循着长街一路缓缓地飘着,直到那长长的列队没了影子,方啼霜才恍然醒过神来。
裴野走了,方啼霜眼里顿时失了神彩,失魂落魄地回到大明宫里,坐在陛下的龙椅上想了想,而后便展纸提笔,打算给裴野写了一封家书。
他托腮想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喝了好几盏牛乳茶,又吃了两盘茶点心,这才憋出一句话,然后仔细地折好了,装进了信封里。
紧接着他又站在廊檐下喊:“苏将军!”
苏靖忙应声赶来了:“小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给陛下送封信,”方啼霜说,“陛下说我可以找你的。”
苏靖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只薄薄的信封,而后道:“眼下圣人兴许才出城不久,卑职命人快马加鞭,今夜兴许便能赶上。”
方啼霜一听要快马加鞭,想必这是件很累人的活,只送一封薄薄的家书恐怕不合算,于是连忙又跑回去翻了一册自己才刚画完的小画,而后往苏靖手里一塞:“这小册也一并寄去吧。”
苏靖微微颔首,而后带着东西离开了。
夜里。
天子所带领的军队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裴野草草用过了哺食,接着便与随军副将一一巡视过车马营帐。
几人返程的时候,忽而听见一阵铁蹄声,一名斥候“吁”声下马,而后在外头递交了腰牌。
随行侍从仔细查过他的腰牌,又简单询问了几句他的身份名姓,而后便将他领进来面圣了。
到了皇帝面前,那斥候单膝而跪,随后便呈上了那方用黄绸封起来的东西:“禀圣人,这是宫里头送出来的。”
裴野面色不动,只冷淡地应了声:“孤知道了。”
跟在裴野身边的戚椿烨接捧下了那只黄绸袋,斥候便迅速颔首退去了。
那一袋东西裴野没立即拆开来看,等回了营帐里,戚椿烨点起烛,皇帝才慢悠悠地落座,他的动作看似不急不缓的,可手上剪黄绸的动作却不甚明显地透出了几分急躁来。
他将那封无名无姓无落款的信封捏在手里,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了来。
那样大的一张信纸,上头就一句话,三个字:想你了。
那三个字写的又歪又大,丑得实在有些难以见人,裴野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陛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而后又珍而重之地将那页信纸放回了信封里。
紧接着他又翻开了那本小册子,前些日子他曾见过方啼霜在这上头涂画,可每当他一凑过去,方啼霜便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一样,也不管上头的颜料干没干透,都要迅速把册子合上。
方啼霜不喜欢让人看见自己画的半成品,裴野心里也尊重他的脾气,故而这之后去找他时,若见他在册子上涂画,便会干咳一声提醒他。
谁知眼下,方啼霜竟将这本小册子送到了他手里。
裴野轻轻翻开一页,只见第一页上画了七只猫,个个都有名有姓的,除却小咪那一家子,树下还有只和小白猫儿依偎在一块的,通体漆黑的小猫,抬着一对凌厉的金瞳,冷冷地看向画外人。
小黑猫旁侧注着“裴野”两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两只压死的蚁虫。
戚椿烨也扫了一眼,轻声恭维道:“这黑猫儿画得倒怪传神的,很像陛下。”
裴野接着往后翻,画册里的小画笔触灵动,约摸是讲了一个白猫与黑猫相识的小故事,小咪那一家子只是个添头,偶尔会冷不丁地从画外路过。
故事进展到后来,两猫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每天互相给对方挠痒舔毛、并排躺在一起晒太阳。
再翻到最后一页,那黑猫莫名其妙地就下了一窝崽子,然后白猫儿耀武扬威地指了只和自己一样雪白的小猫儿,给它封了一个“猫太子”的名号。
裴野又好气又好笑,真想现下就飞回去,将那整天胡思乱想的臭小子按在怀里狠很地搓揉一顿。
心里虽然带了点薄怒,可裴野手上还是将那本小册子又仔细翻了一遍,而后他偏头一个眼神,戚椿烨就走到了桌案边,替他研墨。
陛下轻轻展纸,打算提笔给方啼霜写一封回信。
第八十四章 “他真没碰过你啊?”
裴野刚走的前几日, 方啼霜心里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陛下不在,他便霸占了那张龙床, 而后将裴野的衣裳翻了几件出来,再胡乱卷成一团,塞在被子里陪自己一块睡。
可绕是这样,方啼霜也睡得很不痛快。
深夜里入了梦,要么见着陛下让那野蛮的突厥人连捅了好几刀,而他在旁侧仿似一缕游魂,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要么便梦见归期已至,可皇帝的仪仗却迟迟未归,他在大明宫里四处奔找,却始终找不到裴野存在过的半点痕迹。
一连好几日, 方啼霜都是哭着醒来的。
这之后, 方啼霜便硬拉了曹四郎来陪他, 曹四郎说什么也不敢睡龙床, 故而方啼霜便只好委屈他同自己一起躺在那张小床上。
有阿兄陪着他睡,方啼霜心里便不那么害怕了,就是夜里哭着醒来, 瞧见身边有这么个人, 到底也心安些。
又一日, 苏靖来到偏殿门口,朗声禀报了一声:“小主子,圣人的回信到了。”
方啼霜闻言,慌忙丢下画笔,而后抬头看了眼江言禅:“先生, 我……”
江言禅正在全神贯注地作画, 闻言头也没抬, 只道:“去吧。”
方啼霜立时便飞了出去,他先是急不可耐地接过那封信,而后才记得和苏靖道了声谢。
紧接着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桌旁坐下,开始打量起了那只信封,信封上浸染着一层淡幽幽的桂花香,正面上端端正正躺着的四个字:啼霜亲启。
方啼霜偷偷瞄了眼台上的江言禅,而后轻手轻脚地侧过身去,悄没声息地嗅了嗅信封上那混着桂花味的墨香。
等宝贝够了,他才缓缓地将那信封拆开来,而后取出里头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平。
只见那一整页信纸,都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可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喵”字,像是一张诡异的秘信。
方啼霜不信邪,还翻回去看了眼背面,宣纸背面是干干净净的,半个字也没有。
紧接着,他又将那张纸放在火上烤了烤,烤到差点把那张信纸都燎着了,那上头还是一整页的喵喵喵。
方啼霜这会儿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气闷地将那张宣纸往桌上一拍。
这封信想必是裴野故意写来作弄他的。
他一时气不过,便想将那封信揉碎了丢进纸篓了,但最后到底没舍得丢,便又气呼呼地将其叠好了。
打算将那信纸放回信封里的时候,方啼霜忽然发现,信封里还装了小半袋的金桂,也难怪这信封这样香。
他将信封里的桂花倒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地闻嗅,心情不自觉地便好了些。
台上的江言禅看了眼那小桌边上,正捧着一把桂花傻笑的傻小子,不由得也勾了勾嘴角:“哟,这外头秋意正浓着呢,怎么这儿有个傻小子就早早地思起了春了?”
方啼霜憨兮兮地抬头,左右张望:“谁?哪儿呢?”
问完了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打趣谁,方啼霜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他颈间的暧昧痕迹几日了都没消尽,害他只好在脖子上绑了条小围领遮羞。
故而江言禅才只瞧见了他通红的一张脸,她掩面而笑,侍立在侧的婉儿也笑。
“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是小子?”婉儿接口打趣道,“难不成还是我么?”
方啼霜也就在裴野那耍横耍无赖,羞恼了便要张牙舞爪地挠人,坏脾气和火气都冲着自己人,可在夫子先生面前,却总是乖巧极了,文静坏了。
这会儿就知道羞恼地低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被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笑话了半天,也就嘀嘀咕咕委屈的一句话:“你们欺负人……”
他越是这样,江言禅便越是爱逗他,他们互为师徒,相处了这么些年下来,早就看破他与皇帝那点关系了,偏这小孩儿还一脸的不开窍。
“咱们圣人这才去了几日,有些人便郁郁寡欢的,小脸都愁得凹下去了,”江言禅又笑道,“天可怜见,圣人可快些回来吧,不然可苦了我们这留守皇都的小情郎了。”
方啼霜支支吾吾道:“先生别胡说,我与陛下是知己,什么情郎……”
“情郎”二字,他说的仿佛很烫嘴似的,含糊地卷过去,要不是江言禅耳尖,恐怕都听不清。
江言禅起身走到他的小桌边,方啼霜立即让开了一个座位,让他的师父坐下。
“圣人难道没和你说?”江言禅轻声问,“他既不立后,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个暖床的宫婢也没有,你怎么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方啼霜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眨眨眼:“我和陛下说好了,他不立后,我也不娶妻,我们当一辈子的知己。”
“互为知己自然是好的,”江言禅又笑道,“可做一对夫妻岂不更妙?”
方啼霜的脸颊顿时像被火燎着了:“那哪能成,我和陛下都是公……男的,怎么做夫妻?”
虽说在他心里,他们两人背着旁人亲了那么多回嘴,这便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在他眼中,这到底还是不能放在青天白日下让人知晓的“做坏事”。
江言禅与婉儿目光齐齐地,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方啼霜一眼,而后前者干脆丢给他一句话:“霜儿,你真是让那游隐教傻了,这怎么就不懂得变通了呢?”
