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明亮地从天空中洒下,铺成一地金黄。
沈亭序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一时间有些恍然。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根本毫无防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掉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他知道是自己不够谨慎,明明白苏已经提醒过他,可他想不明白,自己跟王美人无冤无仇,更没有利益纠纷,她有什么理由下这么大的功夫来陷害他。
“殿下可真是胆大妄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瞬间将沈亭序从茫然拉回了现实。他抬头朝白苏看去,逆光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可担忧的眼神却透过层层光晕钻入他的心底。
刚刚还飘浮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这个时候还关心他、相信他的在这宫中恐怕只有白苏一人了。
他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却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白苏也没有停留,嘲讽玩沈亭序后就甩袖进了殿中。
大殿里还能闻见沈亭序日常爱用的那块香料的味道,混合着浓浓的血腥味,闷得人只想吐。
香此时已经被熄灭了,高煜坐在宫殿中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侧殿还能听见王美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晃得人眼睛发慌。
白苏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哭喊声慢慢低了下来,却也迟迟没能听见婴孩的哭泣人。
白苏抿紧嘴唇,已经看到了结果,竟然是一尸两命,这下子沈亭序可是有口难辨了。
果然,没过多久,太医走出来跪在地上请罪,称王美人撞击剧烈,母子均未保住。
高煜无力地闭了闭眼,挥手命人前去收拾。他站起身走出殿外,看着依旧挺直脊背跪在那里的沈亭序,神色复杂难辨。
“中宫,你可知罪?”
他的语气冰冷至极,刨出了曾经的浓情蜜意,此时剩下的也不过是帝王威严。
沈亭序抬起头,直视着高煜的眼睛,没有半分慌张和心虚:“臣不知,可否请陛下明示?”
高煜没想到此时此刻沈亭序竟还如此镇定,不仅没有服软认错的意思,反而竖起了浑身的利芒直朝他而来。
他抿紧薄唇,脸色难看,眉宇间凝结出雷霆震怒。
“你心怀嫉妒,出手狠辣,将怀有身孕的王美人推倒在地,还得她们母子二人命丧黄泉,恶毒至极。从即日起,收回凤印交由贤妃掌管,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求情!”
那厌恶又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割在沈亭序的身上,他很疼,却已经有些麻木了。
没有询问,没有信任,只有定罪。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愚蠢地抱有一线希望,那么现在就已经彻底心如死灰了。
高煜变了,他也变了,他们早已不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
这个深宫改变了他们太多,彼此之间的距离早已拉远,甚至于都认不清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他应得的。
沈亭序僵硬地俯下腰,不卑不亢地答道:“臣无罪,但若是陛下非要治臣之罪,那臣就受着。”
说完,他直起腰,目光不经意间碰触到白苏的眼睛,原本的死气又不甘地冒出火花,幽幽地燃烧出细碎的火苗。
他没有做,就绝对不会承认,更何况还有人相信着他。
高煜怒极反笑:“好好,那你就去冷宫慢慢反省吧!”
中宫的没落预示着其他势力的崛起,尤其是以执掌凤印的贤妃为首,可以说是炙手可热。原本她就育有大皇子,现在又得以掌管后宫,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梦阳君也得到了不少“优待”,不仅侍寝次数大大增加,赏赐更是如流水般源源不断。
白苏却是满脸郁卒地揉着额角,谁又能想到日日笙歌的他其实全是吸了该死的迷香昏睡着呢?!
李路替他揉着肩膀,犹犹豫豫地劝说道:“君上,真的要去冷宫吗?”
虽说中宫现在看似失了势,可一中宫还是中宫,并没有废后,二沈家镇守边关,势力庞大,不容小觑。
过去落井下石是爽快了,但后患无穷啊!
白苏睁开眼睛,若不是为了不引起高煜的怀疑,他一早就去了。忍耐多时已经很不容易,再拖延下去恐怕线索就全没了。
“去,我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中宫殿下,免得他一个想不开在冷宫里寻了短。”
李路一脸扭曲,主子耶,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来啊!
