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悬车壁,透着微亮的光,照在赵修槿俊雅的面庞上。
宁瑶知太子颜色好,却还是看愣了。唐絮之已经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太子的五官比之更为精致,尤其那双含情目,一眼望过来,能震慑人心。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宁瑶抬手捂住了那双眼,执拗地问道:“殿下怎么不回答?”
掌心传来微痒,是男人眨睫时,浓密的睫毛作祟。
听说若是瞧着一个人紧张,便可盯着他的人中。宁瑶将视线在他的鼻尖和薄唇间来回梭巡,可还是不能平息怦怦的心跳。
视线一片漆黑,赵修槿本能地生出警惕,可那覆在眼帘上的小手沁出薄汗,想是紧张所致,便依着她了。
“何为男女之事?风花雪月、尤花殢雪,还是单纯的欣赏、喜欢?”
宁瑶被问的一愣,“......后者。”
赵修槿感觉她的声音就在右耳耳畔,细细糯糯,“不曾。”
长时间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宁瑶有些吃力,偷偷扭了扭胯骨缓释酸涩感,“那殿下肯定不懂被人利用的感受。”
想必女儿家都在意这事儿吧,赵修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视线逐渐清晰时,他看清了一张半遮的秀颜,所幸一把扯开,“那你告诉我,是何感受?”
面纱被掀开,宁瑶呼吸一滞,升起的勇气瞬间湮去一半。她坐回对面的长椅,双手叠在腿上,端庄大方,跟刚刚执拗非要一个答案的小无赖判若两人。
赵修槿定眸看她,“你说说吧。”
宁瑶瓮声瓮气道:“有点难受,释怀不了,不想殿下因为旁的女子利用我。”
这种难受是基于唐絮之给予她伤害的基础上,她无法忍受那样的场景再现。
没曾想她的心思这样敏感,赵修槿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像是自己被打了烙印,归属于对方了。
“明白了,我会注意。”
在宁瑶略显惊讶的目光下,他起身掀开车帷,“夜深了,你该回府了。”
宁瑶立马站起身,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夜里寒凉,她打个哆嗦,仰头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嘴角不可抑止地翘了起来。
走到后院大门前,赵修槿转身,看着女儿家乖顺的模样,淡淡一笑:“进去吧,别胡思乱想。”
宁瑶刚要唤来车夫送赵修槿回宫,却见巷子口走来五六个醉醺醺的男子,其中一人昳丽俊美,高挑挺拔,不是唐絮之还会是谁!
这几人大抵是去哪里寻欢作乐,抄小道回府的。
当视线与唐絮之交汇时,宁瑶脑子一空,轻唤了声“殿下”,毫无预兆地扑进赵修槿怀里。
赵修槿一怔,余光瞥见那群东倒西歪的公子哥,抬手揽住宁瑶,将她藏进大氅中。
那群公子哥全是各府的庶出,除了唐絮之,没人见过太子的真容。一瞧见月下相拥的男女,嬉笑着吹起口哨。
其中一人小声调笑:“莫非是宁府大姑娘?这么豪放啊。”
另一人附和道:“她不是定亲了么,还敢月下偷人。”
几人大笑起来,只有唐絮之沉着脸提醒道:“你们说话注意点,太子殿下在此。”
说完,立马戴上兜帽,不想让太子认出自己。
几人面面相觑,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赵修槿没去在意他们,只是疑惑刚刚那一瞬,怀里的姑娘为何不推门进府,而是扑进了他怀里。
宁瑶窝在大氅中,在听得一声“他们离开了”才冒出头,仰颏盯着男人,硬扯了一个理由,“一时情急,还望殿下莫怪。”
赵修槿挑眉,“你不会是在利用我吧?那里面有你想要避开的人?”
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宁瑶借着夜色掩饰心虚,朝他欠欠身子,“没有的。时候不早了,我叫车夫送殿下回宫。”
不比小女儿家的敏感心思,赵修槿没有去揣测宁瑶的目的,只略微点头,“有劳了。”
——
走出巷子,唐絮之慢了下来,心里闷闷的,总感觉心里缺失了什么,可那明明是宁乐,与他何干?
一个公子哥靠过来,垫脚勾住他肩头,“絮之兄,小弟记着你与宁家二小姐有过婚约,怎么就散了呢?”
存心的吧!
唐絮之拨开他的手,冷淡道:“你醉了。”
可那公子哥不依不饶道:“听说絮之兄看上了青楼名妓,是因为这个被宁二小姐退的婚?”