“我之前没和你说,”江言禅轻叹了一口气,“我家里那位,也是位姑娘,虽没有名分,可我们待对方情如夫妻,与寻常夫妻并无二致。”
方啼霜这回是真傻了,他一开始总以为江言禅还是独身,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迟钝地注意到了她已挽起了妇人髻,有一回见她腰际新换了枚荷包,方啼霜便顺嘴夸了句图样漂亮。
江言禅便笑着说,是家里那位给绣的,方啼霜这才知道她已有了家室,可也只以为是师父能干,家里养了位绣工很好的粉郎。
“咱们这样的人,也并不比旁的夫妻要低贱一筹,”江言禅淡淡地点拨他道,“情到浓时,哪管对方是男是女?多读些圣贤书自然是好事,可也不要被那里头的东西给框住了。”
方啼霜认真地忖了忖,而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他都魂牵梦萦地记挂着他那位与长安城渐行渐远的小情郎。
放了堂之后,方啼霜还破天荒地跑去了猛虎堂,缠着婉儿要她教自己绣荷包。
婉儿一边笑话他,一边陪着他选了块料子,而后手把手地教他绣。
方啼霜虽然图样画得很好,可他手艺生涩,又实在是没什么刺绣的天赋,任凭婉儿如何指正,他该错针的地方还是照样错针。
最后愣是将十个手指头戳破了八只,这才歪歪扭扭地扎出个不伦不类的刺绣图案来。
礼物做到这里,方啼霜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随手将那破布往篮篓里一丢,而后可怜巴巴地伸手,要婉儿给他上药。
再一日。
夫子与先生休沐,方啼霜百无聊赖地在院里闲逛,偷摘了好几朵据说很名贵的花,扯碎了往天上丢着玩。
可如今没陛下在旁训斥他,他便觉着这样的恶作剧也没意思了,正要折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时,却忽闻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方啼霜!”那人喊完还顿了顿,而后询问身后领他进来的苏靖,“是叫这个名吧?”
苏靖恭恭敬敬地颔首:“是。”
方啼霜迟疑地走过去,那青年人举止莽撞,进来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他。
青年人用一把折扇点住了他的肩,旋即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展颜一笑:“原来是你啊,上回本王见着你时,你还是那么一团小豆丁呢,如今竟已然是大美人一个了。”
方啼霜也抬头看他,心里觉得此人言语轻挑,听起来并不像什么好东西,又见他生的浓眉细眼,乍看精明,细看着又有几分憨厚,实在很矛盾。
这位正是怀亲王,从前他来谒见皇帝时,方啼霜曾偶然撞见过他几回。
他长开后是显得英俊些了,可比及他的陛下,依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怎么?不认得本王了?”裴逸很自然熟地揽过他的肩头,“皇兄临行前给我捎了句口信,说怕你一个人待在宫里无趣,所以让我有空时便带你出宫走走,散散心、解解闷。”
方啼霜掰开他的手,而后回头看了眼苏靖。
苏靖稍一点头:“陛下是这么说的。”
若非是裴野吩咐,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将人放进宫来。
方啼霜顿时安心了不少,裴逸心大如海,并不在意他这点怀疑,还催促他道:“快快快,车马已经备好了,别在这宫里头憋坏了,本王带你出宫去见见世面。”
在他的催促之下,方啼霜便小跑着回到寝殿里去更衣了。
怀亲王此人,他也曾听裴野提起过。
此人胸无大志,酷爱招猫逗狗、吃酒狎妓,说是亲王,其实就是顶了个个光吃饭不干活的空头衔的大饭桶。
寇氏一族没落后,裴野身边可用的人少,便想着稍稍提拔一下这位亲王,可谁知送到手上的权力,他竟还不肯要,准备了一段长篇大论的废话,硬是给回绝了。
方啼霜也不知道裴野明里暗里试探过他多少回,不过既是陛下安排的,就说明裴野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至少是很信任的。
他换了一身衣裳,刚走出寝殿,便被裴逸推着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一会儿要有人问你,你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表姨母家的表弟。”
方啼霜顺从地点了点头,而后脑袋望向外头:“咱们要去哪儿啊?”
“自然是好玩的地界,”裴逸一敲折扇,自以为很风流倜傥地一挑眉,“可惜皇兄不让本王带你去烟花柳巷里玩,要不然本王便带上你去平康坊逛逛,那儿才是个好去处呢。”
这地界方啼霜年幼时是听过的,他耳垂微红,不太认可道:“正经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裴逸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被皇兄养傻了吧?长安城里但凡有点闲钱的男人,哪有不去平康坊里逛上一逛的?就算是读书人、状元郎,进京后也要在平康坊里歇歇的。”
方啼霜大受震撼:“你少……少糊弄人!那也太不正经了。”
“欸你这人,”裴逸说到这里,忽然凑过去,色咪咪地在他耳边问,“皇兄不会还没碰过你吧?那也太能忍了,若是真的,我裴逸就敬他是条汉子!”
方啼霜简直想将他一脚踹下车去,心里很不明白裴野怎么会找个这样的人来陪自己玩,可裴野现下不在京城,没人为他撑腰,他不敢真往这位亲王身上踹一脚。
“你胡说什么,你白日宣淫,你也太不知耻了。”
裴逸笑了半天,过了半晌,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真没碰过你啊?”
方啼霜被他磨了半天,这才声若蚊呐地答道:“碰过……我们亲过嘴了。”
就这几个字,他说的像是他杀了人放过火一样,整张脸红得像要滴血。
裴逸简直快把天都给笑塌了,连打了好几个笑嗝,差点儿没顺过气来:“那能叫碰啊?我的天!”
他稍稍一顿,而后又接口道:“两人脱光了抱在一块,在床上滚过,那才叫碰呢!”
方啼霜又羞又好奇地睁大了眼:“你……你少骗我。”
“本王骗你做什么?下回,”裴逸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等下回得空了,本王便悄悄地带你去平康坊里逛上一圈,等出来时,保管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方啼霜心里既纠结又好奇,很是矛盾:“我不能去,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要生气的。”
“你偷偷去呗,本王不说,你也不说,”裴逸道,“陛下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况且皇兄他又没长着千里眼、顺风耳,谁能知道?再说了,你打算一辈子就和皇兄亲个嘴啊?你俩住的是皇宫,又不是慈恩寺、和尚庙。”
方啼霜心里很为难,默然了好半晌都没说话。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裴逸一把揽过他肩头,而后低声在他耳边道,“咱们今日说的话,你可一句也别和皇兄说啊,他若知道了,恐怕是要打死我的。”
方啼霜形容古怪地看他一眼,很诚实道:“我从不骗他,他若要问,那我肯定是要答的。”
寻常与裴逸混在一块的都是一群狐朋狗友、纨绔子弟,他就没见过这样实诚的孩子。
他轻轻拍了拍方啼霜的后背,而后语重心长哄骗道:“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你要是说了,以后本王可就不带你玩了——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的碰吗?”
“我不想……”方啼霜红着一张脸,嘴上说着不想,脑袋却很诚实地点了点。
裴逸顿时便乐了:“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第八十五章 “他这是想把你骗上|床去!”
这之后足足有小半个月, 方啼霜每日一放堂,便要跑出宫去, 同裴逸他们混在一起玩。
裴逸带他游遍了长安城,又领着他吃遍了长安城,上到一席难求的花萼楼,下到各具风味的食肆,方啼霜每日都空着个肚子出来,到了宫禁时, 便总是顶着个肚子回去。
怀亲王的那群狐朋狗友们都是些嘴上没把门的混蛋,三句话里两句露骨一句调戏,没一句堪入耳的。
裴逸刚带着方啼霜去找他们玩的那日,这群纨绔子弟大老远就冲着怀亲王吹起了口哨, 临到近前, 又用那种暧昧的目光看了方啼霜一眼:“哟, 裴八郎, 最近换口味啦?”
“去你娘的,”裴逸笑骂道,“这是我远房表弟, 年纪小着呢, 你们可别欺负他啊。”
“这样水灵灵的一个弟弟, 哪有人舍得欺负了他去?”一个身着墨绿袍衫、腰配翠玉的青年人放浪一笑,“八郎说的咱们这些人好似豺狼虎豹,一会儿给弟弟留了个坏印象可怎么好?”
方啼霜听他一口一个弟弟,听得浑身上下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又见他目光如蛇信, 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方啼霜顿时有些害怕, 便往裴逸身后躲了躲。
裴逸心里到底还记挂着裴野的叮嘱,又怕这小孩儿等他皇兄回来了真和他告状,于是便立起眉头,警告那人道:“陆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龌龊事,我家弟弟可不是一般人,你敢打他的注意,仔细你的皮!”
陆旭勾着嘴角笑了笑,缓缓地收回了目光:“我心里可干净极了,倒是某些人淫者见淫,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其余众人也怕他俩真拌起嘴来,到时恐怕便要停在这酒楼门口,没完没了了,故而便催促道:“阿逸,不是说请咱们吃酒吗?停在人家酒楼门口算是个什么事?”
“就是呀,我才刚睡醒不久,连早膳也没用,就急匆匆换上衣裳过来了,一会儿饿伤了肚子,你负不负责?”
他话音刚落,便听另一人又接口打趣道:“饿伤了肚子,咱们怀亲王定是概不负责的,可若你被他搞大了肚子,那咱们一定逼着他八抬大轿把你娶回王府去。”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裴逸也跟着笑,然后勾住那人脖子往下一压:“我呸,就是这整个长安城未出阁的女子全死了,本王也看不上他。”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揽在一块,推搡着进了酒楼。
方啼霜与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表面上腼腆而文静,可心里却不免有些看不起这些人,觉得他们言语粗俗,大庭广众之下,竟还拿那样的话来开玩笑,实在是很没分寸。
若不是碍着裴逸请的这顿饭还没吃到嘴,方啼霜肯定就要扭头回宫去了。
他们在楼上雅间里落座,这儿到底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见来的是贵客,老板娘亲自领着几个侍女进来伺候。
门口丝帘被撩起,几个窈窕娘子缓步入内,方啼霜没仔细瞧她们,只注意到苏靖身量板正地立在了外头,一队乔装改扮成王府护卫的千牛卫提着大刀,背对着他们站在廊内。
有他们这样凶神恶煞地守着,几乎没人敢往这二楼来。
“欸我说八郎,你那一群护卫是什么时候招的?”席间忽而有人问,“个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咱们以后一起去逛窑子,他们难不成也要跟着?一会儿把美人们都吓坏了,扫不扫兴啊?”
这队千牛备身若取下面罩,那这些人大概都能识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能进千牛卫的,自然不可能出身寒门,若非是家中长辈在朝中官居三品及以上的,恐怕连当选的门槛都摸不着。
裴逸随口胡诌道:“嗐,本王贵为亲王,带批护卫怎么了?上回你们一个个在酒楼里喝的烂醉,本王还得差人一个个地上你们家里去找人来抬,姜二郎,上回你阿爷气急败坏,不肯差人来抬,你还是搭本王的轿子回去的,吐了本王一身,你忘啦?”
