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玥隐约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似乎在不高兴,可是又不确定。
谢鹜行调转步子,余光敏锐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假山后,正往这边张望。
是萧汐宁身边的宫女,谢鹜行略眯起眼,没有作声。
回过头,小公主还在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里噙着不解与迷茫,欲言又止。
谢鹜行又瞥了眼她脚边的白猫,意味不明的弯唇,勾出无害纯良的笑,“公主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兰嬷嬷该急了。”
谢鹜行蹲下身将猫抱起,雾玥则侧着脸,一双眼睛细细看过他的脸,见他眉眼间清和如常,约莫是自己多心了。
她帮谢鹜行一起把猫抱起,刚走两步,就听凭空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小畜生,可算找到你了!”
雾玥抬起目光,循声看去。
白蔻一边骂着,从远处快步走过来,一直到走到两人跟前,才哎呦一声,像是才认出雾玥一般,“奴婢见过五公主。”
眼里不见一点尊敬,就连膝都不屈一下。
雾玥认得她是萧汐宁身边的婢女,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失礼,轻声问:“这是你的猫?”
白蔻朝后头回了回身,萧汐宁正不紧不慢地走来,白蔻笑说:“是四公主养的猫。”
她朝谢鹜行伸手,“将猫给我吧。”
雾玥轻轻拧眉,经过上回的事,她知道萧汐宁不是好相与的,既然猫是她的,自己还是不要管为好,于是让谢鹜行将猫还给白蔻。
目光触及白猫脚上的伤,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它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说话的功夫,萧汐宁已经走到了过来,眼睛不客气地盯着雾玥,上下而下的扫视。
皇兄把本是给她的玉砚给了萧雾玥也就罢了,父皇竟还默许她伴驾去狩猎,她算什么东西。
要不是皇兄告诫过她,她恨不得连她的腿都打断。
萧汐宁故意指桑骂槐,“小畜生不识相,自然是要受教训。”
雾玥难以置信,“是皇姐让人打的?”
她一直以为这猫是被人误伤,可听萧汐宁的话,分明是她故意做的。
“这畜生差点抓伤了我,我只不过让人打断它一只脚,已经是网开一面。”萧汐宁满不在乎的瞪了一眼白蔻怀里的猫,“还敢跑出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萧汐宁抬手作势要打,白猫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白蔻惊叫着差点抱不住,谢鹜行眼疾手快,提住猫的后颈。
这猫怕成这样,分明是没少被虐打,雾玥不忍见它这么可怜,又知道自己不该再管。
她反复咬着唇,眼中满是挣扎,“皇姐心善,何必与一只猫计较。”
萧汐宁就怕她不管,哼笑抬着眉,眼神挑衅,“我养的猫,还轮不到旁人多嘴,今日我就是打死了它,你也管不了。”
雾玥闻言直接白了脸。
谢鹜行目线却始终在雾玥身上,他适时抱着猫跪下,卑微恳切的向萧汐宁请求:“想来这猫也是无心,公主也已经教训过它,奴才斗胆请公主饶了它这回,若实在不喜,将它放了也好。”
“你这狗奴才,也敢教本公主做事。”萧汐宁把矛头指向谢鹜行。
皇兄不准她找萧雾玥的麻烦,但是一个太监,她可不会留情。
萧汐宁轻笑着悠悠道:“要我放了这畜生也不是不行,那你来替它受责。”
雾玥大惊,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而且萧汐宁这么说,分明是存着要拿谢鹜行出气的意思,也许萧汐宁真正想出气的,是她。
雾玥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也顾不得知道,情急的想让谢鹜行把猫还回去。
谢鹜行却抬眸朝着她坚定地轻轻摇头。
“既然这猫的爪子伤人……”萧汐宁眸色一厉,“来人,拿壶滚水来。”
雾玥还没反应过来要水是用来做什么的,白蔻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去一旁提来了热水。
“来吧。”萧汐宁俏笑着朝谢鹜行抬起下颌。
雾玥仓惶扭过头,就见谢鹜行将猫放在自己身前,低伏下身将它护住,双手则平搁于头前。
白蔻同样笑着,提着水壶走到谢鹜行面前,手一倾,滚烫的热水洒下,尽数浇在谢鹜行的手背上。
白皙的手瞬间被烫红,曲起的指尖忍受着痛楚,几乎扣进泥里。
雾玥瞳孔急缩紧,一把推开白蔻冲过去扑在谢鹜行身边,语无伦次的喊,“住手,住手!”
