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信步而行,都是脚不粘尘,身轻如燕。
暮千雪在天门宗三年,满山绿树成荫,百花飘香,她常年久见,不觉得如何,但今天跟师尊一并漫步其中,只觉得山花浪漫,花香馥郁,没有哪一天的花香胜过今天。
“千雪,这个拿好。”
快到天门宗山脚,楚原汐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递给暮千雪。
暮千雪伸手接过,问道:“师尊,这是什么?”
楚原汐道:“我找你柳师伯要了几颗丹药,想着要下山,又找他要了个乾坤袋,方便存放物品银两。”
暮千雪将乾坤袋放进怀中,听到要拿乾坤袋装银两,不禁奇道:“师尊,我们有这么多银两吗?”
“会有的,”楚原汐神秘一笑,“山中金银之物无用,可是到了山下,没有这些金银之物,诸多不便。”
到了山脚,两人御剑而起,飞在青云之上。
暮千雪只看到师尊脚下踏着一道红光,光华隐隐闪烁跳动,想必是一把剑,她想看清剑身形状,定睛看了几眼却是看不清楚。
飞了一阵,看到师尊的剑不近不远飞在前方,始终如此,暮千雪才恍然大悟,师尊不是飞不快,她是在刻意迁就自己。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飞到一处荒山之上。
暮千雪为了不让自己在师尊面前显得飞得过慢,御剑中不敢轻易缓一缓,也不愿开口说要歇一歇,连续飞了半日下来,她身上微微沁出薄汗,呼吸渐急。
这时,她听到楚原汐的声音在前面道:“我有点累了,先下去休息,明日再飞。”
暮千雪心中明白,师尊这么说,完全是有意飞下来,好让自己休息。她感激地一点头,跟着师尊落下剑光。
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暮千雪指尖打了个火苗,生了一堆篝火。
楚原汐递过来一颗碧灵丹。
暮千雪认得这是本门的疗伤圣药,推辞道:“不,弟子不要。”
楚原汐脸色一冷,道:“给你用,你就用。我不喜欢啰嗦。”
暮千雪只得接过,仰头吞下。灵丹入体,顿觉清新舒畅,因为连续快速御剑而产生的不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偷偷看着篝火前的师尊,楚原汐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冷凝精致的五官,在篝火的暖光下,显得平静安然,无喜无怒,无爱无悲。
宁静的晚上,夜风徐徐,篝火温暖而动人。
暮千雪第一次这样静谧地打量着心里朝思暮想的人。
视线从她天鹅绒般柔软顺滑的发丝,移到莹白光洁的额头,再到秀丽如黛山的蛾眉。
她的眼睛是紧紧闭上的,只能看到漂亮的长睫毛在轻颤扑闪。
鼻子好看极了,娇小而挺拔,暮千雪的视线继续往下移,落在那一抹莹润饱满的朱唇上时,她微微红了脸,偏过头去。
透过头顶那小小的一方天空,暮千雪看着天幕上高悬的一轮明月,托腮凝眸,怔然不语。
十二年前的夜晚,草地上的那滩池水前,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夜……
“你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后,楚楚原汐练完功,睁开眼睛便看到暮千雪浑身洒满了银色的月光,仰望着望着天空的月亮,眼角闪着泪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见不得这个徒弟落泪。
不论是昨天她为了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委屈飞落的泪,还有此刻她迎着月光流下的泪,她都不想见到。
这些眼泪,会让她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好像一颗颗石子,打乱她平静无波的心。
“没有,”暮千雪见到师尊发现她落泪,急忙伸手在眼角一抹,转头对着楚原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我只是,想我妈妈了。”
原来是想念亲人了。
楚原汐心中释然,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太过糊涂大意。
初来修炼的弟子,头几年,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是师父在黄昏之下,楚水江畔,抱起的孤儿。
所以,除了收养她的师父,她的师门,她对世上所有,都是无牵无挂。
楚原汐站起身身来,走到暮千雪身旁,轻声道:“这次等事情办完了,你就回家一趟,看一看你的母亲。”
暮千雪澄清的双眼泛上一层氤氲的水汽,她摇头,轻轻一笑:“妈妈已经死了。不,妈妈她,被仙女接走了。”
在暮千雪心里,她十分明白,妈妈死了,死了十二年,但她不愿意相信妈妈真的不在了,她宁愿相信,妈妈被那个仙女接走了,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幸福地活着,笑得很开心……
楚原汐看着暮千雪美丽哀伤的脸,怔了一怔,她动了动嘴唇,思索良久,半晌才道:“那你父亲呢?”
“我,我不知道,他那时应该也悲伤难过吧。”暮千雪遥遥看着清冷的月,“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跟我妈妈住在一起,父亲并不与我们在一处。妈妈她长得很美,很美,见过她的人都说妈妈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父亲每年都会来看我们一次,可妈妈从来都是淡淡的,甚至比父亲不在时更为冷淡。在我的印象里,妈妈除了对我会笑一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笑过。”
楚原汐静静伫立在夜晚的月光里,默默地聆听。
这是千雪第一次对她说起她的往事。
“夜晚的时候,妈妈常常在家门前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什么也不说,我有几次都看见妈妈在掉眼泪……那时,我太小,什么都不懂,看见妈妈哭,还问她是不是哪里痛,不舒服?还是因为我闹着把妈妈的那块糕吃了,妈妈肚子饿,所以哭……”
“妈妈搂着我,眼泪流的更多,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风力飘着的树叶,她说她在想一个人。我就问她在想谁,妈妈却不说话了,只是抱着我流泪…”
暮千雪双眼噙满泪水,月光下满面的泪痕闪闪发着冷光。
她带着自责的声音在不停的颤抖,忽然低头吟起了一首词。
楚原汐对诗词歌赋不甚精通,徐长老邀她品听琴曲时,意兴所至,也会吟诗作词,讲些词曲里的曲风花雪月,她听听便过,不絮于怀。
她看到暮千雪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断断续续的吟诵,心中只觉得这必然是一首十分凄楚的词。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暮千雪半阙诗词诵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哽咽道:“我后来在妈妈的遗物里看到这阙词才明白,妈妈为什么给我叫这个名字。我真是傻,直到那时才明白,妈妈想的,一定是她深爱的人……”
楚原汐轻轻叹了口气,师父元一真人告诉过她,痴情儿女,离别愁苦,催人断肠。
情爱之事是飞升大道上最难逾越的劫数。
她并太懂这些痴男怨女的爱,哪怕书里的她为了修容阙痴心不改,神思不属,甚至不惜舍去自己的毕生修为,助他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对此,她也并没有觉得情爱是多么难以逾越,多么令人无法自拔。
她最大的感受,除了修容阙渣,就是楚原汐蠢!
为了一个男人,放下毕生追求的大道,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可是,此刻听到暮千雪说起她妈妈那段令人哀伤又令人遗憾的往事,楚原汐沉默了。
暮千雪的悲伤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不再是师父口中空洞的谆谆教诲,也不是白纸黑字冰冷的记载。
这种失去深爱之人的哀伤是如此的真实,化作晶莹纯洁的泪水,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暮千雪的身子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她陷入在往昔无比哀伤痛苦的回忆中,无助地摇着头,泪水顺着她凝脂白玉般的脸上扑簌簌滑落:“我没有妈妈了……”
她的话忽然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呆呆地怔住。
师尊摇头叹息着,轻轻地温柔地用指尖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被拥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
暮千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般地趴在师尊肩头上。
听得师尊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有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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