姜二郎立即赔笑道:“我阿爷就那样,惭愧惭愧。”
“聘了这队护卫,以后也不必再三催四请地去你们府上请人了,两护卫扛你们一个,实在太够了。”
陆旭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裴逸身侧的方啼霜,他这样出众的一张脸,就算是放在女人堆里,也很耀眼。
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料子,只怕比裴逸身上那件还要好,绣工与做工都不像是他们这外头时兴的手艺工法。
再就是他腰间配的那块玉所用的料子,应该比他们这里所有人腰间的佩玉加起来还要珍贵,他自小好玩玉,对此很有研究,故而一点也不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
这样的年纪,穿的用的却比怀亲王还要好,陆旭思来想去,脑中也只能想起那位天子了。
可传闻里那位天子杀伐决断,又比裴逸年长,裴逸偶尔提起自己这位兄长,也是一副不欲多言的畏惧模样,皇帝断是不可能生了这样一张纯良无害的漂亮脸蛋的。
再说了,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子领兵御驾亲征,现在人恐怕都已经到了关外了,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地在这儿和他们同桌而食。
“那位小弟弟,”陆旭遥遥朝方啼霜一笑,“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呢?”
方啼霜闻言一愣,手中的筷子也停了停,眼下他嘴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吃食,实在很不方便说话。
裴逸正要张口替他答,陆旭却打断他道:“不急,等你吃完了再答。”
于是他就那样端着一张笑脸,眼神缠绵地盯着方啼霜吞咽食物,后者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便垂着眼避开他赤|裸裸的目光,放在桌下的手悄悄地捅了捅裴逸的大腿。
裴逸此时正色眯眯地盯着侍酒的娘子,忽然被他这么捅上一下,冷不丁吓了个激灵,他一拍桌,斥道:“陆旭!把你那哈喇子收一收,你府上养的一群兔子还不够你折腾的吗?”
“这位小弟弟生的好看,我多瞧几眼还不成吗?”陆旭很不满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又不看你,怎么?踩着你尾巴了?”
在这一群狐朋狗友里,裴逸独独与陆旭最不对付,可偏他又是这里头最会玩的一位,若霸道地将他剔出去,其余的朋友恐怕也会不高兴,故而裴逸对他真是又爱又恨。
与此同时,坐在裴逸旁侧的方啼霜吃好了,终于小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那个,我叫……方啼霜。”
“是个好名字,”陆旭立即抽身回神,说完稍稍一忖,眼珠子忽而一亮,“啼霜?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裴逸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少来这招陆旭,多俗套啊?每次遇见了漂亮男人你就拉着人手说曾见过他。”
“不是,”陆旭又仔细想了想,而后倾身盯住了方啼霜的眼睛,“你是不是在蝉烟阁里卖过画?”
方啼霜下意识点了点头:“我把画寄在那儿卖,你见过我的画?”
陆旭欣然一笑,兴致很高地朝他举杯道:“那咱们可得好好碰上几杯了,我在那儿买过好几幅你的画,眼下都挂在府上的卧房里呢,你的画画的画得很有趣、很灵动,我就说此画定是出自一位美人之手。”
方啼霜还是头一回碰见自己活的画迷,方才心里对他的坏映象,全被他这一句夸奖给掩盖下去了。
“抬爱了,”方啼霜端起装着茶水的瓷杯与他轻轻一碰,面颊微红,谦逊道,“只是一些拙作,比不及那些前辈老师。”
“我瞧着倒比那些老古董们画的要好得多,”陆旭笑了笑,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朝他一亮杯底,“啼霜先生实在过谦了。”
方啼霜平生头一遭被人喊先生,明明滴酒未沾,可脑袋却有些晕乎了,面上一副腼腆模样,但心里却指望着他再夸上两句。
陆旭自小便在这京圈郎君哥儿里混着,早摸成个人精了,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他是真喜欢画,因此只需顺着他的喜好谈,就可与他迅速拉近距离了。
于是他也不厌其烦地,将府上那几幅藏品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拉出来仔细夸了夸,直把那小美人夸的面红耳赤,这才作罢。
从这以后,他便仗着一层画迷的身份,与方啼霜越走越近。
裴逸真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屡次提醒方啼霜道:“那陆旭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走的那样近,当心叫他给骗了。”
方啼霜心里可不这样认为,他觉着陆旭这人虽然在人品上有所亏欠,可在画品上,确实一等一的,几次谈起他的画,都夸到他心坎上了。
“我留着心眼呢,”方啼霜诚然道,“他懂画,还懂我的画,这多难得啊?喜欢画的人都不会是大坏人。”
裴逸简直不想和他说,可又不能不警醒他,于是便哀哀地看他一眼:“你傻啦,你以为他陆旭是想骗你画幅画送他呢?他这是想把你骗上|床去!”
“你和他越来越要好,苏靖那一群人可都看在眼里呢,你俩若真有了点什么,到时候皇兄回来了,还不得撕了你我!”
方啼霜这时候倒很机灵了,冷哼一声道:“我和陛下那样要好,他才舍不得撕了我,他肯定只撕你。”
“你倒知道!”裴逸瞪他一眼,“你再不检点一点,他回来可是要撕了我的,你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怕死本王还怕死呢。”
方啼霜心里觉得自己和陆旭的交往是再清白没有了,陆旭邀他到府上看画吃茶他都没去,两人见面时身边也都围着一群人,从没有独处过。
他心里都记着呢,他既然同裴野约好了,只许陛下与他一人吃嘴,便也要严于律己,断然是不会再和旁人在床上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被裴逸这样一说,他心里不禁也有些发虚,怕裴野回来知道了,真要生气,故而便退一步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少和他说话就是了嘛。”
方啼霜不知道的是,陛下人还未至长安城,便已收到了苏靖送去的密信,早把他在这些日子里去过哪儿,和谁交过朋友,知道得透透的了。
第八十六章 “松手……我要回去了。”
就在前几日, 天子御驾亲征,将意图犯境的突厥军队击溃、后撤几百里的消息便已经在长安城内传开了。
这消息从那关外传到长安城里, 想必已是费了翻山越岭的功夫,怀亲王猜测此时裴野应该已经与那突厥国王谈判完了,眼下定然是在返程路上了,估计不日就要抵京。
故而他打算铤而走险,在陛下回来之前,偷偷带方啼霜去逛一回平康坊。
方啼霜近来与他们这些人混久了, 对这些去处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排斥了,因此半推半就地就好奇地跟着去了。
一群人进了一家有名的私家妓馆,由龟奴们领着进了大堂,入席先饮起了花酒。
方啼霜略略扫过台上的那些舞姬歌妓, 脸红得活像只熟虾子, 鹌鹑似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陆旭见他如此, 便笑了笑,而后又好为人师道:“此间是平康坊里最有名的私家妓馆,共养着四位娘子、一位郎君, 那其中有一位余娘子, 便是这平康坊中最顶尖的名妓。”
“郎君?”方啼霜微微瞪大了眼, 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是顶有名的妓馆,怎么才养着这些人?那台上那些呢?”
裴逸忙抢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贵精不贵多,到底是京都,和那些穷乡僻壤里的青楼妓馆自然是不同的。方才台上那些唱歌跳舞的, 只是请来驻场的歌姬舞妓, 不是这里头养着的。”
席上的另一人见他如此面红耳赤的, 便也开口嘲笑他道:“这就受不了啦?咱们这还只是喝花酒呢,这大堂里的娘子哪里算得上是绝色?你啊,今晚多喝点儿,咱们哥几个带你去楼上见见世面。”
说完他便往方啼霜那喝空了的茶碗里添上了酒,裴逸没拦住,于是便偏头问方啼霜:“你能吃酒吗?”
“会吃一点。”方啼霜回答道。
饶是如此,裴逸还是瞪了一眼那位给他添酒的青年人:“姜二郎,你少来,本王今日带他来是给他长长眼的,省得这傻小子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给骗了。”
说罢他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陆旭,又继续道:“只是见世面,可不干那些床上的下流勾当。”
“八郎这话说的,”陆旭端了酒杯,轻轻朝他一笑,“倒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阿逸每日干的下流勾当,只怕不比咱们这些人要少吧?”
“废话,”裴逸理直气壮道,“本王正当壮年,现在不好好干还等什么时候再干?”
席间的一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了黄腔。
陆旭也笑:“阿逸只让啼霜见世面,却不让他往娘子们的床上去,这难道是要他在床边替你们掌灯么?”
裴逸作为一个身心都在这烟花柳巷里泡烂了的人,眼下扭头瞧见方啼霜那双单纯的眼,心里竟不自觉地升起了几分羞耻之意。
“滚蛋吧你。”裴逸心里有些毛毛的,这些日子里他与方啼霜相处下来,只觉得他还是小孩子心性,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可眼里却不见半分情丝媚态。
若叫这小毛孩子盯着他行房事,只怕他裴逸金枪不倒的威名便要毁于一旦了,在他眼里,让方啼霜在这时候给他掌灯,简直无异于让他女儿跑进来趴了床边一般尴尬。
方啼霜很安静地坐在旁边,依然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们,虽然这段日子里他时常与这些人相处,白日里没事便与他们混在一团开心。
可方啼霜心里对他们不免也还是有些疙瘩在的,只因这些人家里其实都养着一大群妻妾,可竟还要每夜恬不知耻地去窑子里去找那些妓子们吃嘴。
方啼霜一开始只觉得惊奇,后来便觉得有些嫌恶,很不明白他们每夜都要吃不同的嘴,怎么还没把嘴给吃烂呢?