谢鹜行略微抬起头,额上满是冷汗,眉眼见是强忍的痛色,他紧紧望着雾玥映满自己的身影的眸子,微笑说:“公主,猫没事。”
雾玥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她是想救猫,若是能救下最好,也算是一桩好事,若救不了,她起码也尽过心,但她绝不是要用谢鹜行去救。
白蔻到底顾及雾玥是公主,迟疑的看向萧汐宁。
自秋狩名录下来后,萧汐宁就一直存着气,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岂肯善罢甘休,“还不给我继续浇。”
白蔻咬了咬牙,再次将热水淋下。
谢鹜行双唇发白,“公主让开,别烫着你。”
雾玥急得落泪不止,身子因为抽噎而打着抖,几乎是求着他,“把猫给她!”
“公主不是要猫吗?”谢鹜行定定看着她。
“给她!”雾玥一把拉起谢鹜行,强忍着不让蓄满眼眶的泪水落下,直直望向白蔻,“还不把猫给皇姐送过去。”
柔弱到连说话都是轻声轻气的五公主,此刻通红着眼,如同一只随时要扑过来的小兽。
白蔻也怕把事情闹大,抱起猫回到萧汐宁身旁,“公主。”
萧汐宁扫兴的哼了声,抬眼看向狼狈的两人,心情又愉悦起来。
雾玥小心翼翼捧起谢鹜行的双手,十根手指被烫的触目惊心,有几处已经起了泡,她眼帘一颤,眼泪掉的更凶。
谢鹜行眼里的却漾出薄薄的笑,“公主,我没事。”
确实没事,只觉得心里痛快了。
“若五妹想要这猫,也并非不行。”萧汐宁看着谢鹜行悠悠开口。
虽说是个太监,但这皮囊委实比京城中的世家公子都生得好,她心上一动,起了几分玩性,“将你的太监给我,一物换一物,反正不过都是畜生,你也不吃亏。”
谢鹜行忽而动了动眼尾,冷意一闪而过。
雾玥气得浑身发抖,揩了把泪,把谢鹜行挡在身后,她不想与萧汐宁再多纠缠,平复着呼吸道:“皇姐误会了,我不想要猫。”
从来她萧汐宁瞧上的东西,哪个不是乖乖奉上,雾玥越是故此,她越是不甘,故意对白蔻道:“既然这样,就摔死了吧。”
她挑衅的看着雾玥,“这可是五妹不救它的。”
雾玥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冷血到这个地步,她双手发着抖,彻骨的寒意灌入四肢,流窜进心脏。
看到白蔻高高把猫举起,雾玥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她猛地转过头,将脆弱的身体靠近谢鹜行。
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嬷嬷过往告诫自己的话,有的人残酷起来,比起吞人的野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在意的人。
谢鹜行看着雾玥近在咫尺的脸,紧闭着眼也藏不住眉眼间的害怕,交叠的眼睫颤如枯叶簌簌。
犹豫了一瞬,他悄然捡起手边的一块碎石,指尖蓄力,朝着白蔻的手腕凌厉击射去。
“啊!”剧痛让白蔻一下失了力,手腕顿时一松,转瞬的功夫白猫从她手里跳出,窜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萧汐宁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白蔻揉着剧痛的手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上面被碎石划出的血痕,还以为是猫抓的。
见萧汐宁目光不善,连忙跪地解释,“那畜生抓了奴婢一下,奴婢一个没抱稳,让它跑了。”
雾玥听完白蔻的话,虚睁开满是慌张的眼,四处寻找白猫的身影,见它逃脱,雾玥咽着干涩的喉咙,震动的心跳慢慢平复。
还好跑了,一定要跑远点。
注意到萧汐宁朝自己冷冷剜来的眼神,雾玥一惊,努力收拾好情绪,拢了拢裙撑着发软的身子站起来,轻声说:“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妨碍皇姐找猫了。”
萧汐宁看她低顺着眼,只怕心里不知在怎么偷笑。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白蔻斥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用力一甩披帛就走了。
白蔻哪敢多说什么,也连忙跟上。
待人一走,雾玥勉强镇定的情绪便慌散开,她抬手按在急跳的心口上,稍稍平复下心绪,又手忙脚乱的扶起谢鹜行,抓起他的手检查。
白皙的指被烫的红肿,指上手背上都有水泡,最大的能有鹌鹑蛋那么大,皮肤都撑的透明。
该多疼啊,她被热水烫着舌尖都受不了。
雾玥紧紧扁着唇,一双泛红的眸子再次升起水雾,她吸吸鼻尖,抬眸瞪向谢鹜行,“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一开口声音却沙哑的厉害。
谢鹜行抿着唇乖驯的垂下眼,“我以为,公主想要猫,我可以换。”
“你是不是不聪明?拿自己去换?谁要你换它!”
