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寥寥人影,偶有经过大剧院门口的随意瞥一眼。门虽紧闭不漏声响,实则正上演着一场内部表演。
或者叫教学更为合适。
剧院内灯光昏暗,舞台上白雾弥漫,被紫色照明染出一层色彩来,淹没了站在舞台中央的人的脚踝。
在雾气之中,傅苳水手腕轻抖,身上飘带渺渺恍若仙子下凡来。
她虽已不是二八年华的模样,但身上气质经过时间与经历的沉淀,更为沉静。
乐声清脆明快,傅苳水合作的班底也在舞台侧边有一侧之地,领班人坐在一个突起的圆形中,专注地弹着琵琶。
傅苳水的舞动与乐声的节奏完美契合,可见双方合作之久。
在台下第一排的座位上,邱来端正坐在昏暗中,只有挺翘鼻梁和眉眼被舞台上的灯光照出模糊的轮廓。
他今天与汪钦和罗晨黎一起来的,眼下一个抽烟一个在后排对着电脑,身旁没有其他人,他安静观看傅苳水表演,偶尔跟着乐声点头。
确实很惬意,好像一直在拓宽眼界更新认知。
伴奏的鼓点急促又缓,最终整个舞曲收尾,傅苳水脚步轻快地下台走近。
“怎么样?”傅苳水挑眉问道。
“傅老师名副其实。”邱来笑答,忍不住抬手向她鼓掌。
近距离看完才知道有多好。
好事总是令人心生向往,他还没表演结束就心痒痒,跃跃欲试,心想自己是否也能做到。
傅苳水压不住嘴角的笑,又埋怨地白他:“你们一个个都净捡好话说。”
“这是原定的编舞,已经被我推翻了。”
“推翻了?”邱来抬眼疑问。
傅苳水点头,“水平停滞不前,即便能够根据经验套模板,虽然不出错,但自己心里知道好坏。”
她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像是对自己的状态难以忍受。
或许搞创作都得有这一遭,邱来想起某个人曾经扔到地上的一团又一团画纸。
傅苳水说:“就是麻烦他们,陪我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折腾。”
邱来闻言看向台上正在收拾家伙的伴奏班底还有几个伴舞。
“不过你来的那天来灵感了,我听说你会武术,有点想法。”傅苳水昂起头,脚步咔哒喀哒走开,“你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找你看个东西。”
邱来留在原地,眼神不禁落到台边正在调试琵琶的乐师身上。
周老乐师现今五十有余,家中祖传的手艺一代代地传下来,直到他手中,与傅苳水合作多年。
虽说不了解这行的普通人不清楚,各个粉丝群也多不知道他,但在业内却是有实打实的地位。
偶尔有些做音乐做国粹的节目会邀请周乐师,他这些年陆陆续续地上过几个,有些年轻的网友好奇心切关注他,时不时交流一番。
周老乐师在琵琶弦上拨了拨,调试着音准。
“扫弦轻重有致,音色清亮悦耳却不喧宾夺主,真应了那句‘两玉相碰,错落有致’。”
老周抬头,就见年轻人唇边带笑道,“老先生弹得真好。”
今天来的年轻人他有所耳闻,听说根本就不会跳舞,顶多就是会点武术,纯属运气好给了傅老师一些灵感,才签合同的。
娱乐圈里的小年轻他也见多了,合作过舞台的也有几十上百,少有在意伴奏乐师的。
偶尔来个会做人的,就跑来打声招呼喊句老师。
没想到邱来会主动搭话,周老乐师偏头与其他乐师对视一眼。
他小心放下琵琶:“您还懂琵琶?”
“您客气,叫邱来就好。”而后才道,“说不上懂,只是从前家里老爷子格外爱听戏曲,我跟着一道听多了也能听出些门道。”
如今年轻人看过戏曲的可是少了。周老乐师有些惊讶,看着邱来愈发顺眼讨喜,“我祖上也做过戏曲走班。”
他哎一声,让邱来坐下:“京剧用琵琶可少啊,你是南方人?”
邱来笑着摇头:“何必拘泥于种类,什么都看什么都能欣赏才好。琵琶也好,月琴三弦也罢,都能听个大概。”
“好好好,好小子!”
周老乐师家中原本就是做越剧的,后来才来的北京,他听这话大喜,高兴地拍着邱来的肩。
月琴日渐衰败,但今日来的乐师里便有拉三弦,支着耳朵听了几句便一道坐过来。
邱来在平均年龄四十九岁的老乐师中丝毫不见怯场,他年幼时确实听过不少戏曲,那时戏曲是大势,乐师们的手艺高超。他虽不会弹,但乐师们说起什么都能侃侃而谈。
从没遇过这样投机的年轻人,几个乐师见之心喜,如遇知音。
等到傅苳水回来时他们已经拉着邱来称兄道弟,好一副忘年交的模样。若非邱来实在不会拉琴,都想亲自带着他走节目。
“一个项目合作,原本想介绍你们之后认识,没想到你自己去了。”傅苳水领着邱来去后台时,无奈摇头说道。
傅苳水将邱来按在一台笔记本前,屏幕界面留在一个被暂停的视频上。
邱来以眼神传递疑惑,傅苳水不语,只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中画面架在一个熟悉的大厅中,右侧露出傅苳水家的草坪。
邱来扫了眼最下方的进度条,一个多小时的音频。
这一个小时中来来往往的人,性别性别不一,站到画面中间,芭蕾、国标、民族舞与古典舞,短短十来分钟就出现了琳琅满目的舞种。
他或许看不出优劣势,但打眼一看便能看出肢体舒展离最合适的点有多少距离。有的舞蹈乍眼看十分美观,但总让人难以沉浸。
邱来只安静看着而不多问,进度条慢慢后移。
“咔”一声,是傅苳水按下暂停。
她撑着桌子叹口气,直言:“后面的大多是垃圾,不用看了。”
邱来抬头看。
“我原本也只是找些新鲜血液,想着促进灵感,包括你也是。”傅苳水坦言。
这件事在他来之前就知道,邱来点头,不知她何意:“但是签了我?”
傅苳水看着他,“但是签了你,确实有重新编舞的灵感,所以……”
邱来蹙眉:“所以?”
“所以我想把这个舞台改成合作形式。”她说道,主舞原本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有个想法,想把年轻人推到台前,“没有伴舞,没有屈居人下,只要你敢。”
傅苳水将一大沓纸张甩到桌上,最上零星几张散落铺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写着编舞思路和大致的舞台效果。
她高昂着头,落着眼皮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邱来,挑眉道:“那你敢不敢?”
机会等于压力,等于风险。
可能短短几周,便要从不会跳舞的角落站到明亮灯光的中心,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之处,而后将自己留给所有人评判。
邱来看着眼前的那张纸。狂草的画稿上,粗黑的线条两笔勾勒出一个宽大的舞台,简笔画的小人站在台上昂首挺胸,骄傲着受台下万众瞩目。
良久他动了动,双指夹起那张纸。
而后抬首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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