饮过了花酒,众人都在兴头上,于是便有说有笑地上了楼上雅间。
方啼霜没想到在大堂里吃完一轮,楼上竟然还有一轮,又因着这里的环境清幽、吃**致,比之那花萼楼只怕还要更胜一筹,故而心里对这儿倒没那么排斥了。
进了雅间内,旁人忙着选妓子,他却只管埋头吃着离他不远处的一盘糖蟹,陆旭见状,便将那盘糖蟹端到了他面前。
方啼霜忙道:“不……不用,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陆旭朝他一笑,“你瞧他们谁还有心思吃菜的?你既喜欢吃,那便吃尽兴了。”
方啼霜的目光在那盘糖蟹和陆旭脸上一游移,到底还是没舍得把它推回去,于是便只好道:“谢谢。”
“啼霜,”陆旭的笑稍稍淡了下来,面上浮起了几分伤心情绪,“你近来怎么都不和我说话了?是不是裴逸对你说了什么?”
方啼霜连忙摇了摇头,而后斟词酌句道:“他没说你坏话,只是我觉得,我们走……太近了,这样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你画得一手好画,而我又恰好爱画,咱们便有如那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陆旭缓声道,“我们做一对这样好的知己,有什么不好的?”
方啼霜一听他说知己,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上了某个人的脸,他心里想了想裴野,而后定定然道:“不好,我已经有一个知己了。”
陆旭却不依不挠地问:“知己又不是只能有一位,你怎么不肯考量考量我?”
“他不仅是我的知己,”方啼霜红着脸,一字一顿道,“他还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背着他与你好。”
陆旭微微一愣。
与此同时,这儿的假母鸨子忽然推门而入,随后摇着一方花扇上前,她虽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可依然是姿色犹存,手里摇着扇子,身上带着花香。
她先是朝着众人笑了笑,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贵客,今夜想要哪位娘子来陪呢?”
裴逸荤素不忌,暧昧地摸了把她的手:“去把你们这儿的都知娘子请来,本王只要她。”
那假母鸨子忙赔笑道:“这可真是不巧了,余娘子今夜已经让人给定下了,妾身若早知道亲王您要来,定不会将她许出去的……要不贵客们还是另择他人吧?”
裴逸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拿乔,有意再把那余都知的身价再往上抬一台,他看破不说破,只是将腰侧那沉甸甸的荷包摘下来,而后往她怀里一丢:“别废话,那人若是不肯放人,你们就把他拖出去剁了砍了,出了事由本王担着。”
鸨母被那沉甸甸的一袋金子砸得胸口生疼,可面上却笑逐颜开、眉飞色舞的:“哪有人敢扫了怀亲王的兴啊?妾身这就将咱家余娘子抢过来!”
说完便招了一众侍女入内,这儿的婢子个个都搽脂抹粉,步生香风的,再往恩客们怀里一靠,便都是媚眼如丝,纠缠得人移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那百闻不如一见的都知娘子便来了,方啼霜下意识放下筷子,很尊敬地往入口处望去。
余娘子梳着一方嫦娥髻,乌发上的钗环摇曳、珠翠细闪,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方啼霜注意到她身段极好,瞧上去也是个样貌很周正的娘子。
但比起楼下席间那貌若天仙的舞姬歌妓,竟还显得庸常了些。
陆旭一眼便瞧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名妓之所以敢称得上是‘都知’,自然不只是凭着一张漂亮脸蛋,还须得才高八斗、聪慧过人,一张巧嘴能说的服咱们这些男人,这才算是一位合格的名妓。”
方啼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那心上人是谁?”陆旭话锋一转,忽而又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方啼霜怕他真像裴逸所说的那样,对他有了那样不合适的感情,为了断了他的念想,故而他便诚然道:“也是个男人,我们很要好的。”
陆旭闻言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样个要好法?你们在床上滚过吗?”
方啼霜羞红了脸,垂下脑袋去看面前的糖蟹,假装自己没听清,后又断然道:“反正我不能再和你交往了,你也不要来找我说话了。”
陆旭只淡淡一笑,没继续接话。
席间,那满头珠翠的都知娘子徐徐然落座,与众人简单寒暄过几句,便要开始行酒令了。
方啼霜此前从未行过酒令,不懂规矩,于是那余娘子便不厌其烦地将这规矩与他细细理了一遍。
接着,只见那余娘子素手一抬,举起一只小令旗,而后接过了裴逸给她满上的一杯酒。
“春娇先饮一杯。”说完她便将那杯斟的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她便又简明扼要地提了一边规则,旋即对上裴逸的目光,稍一莞尔:“今日便先从八郎这儿起头吧。”
裴逸笑眯眯地与她的目光稍作缠绵,而后不紧不慢地对上了她的发起的那句短诗,紧接下来行令的是陆旭,令方啼霜没想到的是,他竟也接的很好。
方啼霜顿时看的呆了,他原以为这些纨绔子弟们的脑子里大抵除了美人便是酒,都是一群不成器的浆糊脑子,谁知道他们竟都这样有学问!
作起诗对起对子来,虽说不上是一气呵成,可至少也都接得上那前一个人的酒令。
他虽然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在作诗写文章上,还是开不了窍,这酒令又要作比,又要对的合韵,方啼霜眼下还吃了酒,脑袋晕乎乎的,对此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一会儿,那余娘子手中的纛便指向了他,方啼霜依然是傻兮兮地愣在那儿,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于是便听“啪”的一声,余娘子笑着拈起了一只竹筹,而后精准无误地丢到了他面前,方啼霜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又有婢子拎了酒壶过来,替他满上了一杯酒。
“愿赌服输,”那都知娘子嫣然一笑,“对不上来,那就只好请郎君喝酒了。”
方啼霜不敢拒绝,只好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这么一轮一轮地玩下来,方啼霜能答得上来的次数少之又少,于是便只好闷声吃酒。
裴逸一开始还记得帮他拦着挡着些,可到后来,他自己也喝迷糊了,便将方啼霜这号人给忘了,全心全意地黏到那余娘子身上去了。
待这一群人酒吃的差不多了,裴逸便大着舌头道:“再喝下去就要误事了,余娘子,快快给咱们安排个好去处吧……”
余娘子笑了笑,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见他们怀里几乎都已经揽上了一位,于是便道:“厢房就在隔壁,郎君们请慢用。”
说完她便看向陆旭:“旭郎今日……”
陆旭淡笑着摆手:“我今日没有兴致,娘子替这位小郎君安排便是。”
那都知娘子立时又看向了方啼霜,方才他见这小郎君容貌出众,若论姿色,比他们这家妓馆里养的小倌还要出色许多,想当然地便以为是陆旭带来的宠娈。
眼下见陆旭这样说,这才知道他们不是一起的,故而又遣人招了一个小倌进来。
方啼霜眼下晕的都有些找不着北了,只瞧见这位余娘子的红唇一开一合,却压根没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一位穿着青衣的年轻小倌翩翩然进了屋,而后与那陆旭一道将那喝得醉醺醺的方啼霜架了起来。
方啼霜手上软绵绵地推了两人一把:“松手……我要回去了。”
“郎君醉糊涂了吧?这会儿早到了夜禁时分了,”那小倌轻笑道,“您便是想回也回不去了,今夜便宿在我们这吧。”
方啼霜努力睁了睁眼,迷迷瞪瞪地看着那位小倌,那小倌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也涂脂抹粉的,模样更不比方才那些娘子们要差:“你……不成。”
“什么成不成的呀,”那小倌将他往隔壁厢房里一推,“到了这儿,就没有什么事是不成的。”
方啼霜踉踉跄跄地倒在榻上,那小倌看了眼一路跟进来的陆旭,媚笑道:“旭郎,您也一起?”
“今日便不了,”陆旭盯着榻上那人润红的唇、绯红的面颊,饶有兴致道,“我看着你们——这可是只雏儿,你要好好教他。”
那小倌立即意会,脱了靴子爬上榻,软声软语地在方啼霜耳边喊他:“小郎君。”
方啼霜眼下头晕得厉害,又困得要命,只想早些回宫休息,正挣扎着要起身,却忽然感觉到那小倌一下黏上来,伸手要扒他的衣襟,还想吃他的嘴。
方啼霜立刻清醒了几分,粗手粗脚地将他推开了:“你做什么?”
“当然是和郎君做好玩的事了,”那小倌有些不明所以,只以为他是头一遭,所以才这样紧张,“郎君愿意在上在下都成,琪儿可什么都会呢。”
说完他便从袖口中抖出了一罐膏药,附耳轻笑道:“您看,只要抹了这个,便不会疼了。”
方啼霜看着纯良无害的,眼下却像是忽然发起了疯,见状便要拿枕具砸他:“不成不成,你别碰我,我要回去!”
说完又看向旁侧那作壁上观的陆旭:“陆旭,你快去叫裴逸过来,我要回去,我不在这儿待了!”
陆旭淡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裴逸眼下还在那余娘子的石榴裙下销魂呢,哪儿顾得上你?”
方啼霜委屈极了,心里觉得那裴逸可真不是个东西,将他带到了此处来,眼下却又没了影,将他一个人丢在这狼窝里。
他醉醺醺的,又气又恼地挡着那小倌伸过来的手,脑袋顶上的一对猫耳,就那么不争气地冒出了尖。
那小倌见着了,忽地大惊:“那……那是什么?”
他正要伸手去碰,却听这处厢房的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那扇薄木门应声而落。
第八十七章 “我没有、没有嫖。”
倒在榻上的方啼霜耳朵尖稍稍一动, 总觉得来人的脚步声异常熟悉,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要爬起来, 可还没等他抬头看清那人的脸,便被一件宽大的大氅给罩住了。
兜头铺面而来的,都是裴野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
他东倒西歪地跌进了陛下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抱住他,一点也不肯撒手。
旁侧的小倌看的愣了,心说这叫什么事?他们这儿自开张做生意以来, 还是头一回让人闯进来“捉奸在床”,楼下的龟奴难道都死了吗?也不知道将人先拦一栏。
而另一边的陆旭额上与后背却全让冷汗给浸湿了,他早料到方啼霜的身份不简单,故而今日也不敢贸然对他下手, 姑且先让这小倌试上一试, 若真出了什么事, 这小倌也不过是贱命一条。
可眼前这个男人身量颀长, 腰佩长刀饰龙纹,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翁,一看便是宦官, 就算他认不出那位青年男子, 可也决计不会认不得他身侧这位老宦官。
前年他阿爷荣升礼部尚书的时候, 还是戚椿烨亲自来他们府上宣的旨,戚椿烨到底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他们不敢怠慢,那日还留他吃了一盏茶,因此他绝不会认错。
可见闯进来的这位贵人, 正是宫里头东内的那位……圣人。
苏靖在后头轻声询问:“陛下, 这二人要如何处置?”
