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强话音落地,饭桌上的其他人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都知道这才是今天饭局的主菜,气氛自然到位。而宋西宁喝完那一杯茶后,在原地稍稍坐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朱强。


    他没有立即说话,像是没反应过来。


    这到了提要求的时候吧,朱强倒是很耐心,见宋西宁这幅样子,还让旁人把话给他重复了一遍。


    “宋影帝啊,朱总就是让你不要犟着,这个玉梅奖吧--”


    宋西宁低下头:“不去。”


    朱强眼睛一眯,手里的烟都停了,正想说点什么。


    就见宋西宁垂睫转着手里那个小小的酒杯,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慢吞吞但咬字清晰道:“我也想劝劝朱老板,有些话该打住的时候就打住,一直说下去挺没劲的。”


    这就是连之前的事儿一起点朱强了。


    宋西宁原本其实不想做到这个份上,抛开原则性问题,他本身不爱和人闹矛盾,一直是能高兴就尽量别生气的态度。况且朱强之前在宋西宁的作品上也的的确确投过不少钱。


    别管那是不是因为李钟民,最终总归也是落在了宋西宁的身上,这也是他明知道朱强和自己不对付,还选择来这一局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一顿饭都吃到尾声了,还是没沉住气挑了个破,这首先是因为朱强提的这个要求确实没可能,其次是因为朱强请了俞燃,而这最次,是因为他又开始泛恶心了。


    俞燃对他冰冰冷冷到堪称敌意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一些宋西宁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掉的事情。


    *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宋西宁一个人来,最后也一个人走。


    刘兴大概在病房里闲出屁了,十点之后没事就会给他发两条消息,问他饭局情况。等过了十一点半,就干脆开始问宋西宁要不要接,并表示自己针吊完了。


    朱强的人早走了个干净,宋西宁却还没有离开饭店。此时此刻正站在包间同层的阳台处透气,看见后给刘兴回复:“结束了,没事,别担心。”


    刘兴那边回得很快:“喝得多吗宋哥,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宋西宁扬眉:“浪费我交的住院费是吧?”


    刘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后边显然还有别的话,但宋西宁没等了,直接回了句:“别败家,最近情况难着呢,钱都交了就好好休息,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便把手机丢进了口袋,然后朝阳台外看去。


    这家饭店的位置靠近商圈,客流量很大,但包间在的楼层是vip层,所以只是这一层来说,来往的人又很少。


    宋西宁穿着一身棕色大棉袄,侧脸还被长发遮了个大概,偶尔有人经过阳台,却基本认不出他。更别提他身上满是酒气,寻常人也不会轻易靠近。


    之所以没走,起初是因为想去吸烟室抽根烟。然而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烟瘾不能惯着,这才改成了来阳台吹风。


    别说,自然的力量还是很强的,被冬季的冷风一吹,方才在房间里因为俞燃目光而激起的恶心感便顿时去了大半。


    --倒不是因为恶心俞燃,而是恶心因为俞燃而想起的一些事。


    宋西宁长得好,入行时间也算早。正式来说是十八岁考入电影学院,不过更早念中学那会儿,就有人在路上挖他了。


    宋西宁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是个学霸级的人物。所以老实说,在没人挖他之前,他没想过要当演员。那一次遇见算是打开了他视野中的一个口子,让他越来越关注电视机里的影片,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最终也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大冒险--考电影学院。


    进学院后很快,宋西宁就因为长相而被导演看中,花费一年多的时间,拍摄了他的处女座《我的第一十八年》。宋西宁悟性高,眉目如画,体验感也很强,出道即高峰。


    该片给宋西宁带来了两样东西,一个是非常光辉的演艺之路,一个是经纪人李钟民。


    一直到宋西宁决定暂时息影之前,他都觉得拥有这两项东西是他人生之大幸。得以在往后的近十年时间,在娱乐圈里走得稳稳当当。


    但是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


    宋西宁摔了很大一跤,差点没有办法面对镜头。他是为了及时止损,才决定暂时离开。


    对外公称是过去十年太忙,想要休息。有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借口,实际是因为俞燃,宋西宁没解释。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宋西宁的回忆。


    他站的是阳台边角,这样有人来便只能看见他一侧脸。


    然而这次来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没看清,行进路线竟然离他非常近,宋西宁也不好回头让人走远一些,于是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脸转向另一边--这样不容易被看清。


    然而才只转开一秒,宋西宁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脚步声太耳熟,紧接着风带过来的香味也非常熟悉。


    宋西宁停顿了一下,随即回头看去,浅色的眼睫在空气中轻轻一眨,发现果然是俞燃。


    同宋西宁比起来,俞燃无论是穿着还是发色都更容易和眼前的夜色融为一体。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站在一起过了,久到让宋西宁没能在第一时间开口。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便将目光偏移开,看向了其他地方。