这还是雾玥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的对谢鹜行说话,胸膛起伏着,通红的眼眸晃着泪意,别样的潋滟。
她还想训斥,可看到谢鹜行手上的伤,又怎么也硬不下心肠,眼里莹莹的泪花闪烁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哑,“疼吗?”
疼么?不过如此吧。
比起被丢到兽群里训练,獠牙勾进臂膀的时候,这点痛委实不值一提。
谢鹜行轻轻启唇,指上却忽地拂过柔风。
他一怔,低下视线。
是小公主垂首将唇凑近着他的手,在轻轻吹气。
若有若无的气息从唇间呵出,像是羽毛轻轻扫在他指上,绵绵的柔软穿透指尖,沿着脉络,丝丝缕缕的往上游走。
谢鹜行缓缓咬住齿根,“疼。”
……
回到长寒宫,得知原委的兰嬷嬷气愤的久久说不出话,心中的不安更是被放大到了最大。
四公主如此跋扈,将谢鹜行伤成这样,日后只怕处处都要和公主作对。
她压着满腹忧愁,让两人先休息,自己则去请太医。
谢鹜行出声拦住她,“嬷嬷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以免落人话柄。”
不等兰嬷嬷说话,雾玥已经着急出声,“那你的伤怎么办。”
如此严重的烫伤,若是不治,恐怕会破溃。
兰嬷嬷也同样担心。
谢鹜行微微弯唇,朝两人笑笑,“嬷嬷去寻些药来就行,包扎一下,应当就不打紧了。”
见谢鹜行坚持,兰嬷嬷也只得点头,眼下这种情况,谁知四公主还会不会来找茬,还是不要声张为好。
兰嬷嬷很快拿来伤药,水泡需要挑破,再把皮揭掉。
谢鹜行早就习惯了疼痛,反倒是雾玥……
他偏过头看去,小公主煞白着脸,眼里满是水雾,抽咽着要兰嬷嬷轻点,仿佛伤的是她一般。
娇滴滴的小公主。
兰嬷嬷给谢鹜行处理完伤口,忧心忡忡地说:“依我看,西山狩猎的事,公主干脆称病不要去了。”
兰嬷嬷满腹心事,如今都这样了,对公主注意的人越多,越可能生事端。
所谓,人不找事,事找人。
谢鹜行眉心不着痕迹的一皱,“再有几日就要动身,此刻才说病了,恐怕不妥,令人多想。”
兰嬷嬷自然也知道,只是她实在不放心。
还想说什么,就听谢鹜行又说,“而且此事是太子促成,若是现在说不去,岂不是也令太子为难。”
兰嬷嬷这才不再提,满腹心事去拿药瓶,准备给谢鹜行上药。
雾玥却抢过桌上的药粉,“我来。”
她一心都在谢鹜行身上,也没留心听两人说什么,注意到谢鹜行皱眉,以为是兰嬷嬷不够小心,弄疼他了。
“我会小心翼翼的。”她朝谢鹜行看了看,极轻的声音都证明了她真的很心翼翼。
雾玥托起谢鹜行的手,挑破皮的伤口露着血肉,尤为可怖,脸色又白了一些。
谢鹜行一言不发,凝看着雾玥悬在眼睑上的那滴,摇摇欲坠的晶莹泪珠。
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卑劣,一边利用着小公主,一边贪得无厌的要她只对自己注目。
可卑劣又怎么样呢,他不本就是这样的人,谁叫她先要来招惹他。
何况,她姓萧,他从她身上讨什么都不为过。
谢鹜行眼中是深浅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找寻到了足够的理由。
心安理得的,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放在小公主赏心悦目的柔荑上。
将自己的不堪,深扣进她的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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