“先拿下, ”裴野的声音冷冰冰的,很不近人情道,“押进牢里。”
说完他便将那团被大氅裹了个严严实实的小人扛起来抱走了。
方啼霜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便安静了不少,只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你放开我,我得回去了,明日还要上课呢……”
裴野心里带着气,见他还说着胡话,想必是醉的不行了,也不知道方才有没有让人占去了便宜,这心里越想,便越发觉得他可恨,于是便恨恨地隔着那大氅,在他腿上掼了一巴掌。
方啼霜一点没吃着痛,反而还傻笑起来:“好容易梦见你全须全尾的一回,你怎么还打人呢?这就是你不知礼数了陛下!”
“孤今日便是打死你也不冤。”裴野冷冷地吐出这一句,而后才将他囫囵塞进了马车里。
陛下是抄近路回的长安城,这些日子里,他带着一批精锐,昼夜不停地赶路,就是想早些赶回来,给方啼霜一个惊喜。
可他按捺着心思回到宫里,却发现明明已过了宫禁时分,方啼霜居然并不在大明宫里。
苏靖等人早一步便得知了裴野要回京的消息,可信件里皇帝却让他先不要与方啼霜说,他便就没与方啼霜提起这事。
眼见方啼霜被那怀亲王拉进了平康坊,他也没敢拦,毕竟裴野只吩咐他要保证方啼霜的安全,却没说不许他去逛窑子。
可他心里到底是怕皇帝回来时找不着人,要与他问责,故而便事先遣了一个内卫在宫里头候着,等见着了赶回宫的皇帝,便与他解释道:“小主子今夜去了平康坊。”
天晓得裴野听见那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陛下一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这儿,而后破开门,一眼便瞧见了那样的场景。
那一瞬间,他心里说是气急败坏也不为过。
裴野将方啼霜抱上了马车,然后便将他随手丢在旁边不管了。
马车缓缓动起来,方啼霜迷迷糊糊地扒开那件大氅,摇摇晃晃地便要往皇帝脚下摔。
裴野下意识捞了他一把,而后将他揽进了怀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耳边恨声道:“孤才走了多久,你就学的这样坏,小小年纪,还知道要去窑子里嫖妓子了?”
方啼霜大着舌头辩解道:“我没有、没有嫖。”
“那你衣裳怎么乱成这样?”
“这是那个人扯的,”方啼霜说着说着,面上还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委屈情绪来,“他力气大,我头好晕,他还要来亲我的嘴,我不让他……”
裴野忽而欺近他,接着又不轻不重地掐了把他的脸颊泄愤:“为什么不肯让?那小倌生得分明也不丑。”
方啼霜却忽然伸手,掰过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酒气熏天的吻,目光烫热,一双雾蒙蒙的杏眼里写满了认真:“我只和陛下亲嘴,不和旁人亲嘴的。”
他平日里憨乎乎的,并不怎么和裴野说这样的情话,因此这话落在陛下的耳朵里,便觉得相当受用,心头的气不免也消了一些。
等说完了,方啼霜又傻笑着扑上去,没轻没重地捏了一把裴野的脸:“你今天好真啊,都被我给捏着了。”
裴野心里仍有气,便伸手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地覆上去,方啼霜前些日子总和他厮混在一起,那会儿是已经学会了拥吻时该怎么用鼻子呼气了,可眼下吃醉了酒,便又傻乎乎地只会用嘴吐气了。
陛下风尘仆仆地从关外赶回长安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也没时间刮,刺痒痒地扎人,方啼霜觉得难受了,便拳打脚踢的,意图将他推开去。
可这几拳对裴野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他这样抵抗排斥,反而叫陛下心头的怒意又升腾了起来,于是唇分之迹,他便在他的下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方啼霜终于吃痛,嘴里还尝到了血腥气,顿时又清醒了不少,他睁大眼睛看了眼面前那有些陌生的情郎,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梦:“你是……你是真的陛下?”
裴野真是气坏了,冷冷地夹了他一眼:“不然呢?”
方啼霜的眼眶刷一下便红了,他紧紧搂住了裴野的腰,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嘀嘀咕咕地说:“我可想死你了陛下,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死了,就再不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陛下顿时便心软了,觉得自己怎么不该同一个醉鬼置气,等他明日清醒了再问责倒也不迟。
回宫之后,裴野将那小醉鬼抱进了寝殿里,然后将他轻轻地丢在了那张小床上,方啼霜在床榻上滚了一圈,而后很顺手地环住了裴野的脖子。
“陛下,”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妓馆里不都是郎君嫖娘子、娘子嫖郎君的吗?为何那小倌说,我要上要下都可以,还要涂药……往哪儿涂啊?是嘴上吗?”
裴野立时打断他:“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去睡。”
方啼霜不肯睡,大着舌头红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已经长大了,很懂事了,陛下要是不肯告诉我,我改日便还要去找那小倌问一问。”
裴野恼得不行,偏偏又舍不得打他碰他,只好一欺身,将他那双乱动的手按在榻上,而后放狠话道:“你要是再敢踏足那些风月场所,孤便打断你的腿!”
他的眼神很冷酷,声音也冷急了,若是平时还清醒着的方啼霜,现在恐怕已经知道怕了。
可今夜他吃醉了酒,胆子格外得大,不仅不知道怕,还要冲着裴野笑,有恃无恐道:“陛下舍不得。”
裴野被他气笑了,冷着脸问:“你怎知孤舍不得?”
“那你现在打我,”方啼霜耍赖道,“你就打死我好啦,我要看你为我伤心难过得掉眼泪——陛下,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掉眼泪吗?”
“不许说胡话,”裴野捏住他的脸颊,将他的唇瓣捏成小鸡嘴的形状,“臭嘴,快呸呸。”
方啼霜傻笑道:“唔……呸呸呸。”
两人又贴在一起纠缠了一会儿,情到浓时,裴野那长了一层剑茧的手掌忽地便越过他那一身衣裳,轻轻地点在方啼霜柔软的肚皮上。
“痒,”方啼霜连忙捉住他的手,酒意又翻上来了,“不许戳我痒痒肉。”
裴野的手缓缓向下,忽而捉住了什么,而后轻轻地揉蹭,方啼霜顿时就变了脸色,这会儿倒知道害怕了:“不能……那儿不能碰。”
“就要碰,”裴野没好气道,“你不许孤碰,难道留着给外头的妓子们碰?”
方啼霜很快便感觉到了某处的变化,有些害怕地往后一退:“不成不成,我要睡了,我困了。”
自从那日做了那样坏的梦以后,他晨起时便时不时会发现身上的异样,可他不敢与旁人道,偶尔躲在被窝里偷偷蹭上一蹭,也觉得害羞极了,生怕叫旁人发现了。
“那你睡吧,”裴野的声音轻哑,“孤这样碰你,又不碍着你睡。”
方啼霜红着脸吭声道:“明明哪里都碍着我睡,你……”
裴野手上的劲道又重了重,方啼霜顿时便说不出话来了,喉头滚动着,只剩下了轻哼声。
“你睡呀,”裴野刻意打趣他道,“哼哼唧唧的做什么?”
方啼霜现下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可听他这样问,也仍是觉得羞耻极了,于是便掩耳盗铃似地将脑袋埋进了枕具里。
…………
过了一会儿,裴野抽出一只绸帕,将手上的脏污擦拭干净。
而后他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缓缓地将头埋进了方啼霜的脖颈之间,离开长安城的这一个多月,他度日如年,收到苏靖的情报消息,知道他和那样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做朋友,总怕他遭人骗了,被人欺负了去。
赶回来的这一路上,他一日只舍得睡两个时辰,原是想给这留守长安的方啼霜一个惊喜,没想到他却反过来,先给了他一个这样大的惊吓。
方才有那么好半晌,他是真想立时便要了他,叫他知道痛,也知道怕,可是陛下理智尚存,到底还是不舍得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小醉鬼动手。
裴野在他颈窝里闭了会儿眼,而后再一抬头,却发现那可恶的醉鬼不知何时,竟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然后恶狠狠道:“掐死你算了。”
方啼霜无意识地拍开了他的手,翻个身继续睡了。
第八十八章 “陛下,你瘦了。”
翌日。
方啼霜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醒来时脑袋一阵阵地发涨,头疼得厉害。
他倚靠在床头,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紧接着昨日夜里发生的那些糟心事,便有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让陛下撞见他醉倒在妓馆厢房内的床榻上便罢了,但昨夜回来之后,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准确地说,应该是裴野对他做了些什么。
方啼霜忍不住垂下了脑袋, 一张脸憋的通红。
与此同时,婉儿端着铜盆入内,轻声问:“主子醒了?快些洗漱用膳吧,圣人今日替您请了假, 要您睡醒后去正堂见他。”
“我不要, ”方啼霜果断拒绝了, “我不见他。”
“圣人说, ”婉儿有些为难道,“您若不肯去,便罪加一等, 要将游夫子与江先生一道请进来审问您。”
方啼霜忙懊恼地掀开锦被, 而后光着脚丫子跳下床, 婉儿连忙将铜盆放在一旁,捉起不远处的一双靴子替他套上。
“这是怎么了?”婉儿有些不解地问,“圣人回宫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怎么昨夜不声不响的,今晨起来陛下便一直冷着脸, 这几年圣人哪里发过这样大的火?主子您是怎么惹着陛下了?”