    遥遥望过来,好似他和俞燃之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中间隔着万道沟壑。


    他回避的动作悉数落进了俞燃漆黑的眼底,后者扯了扯唇角,也没有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不用拒绝朱强。今年的强势作品很多,拿奖的不一定是我。”


    语调和刚刚在包间里时一样冷,但说的又好像不是刺人的话。


    宋西宁依靠在栏杆上,不清楚他的想法,便道:“不都说是你么。”


    俞燃说:“通稿你也信。”


    宋西宁扬眉:“未见得吧,《天高高》很合玉梅的口味。”


    国内大大小小--不对,是整个国际的大小电影奖,都是有它们偏爱的风格的,没有哪个电影奖能真的做到全方位公正衡量每一部影片。


    这些东西资深影迷知道,像宋西宁这样的老牌影帝就更知道了,看一眼就明白电影有没有戏。


    阳台上于是又安静了一会,俞燃说:“你看过了?”


    宋西宁:“没有。”


    “那你知道?”


    “你也说了有通稿了,了解一些。”


    俞燃顿了一下,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将视线偏移开,好像并不怎么高兴,眼底甚至含着抹说不清的浓重色彩。


    见状,宋西宁想了想,后退一步说:“好吧,我在回来的飞机上看过一点。邻座播的,演得很好,所以你完全可以再自信一些。”


    “看过一点是多少。”


    “……应该是刚开头。”


    “只有开头?”


    宋西宁叹息:“是啊,没看完。”


    俞燃沉默了。


    有些事情,没见上面的时候不会想太多。一方面是没有必要,另一方面也是想了那么多结果不是,会自作多情到尴尬,这就更没有必要。


    但宋西宁不是一个太逃避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了。所以根据俞燃之前饭桌上刺他的话音,和眼下的追问,宋西宁内心已经渐渐意识到,也许有些他觉得过去了的事,在俞燃那还没有过去。


    这倒也不是说俞燃还喜欢他,都分开五年了,这也太扯了。只能说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需要走出去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当年是宋西宁先放的手,也是宋西宁先离开的,俞燃是被抛在原地的人。而他当初年轻气盛又高傲,留下的痕迹很有可能会难抹去一些。


    但如果说这就是宋西宁的错,他让曾经的恋人伤心了,也不对。两个人当初都是一心一意地在相处,俞燃付出的时间宋西宁也付出了,他难过的时候宋西宁也难过过,谁也没有比谁更轻松。


    所以只能说是人很多时候都得经历这么一遭磨难,而很不幸的是,俞燃的磨难是宋西宁给的,还恰恰好是在他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这很遗憾,但每个人的人生所得出场顺序不同。所以事到如今如果要宋西宁为当初去同俞燃道歉,这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要他努力去补偿俞燃,那就是不可能没有必要的双倍。


    他眼下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稍稍接一接俞燃这会儿明显预备爆发的脾气。


    宋西宁对这个非常熟悉,知道俞燃一般沉默不语就是在酝酿脾气。已经在脑海里拉出了九九八十一条攻略,却不想足足过去了五分钟之久,身后的俞燃都没再说话。


    宋西宁愣了一下,还以为俞燃直接沉默走了,却不想回过头来时,便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俞燃也不知道在身后看了他多久,那双如墨的眼睛好像能将宋西宁整个吞噬进去,没有丁点能让宋西宁感到熟悉的怒意。


    等到对上宋西宁的视线,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说:“没看完就好。”


    宋西宁:“?”


    所以说有些事它就是不能多想--


    “朱强这次请客,是因为李钟民。”乱七八糟的说完了,时间也越来越晚,窗外的风变得更冷,俞燃也终于低沉地开了口:“你回来之后没多久,李钟民就在圈内放了消息。”


    有风过来,宋西宁啊了一声。


    “这些你都知道是吧?”想起宋西宁这五年的变化,俞燃垂了垂睫,眼底好像有一瞬间的无奈。又好像没有,因为他很快就将眼睛重新抬起,说:“那我说点你可能不知道的吧,公司的账最好是自己去查,别只是听人说。”


    宋西宁一顿,随即眯了眯眼。


    “还有,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合作。但是你那边的情况现在没有我自由,所以有些活动该去就去,我这边会尽量问清楚不和你撞上,真有什么,以现在的情形也是我推比你推方便。”俞燃看着宋西宁,深邃的五官在夜色下棱角变得愈发分明。


    “但你不要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我始终觉得我欠你一些东西。”


    俞燃说到这,喉结似乎涩了一下,连眼睫都低垂下去。好半天,才重新抬起,漆黑的眸里一片死沉。


    “……刚刚在饭桌上情绪不够好,但我说的是真心话。宋哥,我确实很高兴认识你。”


    夜里的北城风很大,猛烈地吹着人的背脊,仿佛能直接贯穿胸膛。


    它们将宋西宁的头发吹乱,放肆舞动的同时,也让宋西宁能很自然地偏过头,将目光落向了俞燃之外的另一边。


    那里有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街道,和沿途闪烁的路灯。一路蔓延进他回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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