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毓庆宫弘历醒来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养心殿,德胜小心翼翼跟守在门外的两名宫女打过招呼之后,硬着头皮过来汇报四皇子的动态。


    果然,听闻四皇子并无大碍、清醒过来之后,一向重视皇子们安危的皇帝不仅没有赏赐下来,反而沉声道:“这才刚刚好转就要读书,倒也不必如此作态!”


    皇帝竟然对这般刻苦的四皇子下这样的评语,德胜跪在地上,感觉自己半干的衣裳又一次要湿透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德胜跪得腿脚发麻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你说他默诗一首,默的是什么诗歌?”


    德胜战战兢兢道:“一首感秋之诗,奴才已经抄录下来,请陛下一阅。”


    皇帝微微挥手,德胜就起身,一路捧着纸张躬身走到御案之前,他将手上纸张放下来之后,很有眼色的往后退开,双眼绝不敢往旁边多看一眼。


    而皇帝则看了一遍那首诗之后,怒气更甚:“好一个伤春悲秋!难道朕让他厉行节俭,竟然还是害了他不成!”


    “这样狗屁不通的诗作,他也有脸写出来!”


    皇帝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但伺候在旁边的德胜却吓得屁滚尿流,他连忙跪下来,口中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用雍正看过那篇堆砌辞藻的诗作之后,觉得胸口气都堵在一处,狠狠灌下去一杯冷茶之后,又重重把茶杯磕在桌上,叫道:“来人!”


    宫女立即进来,熟练地将茶杯蓄满。


    皇帝一连喝了三杯茶,才勉强将火气压下去,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写四万首诗……


    眼前一黑。


    是真正的眼前一黑,雍正一手撑住御案,面上半点儿都不露出来,只是沉默一瞬,待到视线恢复正常之后,他方法才道:“你去宣旨,就说,从今日起,四皇子弘历闭门读书,等到朕考较功课通过了,他再出来毓庆宫!”


    下达了让弘历闭门读书的旨意之后,皇帝仍然没有停止自己的大动作,他召见了吏部侍郎兼任大学士的张廷玉。


    张廷玉被召见进了养心殿之后,皇帝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而他也就安静地呆在一旁,不言不语。


    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叫张廷玉心惊:“衡臣,你觉得,弘历如何?”


    好端端的,陛下问起四皇子殿下是为的什么?


    他飞快思索着种种可能,嘴中却不紧不慢答道:“四皇子殿下聪慧过人,谦逊有礼,先帝都称赞不已,亲自养在畅春园,可见四皇子的人品贵重。”


    皇帝默然一瞬,忽而反问道:“先帝更宠爱的是废太子的弘皙。”


    “但登极的却是陛下。”


    这一问一答之间,皇帝终于露出满意笑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皇位么,最终还是朕来坐。”


    冷不丁听到皇帝提起废太子,张廷玉一下子就意识到皇帝在试探他,他不动声色奉承了皇帝一句,听见皇帝的话,才微不可觉地舒了口气。


    可皇帝不是只听一句奉承就能放过张廷玉的。


    皇帝又问回了弘历:“衡臣,以你一个做臣子的角度来看,弘历如何?”


    这个问题在张廷玉耳中滚了几圈,越听越是骇然,他心中掀起阵阵巨浪,面色凝重至极,字斟句酌回答道:“四皇子殿下心思纯善,事君至孝,无论是为先帝侍疾,还是孝顺陛下,都做得无可指摘。此外,四皇子殿下待臣子们也是彬彬有礼,微臣以为,有这样的殿下,是我们做臣子的福分。”


    张廷玉说完之后,就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地等着皇帝的反应,他生怕自己对四皇子的维护会招致皇帝的反感,一时间手心密密麻麻布满了汗。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良久后,皇帝终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又似乎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包容不满,“还算这小子有福气,先帝真是疼他,路都给他铺好了。”


    这话中的暗示意味,张廷玉强行压住自己澎湃激动的心情,道:“先帝所作所为皆有深意,陛下只管奉行便是。”


    皇帝闷闷吐了口气,手指在御案上面敲了敲,有些怏怏不乐,又有些不甘心,他语焉不详道:“若非……哼!”


    这短短一刻功夫,张廷玉一颗心几乎被人抛上抛下拿捏住了,他因为知道了皇帝的打算而狂喜,却又因为皇帝话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深意而汗毛倒竖。


    但此刻他不能开口。


    扫了一眼站在一边胸膛起伏不定的张廷玉,雍正哼了一声,将不快的情绪压住,问道:“既然如此,朕就打算好好教导所有的子嗣,他们兄弟之间能够和睦相处自然最好,就算不能——哼,朕也绝不准许!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好好给大清效力!”


    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前面努力,而这些小崽子们在后面偷懒了!


    雍正的打算不出奇,张廷玉却还要再确认一遍,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打算将四皇子殿下带在身边教养吗?”