方啼霜捡起铜盆上挂着的棉巾擦脸, 然后嘀咕道:“我就是跟着裴逸他们到平康坊里逛了一圈, 清清白白的,连嘴都没让人亲呢,我可冤枉了。”
婉儿吃惊地瞪大了眼,嘴上没说,可心里却想,她家主子若是挨了罚,也是半点不冤枉的。
方啼霜洗漱过后,没什么胃口地扒拉了一口素面,然后喝了一碗解酒汤,这便犹犹豫豫地往正堂里去了。
正堂里的侍者不多,方啼霜一露面,裴野便将那些宫人们全都遣散了。
等宫人们退去,裴野便用下巴指了指案前摆着的一条小板凳:“坐。”
方啼霜眼下正心虚着,因此也不敢像寻常一样张牙舞爪地撒娇耍赖,只好顺从地走到凳子边上,而后乖乖坐下了。
“孤不在的时候,你都犯下了什么错事?”裴野看着他,徐徐然道,“从实招来。”
方啼霜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半晌也没吱声。
陛下对他现下这种态度很满意,认为他是打心底里知道错了,才会显得这样心虚。
可再过了半晌,他还是一眼不发地杵在那儿,裴野便有些不太高兴了,他太知道方啼霜了,寻常分明是那样嘴碎的性子,哪有一犯错,便闷声不语的道理?
他若再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裴野都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说话。”他刻意抓起那镇纸重重一拍,而后冷声命令道。
方啼霜被吓了一跳,这才开了口,声音短促道:“我不该去妓馆里吃花酒,也不该那么晚了还不回宫。”
裴野继续问:“还有呢?”
方啼霜仔细忖了忖,再没想到自己还有什么过错,于是便摇摇头道:“没了。”
“这就没了?”裴野稍一倾身,定定然看着他,“孤可听人说,你近来同那礼部尚书的嫡次子陆旭走的很近,他还邀你去他府上看画呢。”
方啼霜坦然道:“我没答应,我心里很有分寸的,也并没有走的很近,就是多与他说了几句话,因为他很喜欢我的画,我才同他多说几句的。”
“那昨夜是怎么回事?”裴野继续问,“你与那小倌同处一室时,他怎么也待在屋子里?”
方啼霜抬眼见他一副严肃模样,故而也不敢有一丝的不认真:“我不知道啊,我吃醉了酒,他和那小倌一道扶我进了厢房,然后……然后陛下就来了。”
他刻意省去了这其中的几番拉扯,就怕裴野因此冲他发火。
“就这样?陆旭那混蛋碰没碰你?”裴野直截了当地问。
方啼霜连忙摇了摇头,故意嘴甜地提起:“饭桌上我都和他说明白了,我心里已经有陛下了,不能再和旁的人亲近了。”
果不其然,陛下对他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冷酷的神态微微松动。
紧接着,堂上的裴野朝他一招手:“上来吧。”
方啼霜连忙离开了那条硬邦邦的小板凳,几步跑上去,然后扑进了裴野怀里,两手环住他的腰背,接着又抬头仔细看他的脸。
过了半晌,方啼霜忽而有些心疼地说:“陛下,你瘦了。”
裴野也不动声色地丈量了一番他的腰围,再掐了一把他的脸,而后刻意佯出几分可怜模样:“孤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见你,马都累死了两只,能不瘦吗?”
不等方啼霜答话,他便又道:“你倒好,在外头野得那样开心,到后头连封家书也不肯写了。”
“我这不是……挺忙的嘛,”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愧疚极了,“既然陛下回来了,我往后便再不往那外头去了,先前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待在这大明宫里,又烦又闷,到了夜里还害怕,我怎么能不出宫去找点乐子嘛。”
他说的这些,裴野倒是信的。
昨夜将方啼霜在小床上安置好后,他便回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只见往常他睡的那张床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他夏秋时常穿的那几套衣裳,就像小猫儿筑窝似的,乱七八糟地围成个只容一人躺下的圆窝。
方啼霜顿了顿,而后伸手搓了搓裴野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陛下啊,那位小倌和陆旭,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呀?”
裴野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而后淡声道:“捉了。”
“那小倌年纪不大,定然是迫于无奈,才出来做这样的生意,”方啼霜黏在他身上,轻声慢语道,“牢里又是黑漆漆的,他待一晚上,恐怕要吓死了。”
裴野却不以为意:“他瞧见了你的猫耳,若放他出去,他四处与旁人宣扬怎么办?”
方啼霜闻言,也露出了几分苦恼情绪,而后他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对自己那对不争气的猫耳朵感到很气愤。
“那就和他说,是他瞧错了,”方啼霜很努力地替他想起了注意,“昨夜那厢房里那样黑,他肯定也没看清,要不然就再让苏将军吓唬吓唬他,叫他出去后不要四处乱说。”
这些法子裴野不是想不到,只是觉得麻烦,他懒得为这样一个贱籍的男娼做考虑。
再说了,他昨夜对方啼霜那样动手动脚的,皇帝能克制住自己,不将他杀了便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将他送回去?
“你管他做什么?”裴野冷冷地说,“牢里又不会短了他的吃喝,留着他一条命,已经是开恩了。”
方啼霜可一点也不赞成他这样不将良籍之下的人当人看的做派,觉得他的陛下什么都好,但就是封建极了,显得有几分没人性。
“他又没做错什么,我不也没叫他碰着么?”方啼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说了,若当初舅母狠一狠心,也将我卖进妓馆里去,如今我也同他一样了,也要任人辱杀……”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裴野堵住了嘴:“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非要咒死自己,是不是?”
纵使这样的事没发生的方啼霜身上,可裴野光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怕极了。
方啼霜见他态度松动,又故意往他心窝子里戳:“这也不过是一念之差的事儿,进宫为宦的名额就那么一星半点,我又不到壮年,卖进妓馆里总比卖入黑市里值钱。”
裴野忽地又捏住他的嘴,将他捏成了一只扁嘴鸭,再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无奈道:“孤知道了,一会儿审过他,便让人将他送回去。”
方啼霜立时笑了笑,随后又撵上去,在他的脸颊上狠很亲了一口:“陛下太好了。”
他顿了顿,忽而又道:“那陆旭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不如陛下将他一块放了吧?”
裴野看他一眼,随即冷声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情可求?他一个尚书嫡子,难不成也是遭人强迫的,也有可怜之处不成?”
“他是我的画迷,”方啼霜说起这个,心里不免又有几分兴奋,有心想好好给裴野炫耀一下自己的画在外头有多受追捧,可又怕他知道了,要迁怒于陆旭,于是便只好收敛着说,“陆旭买了我很多副画,是个挺懂画的人,关起来实在是可惜了。”
裴野不冷不淡地觑了他一眼,反问道:“他是在捧你的画,还是捧你的人?”
还不等方啼霜答话,他便再次反问道:“他家中养了那样多的面首,在外头也从来是只嫖男娼,不碰女人,你当他是真心爱你的画的?”
裴野心里压着几分怒,因此出口的语气多少有些不大好听。
方啼霜方才乃是心里有愧,故而才任由他骂,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不知道哪儿的火气被撩着了,他也紧跟着炸了毛:“那些画又不是他见了我之后才买的,是先前早就觉着好的,否则他买回去做什么?难道当柴火来烧吗?”
“陛下说来说去,就是看不起我的画!”方啼霜气死了,一把推开他,不远不近地退到了旁侧去。
裴野站起来,要去捉他的肩:“你从哪儿悟出来的这分意思?谁看不起你的画了?回来!”
“你明明就是这样想的,”方啼霜的后脑勺还发着胀,稍大声些就要作痛,一和裴野吼起来,便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眶浅浅的,半点也兜不住眼泪,“陛下就是觉着,旁人要不是为着我这张脸,都不肯多看我那破画一眼,是不是?”
“孤没有……”裴野的那点脾气全让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发作给磨没了,“是孤方才说错话了,你别气了,行不行?”
方啼霜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任由他把自己捉过去擦眼泪,末了还要傲着脸道:“我那画是全天下最好的,你不许瞧不起。”
“孤哪敢瞧不起,”裴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什么都依你,你是孤的亲祖宗。”
方啼霜的眼泪干了,就又得寸进尺地黏了上去,攀着他的脖子问道:“我都是你亲祖宗了,那你怎么还不快叫我一声阿瓮呢?”
他笑得可恨极了,像是把方才自己那些错处都尽数给忘记了,陛下瞪了他一眼,简直想将他搓到地上去,再滚几圈丢进院里:“皮又痒了是不是?再要胡闹,孤可真要罚你了。”
“你罚啊,”方啼霜有恃无恐地晃了晃脑袋,“最好把我也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牢里去,陛下以后就再也不必看见我了。”
裴野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唤了一声:“苏靖……”
“你做什么?”方啼霜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而后又着急忙慌地往外头瞧了瞧,“我开玩笑的!”
“苏……”
“好嘛好嘛,”方啼霜踮起脚,又亲了他一口,“我错了,我不说这样的话了,别劳烦苏将军了,好陛下。”
裴野眼里笑了笑,这才松了口。
第八十九章 “不敢了,再不敢了。”
方啼霜是回去打算午睡的时候, 才发现那块原来一直挂在自己腰际的玉佩不见了的。
他心下一慌,连忙把自己埋在衣箱里左翻右找, 又将自己那张小床和陛下那张龙床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没能找到裴野送给他的那块玉佩。
方啼霜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掉在妓馆里了,心里正慌得不行,然而一回头,却发现裴野忽然悄没声息地进来了。
陛下轻声问他:“今日怎么不午憩了, 找什么呢?”
“昨夜睡太多了,现在没什么困意,”方啼霜在脑海里迅速串了个谎,“我在找先前给陛下做的礼物呢。”
裴野微微一怔, 面色不变, 可眼里却分明浮上了几分雀跃喜色:“是什么?找着了么?”
“没呢, ”方啼霜故作苦恼道, 而后眼珠子往外一飘,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像忘在婉儿那了!”
“你给孤做的礼物, ”裴野有些怀疑, “为何要放在婉儿那里?”
