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怯的男人砰地一声跌坐地上。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只敢悄悄把手机摄像头往上抬了抬,偌大的空旷场馆鸦雀无声。
最后是邱来先松开的手。
他垂下手臂,抿唇看着延吉一言不发。他想开口,但心中想法乱涌,一时之间不知先说什么开头,敌不动我不动,不如就不说了。
延吉抖着脸,牙根咬紧。他脚尖方向一扭,对着邱来:“你谁啊?”
从来没人这么下他面子,难堪是其次,突然冒出个不知底细的小子,什么背景什么来历?
“……”邱来不答,他脸色很冷,绷紧了线条,“你做得不对。”
延吉一拧眉面色古怪,俯身像看奇葩一样看他,然后突然嗤笑:“我做得不对?”
“你这人真奇怪。我问你你不说,憋半天屁就给我憋出一句这?你以为这是哪儿,给你过家家的幼儿园吗还什么做得对不对的…别跟个傻逼似的杵在这儿了,滚远点!”
邱来皱了皱眉。
嘴好脏。
他视线从延吉的身上挪开,迅速地扫了一圈,说话依旧不急不躁有条理:“按顺序来讲,第一次是在场上,哪怕八卦掌素来手黑,这是比赛你是选手,规则就是规则,多少年前就改了的规矩,你凭什么不遵守?”
说到这邱来顿了顿,忽地挑眉看人:“还是说你除了走下三路就没别的本事了?”
“你——”
“其二,不尊重对手与裁判。”邱来不给他眼神,“武术的伦理道德规范,君子之道,你师父都没有教过你吗?”
邱来觉得自己没有生气,只是困惑不解。
一样米养百样人,可他不信习武之人能做到这样□□裸的猖狂。
他小时候练武,两个大院儿的几十个少年和娃娃都得先从孔孟的仁义之道学起。
正直仗义尊师重道,这不是刻进骨子里的吗?
“其三是你不服输便仗着一身武力胁迫人,一身的本事就用来满足私欲。”
邱来薄唇轻启,像是连大声都是多余一样吐出两个字。
“丢人。”
“……”
他刚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列出错时,延吉尚且抱臂不以为然。但这低声的两个字眼,就像是两个巴掌一样,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丢人。
他十二岁那年的第一场比赛,输了,师父也说过他丢人。
为什么认输是丢人,不认输也是丢人。
延吉沉默着,脸色很难看。
邱来看着他,轻声道:“诡辩是没有用的。”
延吉抖了抖唇,似乎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透过人群看见邱来身后方向的大门被拉动,有个人影出现。
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延吉深深看邱来两眼,忽地退后一步,“武场内的事情你非要扯到场外来是吧?行,那行。”
“裁判判罚我进行申诉,这是我们这场的事情。你又不是裁判,你为什么要插手管别人交手的事?”他瞥了眼右场,拉长了腔调噢了一声,“我懂了,这才十六进八呢你就这么想要冠军?”
邱来蹙眉:“你…”
延吉的声音压过他:“你对我不服,那大可以场上见面,借题发挥算什么真本事,和你嘴上挂着的大道理配吗?”
邱来:“我……”
“——再吵统统取消资格。”
一道陌生声音与鞋子踩踏在地面的声响一起响起。
不止是他们几个,围观的众人听见声音纷纷回头,像是知道来者是谁。
来者年龄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中山装,路子走得很稳,腿一迈就知道也是有底子的人。邱来看着他,看裁判紧跟在他身后,看其他人自发自觉地给来者让出道,一直看到他走到他们面前。
身边的延吉低声喊了声“尹哥。”
尹茨扫了他一眼,并未给出回应。
他眉间皱起,古板严肃:“为什么在赛场闹事?”
他是看着邱来说的。
“……”邱来面不改色,“裁判没说清楚吗?他不服判决所以武力威胁别人而我阻止,我认为这不算闹事。”
身旁的延吉随着邱来的话语瞪他一眼。
尹茨不意外延吉再次惹事,这刺儿头天天冲动不动脑子。
他眼动头不动,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延吉,道歉。”
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延吉此刻垂着眼睛,不说话。
“我让你道歉。”
延吉知道尹茨对自己的印象,没脑子死倔的人比精明的人更让人放心,他摆了一会儿脸子才百般不情愿地去扶自己的对手起来。
臭着张脸道歉回来后,延吉仍不甘心,“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咱俩谁也别唾弃谁!”
邱来不理他,他不认识这个姓尹的但他长了眼睛,能看明白谁说话是管用的。
为人处事时其实处处是讲究,就比如这个尹茨没处理他,却让延吉去道歉,看似当众下了延吉的面子,实则是想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将这事儿打发了。
邱来说:“在大马路上动手尚且要被请去公安局,这是比赛场所不是寻常地方,只道歉不需要惩罚吗?”
尹茨看着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勾起一个温度的笑来:“一个是我从没听说过的人,一个是我认识几年知根知底的人,你觉得我应该信谁?”让延吉去道歉就是给了面子,可偏偏有人不愿意接台阶下。
这话问的,多有意思。
听着像是讥讽,像是明知故问,但邱来听不懂一般认真作答:“我觉得你应该明事理,信更有道理的人。”而非依靠了解的时间长短。
邱来跳出了给出的两个选项,尹茨却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更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
他嘴边依旧挂着浅淡的一个弧度,却僵硬着毫无变化,眼神看着邱来愈发的冷。
他眼睛看见的就是两人在对峙吵架,邱来在借题发挥一直想让他处置延吉;他耳朵听见的就是延吉斥责邱来在场外动小聪明,而邱来一言不发毫不反驳。
这不够他了解的吗,他还要如何了解事情缘由。
尹茨冷笑一声。
他讨厌伪君子。
尹茨松了扯起来的脸皮,对着众人:“这件事情就这样,我不希望再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
发寒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邱来的身上,“还有你,不要再让我注意到你,不然被我揪住了就不会轻饶。”
“……”
脚步声一如出现时那样稳步消失,其他人大都离开,邱来站在原地无语以对。
能说什么,别人带着偏见看你时说什么都是错。
烦。
就在邱来抿着唇思考人生,想着是不是应该去寺庙里拜一拜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拍。
是裁判。
裁判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刚刚真的谢谢你。延吉真挺难搞的,不好惹,还给你添麻烦了,得罪了尹茨…”
“没事儿,”邱来也微笑,“还有那位尹茨是……?”
裁判惊讶地看他:“你武术这么好不认识他?”
这几个月来时常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邱来正要熟练地想理由解释,裁判就自己替他想好了原因:“也对,我之前没听说过你,应该不是一个圈子里的。”
“简单来说,就是尹家在北京这块的武术圈儿里是一等一的存在,跟上头也搭上线,下头大家伙都扒着尹家过活。比如这次比赛吧,虽说是名头上说是上头举办,实际上经手操办的还是尹家。”
“尹家老爷子我也认识,听说打小就在永定那块拜师习武了,现在八十岁的人了身体和精神都好得很,从来不为难小辈,就是年纪大了不管事了唉。现在管事的就是刚刚那位,尹老爷子的小儿子尹茨。”
“人尹茨可是说一不二,猜疑多又一根筋,认定什么就是什么,除非你让他心服口服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改他想法。真是不该拖你下水的,我这岗位多少年了倒是不怕得罪他,但他要是寻你的事……”
裁判说到这儿突然愣住,邱来疑惑:“怎么了?”
他哎哟一声一拍脑门儿,特高兴地冲邱来咧嘴:“我突然想到法子让他们不找你麻烦了!”
赶快,他得找老爷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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