“你醉了!”唐絮之彻底冷下语调,今日若非好友设宴邀约,他断不会与这群纨绔子有所往来。
那公子哥笑歪了眉,“小弟不才,对宁二姑娘倾慕已久,早就想请人上门说媒了,不知絮之兄介不介意?”
闻言,唐絮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宁二姑娘已与我解除婚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宁二姑娘冰魂雪魄、蕙质兰心,哪里是你配得上的,还不回去照照镜子!”
那公子哥也冷了脸,反讽道:“你受宁尚书十年之恩,却私养外室,忘恩负义,内里坏个透儿,哪来的脸皮教训我?”
唐絮之一怒之下,抡起拳头砸在对方的脸上,直接把人打趴在地。
那人要起身还手时,又被唐絮之一脚踹翻,若非旁人拦着,怕是会把人打进医馆。
他不允许无名小卒说他忘恩负义,也不许任何人觊觎宁瑶!
宁瑶不可以嫁给旁人!只要他愿意放低身段去哄,宁瑶就会回心转意回到他身边。
是的,是这样。
酒气上头,他推开几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虚浮,浑浑噩噩。
——
赵修槿刚回到东宫,就有总管太监进来传话,说是嘉和帝于半个时辰前传唤过他。
“知道了。”
赵修槿换上一套常服,正准备去往帝王寝宫时,又一名太监走了进来,双手奉上庚帖和礼单,“这是宗人府送过来呈给殿下过目的,说殿下若觉得无差,这婚事就定在下月中旬了。”
赵修槿摆下手,“叫他们去办吧,记得别委屈了宁家娘子。”
“诺。”
迎着凄凉月光,赵修槿稳步走在红墙黄瓦的深阙甬路上。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挑灯的太监,两人面色极为难堪。
宫里的近侍都知道,皇上和太子是一对表面父子,面和心不和,太子私自放走五皇子的事至今是皇上心中的刺。
要知道,已故的孙贵妃是皇上的逆鳞,是皇上从方大学士那里夺来的臣妻,是集独宠于一身的女子。
抵达寝宫时,嘉和帝已宽衣散发,斜靠在龙塌上吃着浆果。年过四旬的男子未蓄须,容貌依然俊美,只是双睫青黛,布满云翳。
赵修槿躬身作揖,“儿臣参见父皇。”
嘉和帝衔着浆果,看都没看儿子一眼,“跪下吧。”
一旁的郑全贵赶忙取来蒲团,放在赵修槿面前,“殿下请......”
老太监花白了头发,眼角带褶,眼中含着担忧和心疼。不比郑阙的嚣张跋扈,这个坐镇两厂一司的掌印太监反倒低调圆滑,左右逢源,就连赵修槿也是欠了他人情的。
赵修槿撩袍跪在蒲团上,腰杆笔直,不卑不亢。
嘉和帝吃了一口浆果,就着郑全贵递来的茶汤漱口,“皇儿今晚去见了庄家那丫头?”
“是。”
“有念想吗?”
赵修槿眸光平静,“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还请父皇明示。”
嘉和帝哼笑,斜睨着他,“少跟朕装糊涂。朕且问你,若庄辛有意让女儿赖在宫中,你打算纳她为良娣吗?”
赵修槿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儿臣的婚事,不都要父皇决定么。”
“你这是怨朕?”嘉和帝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不怎么亲近的长子,“果然没在庄辛那里白呆,敢挖苦讽刺朕了。”
“儿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嘉和帝目光愈发阴郁,从多宝阁上拿下戒尺,来到赵修槿身后,“别以为你得了庄辛的支持,朕就不敢动你,你要记住,你是朕的儿子,是绝不可以忤逆背叛朕的!”
“啪!”
“啪啪啪!”
抽打声一下下传来,听得宫人们胆战心惊。皇上暴戾恣睢,容易暴走,这些年,一直靠服药控制情绪,可太子的归朝激怒了他身体里沉睡的猛禽,只等着寻个机会发泄出来。
当年那件事,成了父子二人无法解开的隔阂,或许只有逃跑的五皇子才能做那解铃人,可五皇子被送出宫时只有两岁,早已变换了模样,能去哪里寻呢......
嘉和帝抽打累了,坐回龙塌喘气,算是泻了火了。
赵修槿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向殿门口。月光下,他的后襟隐现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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