    “那倒不必,”雍正沉吟片刻,道,“朕预备命朱轼和衡臣做皇子老师,共同教导皇子们的学习,衡臣以为如何?”


    皇帝几番暗示都点出来四皇子在他心中不凡地位,能做这样一位皇子的老师,张廷玉自然大喜,忙拜谢皇帝。


    皇帝这边准备给皇子们安排老师,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上书房横空出世,动静自然瞒不过这一后宫的人精子。皇帝都准备让皇子们去上书房读书了,却还完全没有解除四皇子禁足的意思,这代表着什么?


    人四皇子已经失宠了啊!


    现在宫里拢共就那么几位皇子,三皇子弘时在皇帝那里是不冷不热的,可李氏却很是得宠,连带着三皇子也分外有存在感。五皇子只比四皇子弘历小几个月,平素也不出来掐尖。


    至于最得宠要数年氏,这几年下来,后宫里面新生的公主皇子都出自年氏。只是年氏素来体弱,孩子也都没站住,今年才诞下的八皇子就早早夭折,累得年氏又大病一场。


    皇子本来就偏疼年氏,而今怜惜她丧子之痛,对七皇子福惠更是好上加好。


    年氏这里日日都是门庭若市,李氏更是牢牢扒着年氏,生怕自己的儿子弘时不能沾点儿好处。


    这日,她照旧带着自己的儿子前来年氏的翊坤宫,高谈阔论之余,又奉承年氏几句:“还是年氏妹妹心善,帮着弘时跟陛下求情,不然弘时可就吃了大亏了!他一个做哥哥的,钮祜禄氏竟然叫他跟弟弟认错,真是好恶毒的心,就是为了折辱我儿心气的!”


    年氏素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闻言却还是劝说道:“钮祜禄姐姐未必是这个意思……”


    “她是什么意思我还能不知道?”李氏冷笑一声,尖下巴矜持地抬起来,不屑道,“妹妹你就是把人都看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啊,还有像钮祜禄氏这样坏心眼儿的!她不就是仗着弘历当年在先帝的畅春园呆过一段时间吗?瞧把她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帝当年就下旨立了弘历做太子呢!”


    纵然年氏性格柔弱不愿意与人起争执,这会儿也正色起来:”李姐姐,切不可妄议前朝政事!“


    李氏皱眉,本来想要辩驳,可当着年氏的面儿,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又换了一点笑粘在脸上:“既然妹妹不高兴听,我就不说了。我就是看不惯钮祜禄氏仗着她儿子,成天好像比谁高贵些的那样子!我那里就算了,妹妹这里,钮祜禄氏来过几回?她那人啊,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照顾过陛下,就是劳苦功高,就能压我们一头,哼,我呸!”


    李氏越说越生气,瘦窄脸上全是恨色:“我当年就是被她抢了先,要是我去侍奉陛下,哪里有她的事!”


    说完这么一句,李氏收敛一些,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之后,方才又骄矜一笑:“不过啊,现在说这些也犯不着,她就是有儿子又怎么样?陛下不喜欢,不是白搭?”


    年氏没有应和李氏,只是慢慢喝茶,正说着话呢,外间侍女来报,娇声道:“娘娘,七皇子殿下睡醒了,正找您呢!”


    年氏歉然地看向李氏:“李氏姐姐,我要过去看看福惠……”


    李氏十分知趣地带着弘时起身:“我就不叨扰你了,你快去看福惠吧。弘时,还不快给你年氏娘娘行礼?”


    人高马大的青年依言行礼,过后被母亲带了出去,他们母子二人走出去之后,脸色就变得飞快。


    青年松松手脚,抱怨道:“母妃,你每次要过来翊坤宫,自己来就是了,干嘛还拖着我?我在这里只能跟个木头一样坐着听你们说话,可闷死我了!”


    李氏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不快,她用力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弘历讨先帝喜欢,福惠讨陛下喜欢,只有你!你明明是陛下的长子,陛下却好像没你这个儿子一样,要不是本宫时时刻刻贴着年氏,陛下根本就不会见到你!”


    “有什么好见的?每次见到陛下都只会骂我!”弘时被戳得往后直躲,不情不愿地辩解。


    “谁叫你自己不好好准备功课?!”见到儿子还躲,李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父皇是对你还有一点儿期望,才会考较你的功课,不然他管你做什么?”


    “那您刚才还跟年娘娘说,父皇关了弘历读书,是厌恶弘历了呢。”


    弘时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更把李氏气得跳脚:“那能一样吗?说是这么说,可实际上陛下是看你们俩矛盾太大,先让弘历避一避风头!”


    弘时也不知道怎么听话的,听见母亲这般说了,反而一下子高兴起来:“要这么说,父皇岂不是更加偏心我?那下次——”


    “住口!”李氏猛地一巴掌拍在弘时头上,脸色又急又气,“你给本宫把话全都吞进肚子里去,别说那些话!”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