或许高煜还是对沈亭序有优待的,安置的宫殿虽然破败凄冷,却也能住,而且安安静静,并未有旁人打扰。
白苏大步走进院子,里面的砖铺得乱七八糟,因为无人打理,夹缝里早已张满了杂草。
没走多久,就能听见剑鸣呼啸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沈亭序穿着一身短衣正在练剑。
没有了华丽长袍的修饰,此时的他完全能看见曾经征战沙场的风采。深宫的幽禁没有磨灭那些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反而愈发坚韧内敛。
“殿下可真是好兴致啊~”
白苏略带嘲讽地勾起嘴角,放肆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挑剔横扫一圈,直看得张由脸色涨红。
沈亭序早就知道是他来了,气势放缓,收回青冥,没有说话。
他知道,比起自己,白苏更擅长处理现场状况。
果然,白苏毫不客气地使唤着张由:“张公公怎么这么没眼色,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搬个椅子、沏壶茶?被发配到冷宫后,竟是连一点做奴才的意识都没有了吗?要我说,殿下就应该赶紧把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都打发出去,天天看着可真是闹心。”
张由气炸了,可以前他不敢在白苏面前放肆,现在就更不敢了,只能认命地带着赵喜按照白苏要求的做。
白苏挑剔地用手指在桌子上抹了抹灰,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日头高照,他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又说:“这么热也不放点冰块,还让不让人活了,快把冰盆都给我端上来。”
张由攥紧手指,忍下耻辱:“回禀君上,冷宫里未有冰盆、冰块。”
白苏诧异地扬起眉,似有若无地嗤笑一声:“这么惨,那我今日来了可不能眼见你们的窘迫而无动于衷啊。李路,还不快带着张公公、赵公公赶紧把该领的东西都领了,就算是冷宫,也不能克扣日常用物啊。”
李路赶紧应是,笑眯眯地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由、赵喜不放心,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沈亭序,直到沈亭序点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白苏嘲弄道:“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殿下。”
等人都走了,沈亭序才坐到白苏身边。因为刚刚习武,他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汗味,不算难闻,反而透出别有风味的性感。
“让你担心了。”
看着白苏因为日光而眯起的琥珀色眼睛,沈亭序心里暖暖的。入了冷宫并没有让他自暴自弃,反而清净了不少,也想通了许多事。
白苏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废话他不想听。
“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亭序陷入了回忆。
那天一切都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无聊地接受众妃嫔的行礼,无聊地听着她们话里有话的打着机锋。好不容易把全场戏演完,人终于开始退场。
只有王美人没有走,她留在最后,突然跪倒在地上,声称有人要谋害她腹中的孩子,请他做主。
沈亭序不太管后宫之事,但身为中宫,皇嗣还是他的分内之事。就让赵喜扶她起来,请她慢慢说。
可没过多久,王美人突然捂着肚子说难受。他不敢大意,立刻命赵喜去请太医,自己则走近想要查看状况。
就在此时,王美人突然朝他倒了过来。原本以他的身手是可以躲得过去,可如果他避开,王美人的肚子就必然撞到地上。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用手扶住她,没想到她却趁机扯下他的玉佩,大喊着救命。
沈亭序为了避嫌,不得不松开她的手,也就是这时,王美人竟义无反顾地撞到了地上,下面很快就见了红。
然后就是众人看到的场面。
白苏皱紧眉头,这王美人竟如此聪慧,不仅一环扣一环,还算准了沈亭序的性格和反应。
“张由呢?”
如果张由在,是肯定不需要沈亭序去靠近王美人的。
“那日他吃坏了肚子,我就命他休息两日。”
白苏冷笑,还真是够巧合的。
沈亭序知他心中所想,这点他也怀疑了,只是查来查去没查出个头绪。
不过……
“王美人当日一尸两命,并非撞击早产所致,而是有人在接生时夹带麝香。”
白苏立刻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可知是谁的人?”
沈亭序不太习惯被这样炙热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查不到,那日之后那个宫女就投井死了。她刚刚进宫没几日,熟悉的人根本没有,家中也无牵无挂,实在是查不出什么。”
“只有一点我想不通……”
沈亭序想不通,当日王美人小产,进去的人都是在高煜眼皮子底下做事,那些人也都是他的人。这位无根无底的小宫女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地把麝香带进去,还在弄死王美人及其腹中胎儿后不被人发现的?
江太医可是太医总领,居然连这些症状都没有验出来吗?
白苏没想到沈亭序能查到这么多,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位殿下的能力,他这么多年无动于衷恐怕也只是懒得理会宫中之事。
他嘴角冷笑,沈亭序不明白,他却是明白的。
只是……
等等!
白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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