方啼霜连忙解释道:“这是你刚走的时候婉儿教我做的, 陛下再不回来,我恐怕都要忘啦。”
他说完便急急转过身,要跑去猛虎堂里找婉儿拿那只荷包,可裴野却伸手拦住他:“先别去,孤也给你带了点东西。”
方啼霜的眼睛稍稍一亮, 立时止住了脚步, 被陛下拉着往寝殿内放箱匣的地方走了去。
紧接着, 裴野取下了摆在镜台上的一个木制箱匣,他摆放得这样明显,原是指望方啼霜能自己发现的,可谁知他来回走了这么多趟,竟一回也没想着来瞧一瞧这只凭空出现的箱匣。
“什么时候放上的?”方啼霜问,“晨起时我在这儿洗漱,怎么什么都没见着呢?”
“昨夜便放在这了,”裴野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你这熊瞎子,这样大一个箱匣,你没见着?”
方啼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晨起时你不是让我去正堂里嘛,我心里正烦着呢,哪有空看这个。”
说完方啼霜便摸到了那箱匣的边,抬头问裴野:“那我打开啦?”
“嗯。”
方啼霜才打开了一半,便瞧见里头满满当当的,装满了一大堆的小玩意,有些还金光闪闪的,他看着就欢喜。
“去关外的路上,有时走了官道,孤便从行商手里买了些小物件,”裴野一倾身,将头侧抵在他的鬓边,与他一起看,“那块滚圆的金币,便是突厥人的铸币,孤见上头的图样有趣,便带回来给你了。”
方啼霜拈起那枚金币,夹在手上把玩了两圈,很欢喜地说:“我要在上头打个孔,再拿绳子穿了,以后当吊坠来带。”
“随你。”
方啼霜沉吟了片刻,随后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项决议:“不合适不合适,我又不是突厥人,天天把人家的钱币挂在脖子上,旁人还以为我心向突厥呢。”
裴野笑了笑:“想这么多做什么?愿意戴着便戴,谁敢说你,孤替你打他。”
“那也不太好,”方啼霜有些遗憾地将那枚钱币塞回了箱匣里,“他们突厥看着就穷,咱们这人钱币都是一锭锭一条条铸的,哪有这样扁的一枚?太穷酸了,怪不得他们想造反,肯定是觊觎咱们的好东西了。”
他顿了顿,又迷信道:“我天天带这样的吊坠,弄不好是要丢财运的。”
“那就不戴了,”裴野顺着他的话稍一点头,“今日真不要午睡了?”
被他这么一说,方啼霜忽然便觉出了几分困意来,又恐怕裴野发现他将那块佩玉给弄丢了的事,故而连忙起身,一路走一路把外裳给扒了。
“蛮睡一会儿吧,”方啼霜迅速往小床上一钻,“现在时辰还早着呢。”
裴野缓步跟过去,然后将两人中间那扇屏风撤开了,方啼霜睁开眼睛,有些讶异地问:“你做什么?”
“过来,”裴野漫不经心地说,“以后你还是同孤一起睡,那张小床一会儿让人撤下去。”
“啊?”方啼霜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然后把被衾当斗篷那样往身上一披,再跨一步,就踩到了陛下的龙床上。
“你这人真是,一会儿要同我睡,一会儿又要赶我走,小娘子都没陛下这样善变,”方啼霜解下被子,而后兜头将裴野罩住,旋即又一使劲,将裴野按倒在床榻上,又骑在他身上威胁道,“说好啦,以后再不许赶我走了,我小床都抬走了,我可不要睡猫窝。”
裴野扯开那床锦被,旋身将他反压在身下,他这样一提,倒让陛下想起了一些恼人事:“上回你差人送来的画册是怎么回事?”
方啼霜这才还想起来还有这茬:“我只是借陛下看一眼,既然你回来了,也该还我了,我还没给旁人看过呢。”
“你还想给旁人看?”裴野搓了把他的脸颊,“嗯?”
方啼霜笑得很开心:“我还要借给阿兄、婉儿、泽欢,还有小咪看。”
“画那样的画,你也不害臊,还要给这样多的人看?”
“我不害臊,我害臊什么?”方啼霜理直气壮道,“是陛下要给我生小猫,又不是我生……”
他话音未落,便被裴野狠狠地堵住了嘴,陛下将他的衣襟揉地一团乱,方啼霜便也不甘示弱,扯落了他半边肩头,还要往他肩上咬。
裴野一把将他薅下去,又往他衣裳里一捞,捉着了他的命门,方啼霜顿时便不敢再造次了。
昨夜他是吃醉了酒,脑子一团乱,不及现下清醒,也不怎么知羞,被陛下碰着的那一刻,他身上几乎是不自觉地一抖,一张脸顷刻便红透了。
“你……你做什么?”方啼霜扣住陛下的手腕,有些结巴,“昨晚也是,我都不说你了,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裴野吻了吻他的鬓角,在他耳边轻缓地吐息:“你都没碰过自己么?”
方啼霜心里顿时浮现出昨夜的那种滋味,心里不觉有些发痒,他别过头去,难以启齿道:“我有时候……那你呢?”
裴野将他的脸掰正了,很认真地问他:“你这样的时候,心里想着谁呢?”
方啼霜脸红的要滴血,闭上眼不肯看他,过了好半晌,才声若蚊呐地答了一句:“还能是谁?”
陛下笑了笑,手指复又往下:“昨晚那样,你喜欢吗?”
方啼霜心里莫名冒出了几分火气,他都羞成这样了,可偏这裴野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厚着脸皮问他这些。
他羞恼道:“我不记得了,我醉的厉害呢。”
裴野笑了笑:“那正好,咱们再温习一回。”
还不等方啼霜反应过来,他手上便渐渐开始了动作,一开始是那样轻、那样的耐心,可越到后来,越是听见了方啼霜压抑着的喘息,他便越来劲。
到最后,方啼霜几乎觉得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眼里裴野的那张脸渐渐涣散,只剩下了一抹刺目的白。
“喜欢吗?”裴野又问。
方啼霜咬着唇不肯应答。
等他缓过劲来的时候,忽而便往被窝里一钻,匪贼似地扯开了裴野的衣带,也不甘示弱地往他身上一捉。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惹得陛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质问他道:“你到底会不会呢?”
方啼霜手上胡乱摆弄着、搓揉着,百忙之中还要应答道:“差不多吧,你将就着用用,你方才将我弄疼了,我可也没舍得骂你呢。”
裴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样暧昧的氛围,他脸上却是一派认真的模样,像是头一回学写字,头一回学画。
方啼霜皱了皱眉,觉得手上的东西,碰硬之后,便愈发显得自己的有些不够看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嫉妒之心,他心里有些不爽利,便存了坏心思,想要好好折磨裴野。
陛下一次次被他弄疼,可又倔着不肯说,直到最后忍不住了,才骂了他一句:“混账,你再这样皮,万一把孤弄坏了,以后谁和你生小猫?”
方啼霜有些吃惊,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这儿是用来生……”
“不然呢?”裴野看着他道,“你以为吃个嘴就怀上了?”
方啼霜心里震惊极了,他的吃惊全显在脸上,裴野见他那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便很想笑,可眼下欲|望被他撩了起来,那双小手却停住不动了,他提醒道:“快点,还没结束呢。”
方啼霜抖了抖自己的手腕,很娇气地逃了:“你自己顶上吧,我手酸了。”
裴野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一把将他扯回来,方啼霜看见他那玩意都觉得烫眼,只好欲盖弥彰地给他那儿盖上了被衾。
他的动作丝毫不得要领,显然是没怎么碰过自己的,裴野也不敢多嘴说他不好,唯恐多说一句他又要翻脸走了。
到最后好容易弄出来了,方啼霜又嫌他脏,不肯替他擦,肚子里俨然藏着一副小负心汉的坏心肠。
陛下便只好自己处理完,再将他捞进怀里,撒谎唬骗他:“你知道要怎么生小猫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嘴上这么答着,可头顶上的那对猫耳朵却控制不住地顶了出来。
裴野笑了笑,伸手搓揉了一把他那对耳朵,方啼霜怪叫一声,立刻便跑远了,气恼地红着脸:“谁叫你乱碰了!”
“孤也不能碰么?”裴野将他捉回来,压在床榻上搓揉他那对猫耳,揉了没一会儿,便见他身下的那条猫尾巴便也顶了起来。
方啼霜连忙装出了一副乖顺模样,腆着脸求饶。
裴野手上不肯停,一边将他揉来搓去,一边还要威胁道:“要不要收一收你这坏脾气了,嗯?一不高兴就要凶人,以后还敢不敢使坏了?”
方啼霜连忙摇头,很乖顺地答:“不敢了,再不敢了。”
陛下一连问了好几遍,确定他已经知错了,这才松了手。
方啼霜被他折磨得眼圈都红了,裴野一松手,他便背过身去生起了闷气。
裴野刚刚才占着了几分便宜,在他身上讨回了几分面子,这会儿又只得巴巴地凑过去,软声软语地哄他。
“我都说了不要你碰了你还要碰,”方啼霜嘀嘀咕咕地恼着,头顶上的那对猫耳朵也耷拉了下来,“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样不听话?”
陛下贴着他的脸,轻轻一笑:“那孤明日也努力长一对这样的耳朵出来,随你折腾,怎么样?”
“那你倒是长啊!”方啼霜恨恨道,“你又长不出来,还敢笑,一点也不知错。”
裴野抱着他,乐了好半天。
第九十章 “怎么……怎么用?”
次日午后, 江言禅前脚才刚到偏殿,方啼霜后脚便小跑着追了上去, 黏在她身侧小声询问道:“先生,今日天气这样晴,咱们不如去外头采生吧?”
江言禅看了他一眼,方啼霜平日里并不爱动,更别提主动想去宫外画画这样的事了,上回他在河边被咬了一腿的蚊子包, 她的耳朵就没清闲过,听他抱怨了大半日,直到答应他下回再不往河边去,那小孩儿才住了口。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言禅笑了笑, “你有什么事, 不妨直说。”
方啼霜拽着她的胳膊左摇右摆, 撒娇道:“我去宫外有些事,可昨日才答应了陛下再不往外头去,今日就要走, 他怕要骂我的。”
江言禅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 低声打趣道:“怎么?圣人不在的这些日子里, 你在宫外置了位别宅妇了?”
“没,”方啼霜颇为苦恼地皱了皱眉,小声同她解释说,“昨日出去玩,我将陛下送我的佩玉弄丢了, 若叫他知道了, 肯定又要大惊小怪的, 我得赶紧去外头找回来才成。”
江言禅有些为难:“那若一会儿他知你没跟着我一道去,要怪罪我怎么办?”
方啼霜生怕她不同意,连忙拍胸脯保证道:“我找着了玉佩,一定立即就过去找先生了,先生不必担心,倘若事情败露,我就说是我逼你的。”
江言禅忍不住笑了笑:“就你那样,逼的了谁?撒谎也不编个真一些的——好吧,只仅此一回啊。”
方啼霜忙点了点头,然后大幅度地甩起了江言禅的手臂,两眼弯成了月牙状,笑得很璀璨:“先生你最好啦。”
江言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佯出一副吃痛的模样:“给我手扭着了!”
方啼霜立即撒开手,而后乖巧地捏了捏她的手臂:“没扭着没扭着,咱们快去宫外采生吧,再晚些要来不及了。”
“先生年纪大了,可不比你,”江言禅揉了揉那只手臂,“这一下给我甩的,手都要扭坏了。”
她顿了顿,而后又拿腔拿调地说:“这一回带你出去,也是冒着险的,倘若事成了,却没有什么好处,可倘若事不成,只怕你家那位陛下,要将先生的月俸给罚光了。”
“他敢!”方啼霜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才发觉到自己的音量有些过高了,故而又低下声,神秘兮兮道,“有好处的,我那儿还留着一盒他送我的宝石色料,我去给先生拿来!”
江言禅忙捉住了他的手腕,轻笑一声道:“欸回来,你的心意先生领了,方才是逗你玩呢,咱们师徒之间,还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
方啼霜还愣着,她便又拉了他一把:“走吧。”
江言禅带着方啼霜来到裴野近前,如往常一般说要带他离宫去采生,既是她亲自开的口,陛下便也没怀疑,只是指了几个千牛卫,跟着他们一道同去。
方啼霜一出宫,便直奔王府,对千牛卫们只说是有东西路在他府上了,那王府里住着的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故而他们倒也没出言阻拦。
“裴逸!”方啼霜穿过王府宅墙,无视了家奴们要他在侧厅厢房里等候的话,“怀亲王!”
家奴们第一回 听见除了皇帝以外的人敢直呼自家主子的大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地往裴逸所住的主院里通传。
裴逸才刚刚睡醒,披了件衣裳便来到了正堂,正堂外黑瓦朱柱、砖砌台基,而正堂里立了个柳条般的人,正踩在那水磨石地砖上,气急急地跺脚。
转头见裴逸终于出来了,方啼霜忙跑上前,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祖宗爷爷,”裴逸苦笑道,“现下正是午憩的点,本王没让家奴们把你打出去,还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见你,已经是很看重你了。”
他稍稍一顿,转而又问:“这大中午的,你来找本王做什么?皇兄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他还许你出来玩?”
方啼霜只好简述了一番前因后果,而后道:“我那块玉佩肯定是丢在那间妓馆里了,你快再带我去一回。”
怀亲王听他这么说,差点没气撅过去:“你还嫖上瘾了?皇兄说本王若再胆敢带你去一回,就要速速逼本王成婚,将本王赶去封地了——本王嘴角边上这块淤青你瞧见没有,就是那日让苏靖给打的。”
“还有腚上,”裴逸哀哀道,“也挨了皇兄一脚,现下还疼着呢,陛下还罚了本王半年的俸禄,你若是还有良心在,以后最好别来找本王玩了。”
方啼霜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可裴逸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带他去了。
方啼霜忖了忖,而后抬头道:“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找。”
“你还敢去?”裴逸瞪着眼问他,“皇兄回去没罚你吗?还这样张扬,那玉佩丢了便丢了,你让陛下再送你一枚不就是了?”
“你懂什么,”方啼霜恼着脸,“那块玉佩是独一无二的。”
说完他便扭头往王府外跑去了,裴逸还没醒过神来呢,却见他又扭头折了回来,很严肃地警告他道:“你别多嘴告诉陛下,知道吗?我一会儿就找着了。”
裴逸很乖觉地点了点头,可等他一出府,便立时遣人到宫里头去给裴野报小信去了。
片刻后,平康坊内。
那妓馆大抵是也没见过青天白日里来嫖的,龟奴瞧了他一眼,只觉得此人面若冠玉、仙姿玉质,他自在妓馆里干活以来,便从未见过哪位恩客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还要来花钱嫖的。
因此他忙入内唤出了那假母鸨子,那鸨母摇曳着飘了出来,一瞧是方啼霜,脸色便稍稍拉了下来:“我说贵人呐,您还是请回吧,上回闯进来的那位贵人说,咱们要再敢放您进来,便要平了咱们的店子,让咱们关门大吉呢。”
这老鸨子成了精了,当然知晓那日那位郎君定不是普通贵人,说什么也不肯再放方啼霜进去。
方啼霜急了:“我知你们为难,可我的佩玉丢了,这两日我哪儿都没去,家里找不着,说不定是落在您这儿了。”
那鸨母死也不想再与他扯上关系,忙答道:“哪有您的玉佩啊?那些厢房咱们早就收拾过了,若有人拾着了您的玉佩,定也没人敢藏啊。”
方啼霜苦着脸,哀求她道:“好娘子,您就让我进去找找吧,若找不着那枚玉佩,我就要死了。”
他在门口喊了半天,终于有个小倌闻声出来了,他白日里不施粉黛,显得比那夜清秀多了,方啼霜差点都没认出他来。
“妈妈,我出去与这位小郎君说句话,”那小倌施施然道,“一会儿就回来。”
那假母鸨儿夹了他一眼:“随你,只别再叫人关进了牢里去,妈妈我可使不起那银子去赎你。”
两人在外头找了一家小茶馆,点了两盘点心、一盏茶,靠堂口落了座。
方啼霜心里记挂着那块玉佩,连桌上的糕饼也没动,只开门见山地问那小倌:“你要与我说什么话?你捡着我的玉佩了吗?”
那小倌轻缓缓地朝他一笑,而后从解开荷包,将那块玉佩捧还给他:“那日郎君落在厢房里了,我便先替郎君收着了。”
他撒了一点小谎,那日他眼看要嫖不成这位小郎君了,又唯恐分文未入,要被那鸨母责骂,故而便顺手拽了他腰际的那枚佩玉走,而后塞进了枕头底下。
故而那日他被捉进牢里的时候,这枚玉佩还好端端地躺在妓馆的厢房里,没被他们搜身的时候发现。
可被放回来之后,他连忙找到那块玉佩,仔细一瞧那质地成色,便知道自己惹祸了,这不是他该要的东西,别说当铺里都当不开,就是拿去换十间他们这样的妓馆都绰绰有余。
他心惊胆战了一整日,今日一听见方啼霜的声音,便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在是这位小郎君来了,而不是那天那位爷。
方啼霜不疑有他,忙接过那块玉佩,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见它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亏你了,”方啼霜从自己那枚小荷包里抓出了一锭银子,而后往那小倌面前一放,“这是报酬。”
说完便立即起身,唯恐被裴野知道他又来见这位小倌的事,故而连茶水也不敢喝一口,便要往外走了:“我还有事……”
“等等,”那小倌忽地叫住了他,而后往他手里塞了一本奇怪的小册子,语气有些暧昧,”这个送你。”
方啼霜随手翻了一页,根本不看敢细看,只草草看了一眼,便将那本烫手的画册随手藏进了自己手上提着的画箱里。
他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几个千牛卫并没有正视着他们这里,便又坐了下来,朝着那位小倌羞赧一笑,而后几不可闻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郎君也敢收?”
方啼霜很小声地答:“画的好的,我都喜欢。”
那小倌浅浅地一笑,与他解惑:“那画名叫春|宫图,册子叫春画集,外头不好买,我们这些人,手上倒是有不少。”
方啼霜点了点头,而后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是羞于启齿。
那小倌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窘态,一言点破他道:“郎君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奴收了您的银子,定然会尽心尽力地答的。”
“就是、那个,”方啼霜支支吾吾地,偏着头盯着桌案边上掉了漆的那一块瞧,“郎君和郎君,要怎么生……就是寻常夫妻在床上……”
他磕磕绊绊地说到这里,面颊便已经红透了,实在无法再继续往下说了。
那小倌却早已会意,淡笑着朝他一招手:“你凑过来些。”
方啼霜做贼似地往四下望了望,见无人往他这里看过来,这才犹犹豫豫地将脑袋蹭了过去。
他每说一句,方啼霜的面颊便更红一分,到最后那小倌话音落了,他已经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活像是被蒸笼蒸过似的,红彤彤得像要滴血。
那小倌似乎是觉得带坏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孩儿很有趣,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是那日那位郎君吧?他那样大的人物,只怕在床上不会太温柔,他若要碰你,你记得自己先在后头用好膏药。”
方啼霜结结巴巴地问:“怎么……怎么用?”
“郎君自己回去试试呗,”那小倌笑道,“奴若要亲自教您,那位贵人非扒了奴的皮不可。”
他想起那日无妄的牢狱之灾,现在心里还会忍不住打颤。
而后,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很轻地问:“那日夜里,我好像瞧见你头顶上……”
那小倌说到这里,忽而又止住了话头,他想起了那日狱中的警告,很明白眼下还是保重自己的小命才是要紧事。
方啼霜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他道:“你说什么?哪日夜里?”
那小倌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方啼霜今日听见了太多了不得的事了,眼下还消化不了,只草草与这小倌道了句别,这便提着自己的小画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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