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玉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九阿哥要把那方子改上一改的时候,已是大厨房新任的大管事上任五日之后了。
她为何会想起呢,皆因四贝勒总算回府了。
他回府的第一件事是稍作了休整,第二件事就是让苏培盛来传了话,说后日晚上要到她这儿来用晚饭。
秀玉这才想起了自个儿当日随口答应了九阿哥,要改改方子的事儿。
不过她这回可不打算再做馅饼,毕竟一样东西就算再好吃,总吃它,也会腻不是。
不就是爱吃辣吗?只要能买着辣椒,那方子都不用改。
“雨骤,你去大厨房问问,新上任的大管事有门路能买着辣椒吗?”
“若是有,就速去买来。”秀玉吩咐道。
“福晋,您是想吃辣?想吃辣买辣椒做什么,胡椒花椒还有茱萸都是现成的,干什么还要费那些功夫。”雨骤说道。
秀玉也知道她这话其实说的没错,这会儿这辣椒还真不是作为主要的调料来使用的。
这个时候的辣椒因其颜色鲜艳夺目,会被人拿来观赏。
也会因其温中下气,而作为药物使用。
只有到了冬天,大家才会把它研磨成粉,当成胡椒的替代品进行使用。
四贝勒府上自是缺不了胡椒的,所以她才会想着让厨房的大管事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些新鲜的辣椒来。
“让你去你就快去,福晋都吩咐了,你还在此处磨磨蹭蹭的做什么。”齐嬷嬷斥道。
秀玉这会总算知道这位齐嬷嬷这么些年为何地位如此稳固了。
她真是个贴心的,四福晋想什么她都能猜到,往往都不用四福晋再多说,她就能替她把想说的话说了。
辣椒算是有着落了,接下来就该想想要做什么菜给四爷接风洗尘了。
不爱荤腥,那就吃瘦肉,爱吃素,又讨厌寡淡,那就等肉做好了,再往里加菜。
秀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儿做滑肉最为合适。
她还在想着滑肉里头要加什么菜,雨骤已经急匆匆的进来了。
“福晋,那大管事说她能买到辣椒,就是那辣椒可都是种在花盆儿里的。”
“若是要买,是要连花盆一块儿买的,问您想要多少呢。”雨骤连声道。
“种在花盆里的,那有什么,有多少买多少,都搬回来。”
“要是人手不够就叫多几个,她从前可是管着采买的,叫几个人理应不是什么难事吧。”秀玉急忙道。
种在花盆里好呀,现摘现吃,新鲜。
反正四贝勒府是有花房的,吃不了的放那儿平日里去观赏一二也是不错的。秀玉想着。
“你别去了,歇会吧,当归,你去,让她们除了辣椒再买些新鲜的菜蔬,等菜都买回来了再来回禀。”
雨骤腿脚是挺利落,可体力却不大好,往返了这么一趟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秀玉也不想再难为她,便换了当归再去传话。
“福晋,高福来了,在院子外头呢。”
高福?四爷的长随,他来做什么?秀玉思索着。
“福晋,我看那高福手里端着的,好像就是您要的辣椒,您看,让他进来吗?”
看来雨骤不光腿脚利落,眼神也挺好,要是把性子再改一改,还真挺适合当探子。
秀玉不知怎的,思绪就拐到这上头来了,看雨骤急的抓心挠肝的,又觉着自个儿刚才委实是想多了。
“让他进来吧。”秀玉道。
“奴才见过福晋。”高福一进来就把那盆辣椒放下了,走到秀玉跟前来打了个千,也不待秀玉叫起,自个儿便起来了。
“贝勒爷到宫里头去了,出府门的时候刚好遇上当归姑娘指挥着人往府里搬东西,就让小的去看看。”
“小的一看这东西又是土又是泥的,哪是当归姐姐该拿的东西,顺手就给接过来了。”
他说着挠了挠头,瞄了一眼刚刚进屋来的当归。
“贝勒爷说不管多晚,后日晚上一定回府陪福晋您用饭,说若是太晚了让您千万别等他,给他留上些饭食便是了。”他笑着说道。
他见满屋子的人都瞧着他呢,忙往伸手把那盆辣椒拿了起来。
“福晋您若是还要寻辣椒,就差人来告诉小的一声,小的常在外头跑,别的不敢说,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小的还是知道的。”
“您这回买的这几盆辣椒,它也不是不好。”
“就是瞧着也就只能长这么大了,您要想让它再长得好些,怕是得给它们都换个更大的盆儿。”
他边说还边抱着那盆辣椒转了个圈,力图要让满屋子的人都看见他所言非虚。
“自你进了这屋子,本福晋一句话都没说,你就说了这一长串儿,你这是急着往哪儿去?”秀玉问道。
“贝勒爷骑着马呢,奴才回完了您的话立马就追爷去,这才急了些。”高福连忙道。
“行了行了,把辣椒放下吧,的了空去寻几盆好的辣椒来,若是真好本福晋有赏。”秀玉笑道。
“奴才领命,若福晋您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将这东西送花房去了。”
他嘴里说着这话,脚下却已是在慢慢的往后退了。
“去吧去吧,再不让你下去本福晋还真怕你把这盆辣椒摔了。”秀玉朗声道。
他见高福这火急火燎的样,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没笑,雨骤和半夏却都让他这滑稽的模样给逗乐了。
秀玉闲下来的时候还想过,四贝勒这么一个严肃的人,身边得用的人怎么性子都和他完全不同。
苏培盛是打小就进了宫,一身的本事,那是为了保命学的。
高福呢,是从小就跟着四爷的,这才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看他那样儿,似乎对当归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可她瞧着当归好像不爱搭理他,看来她得找机会暗示一下四爷,让高福少到她这院子里来了。
“晴初,你到小厨房去一趟,吩咐管事的,让她今儿就买些红薯回来,挑着那大的买,别买多了,买上五六个就行。”
“红薯买回来了,洗干净了削皮后切成小块儿,然后再往里加点儿水,用石磨磨成浆。”
“把那浆用棉布包上,过滤一遍,然后放水揉搓棉布里的红薯浆,一遍遍的洗,什么时候那洗的那水照不见人了,便可以先停了。”
“把那盆浆水再倒进另一个盆子里,再加上一遍遍的洗,什么时候那水能隐隐约约看见底下有东西了,就能不洗了。”
“把那浆水搁那儿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把上层的水倒了,把底下的那层粉留下。”
“然后往那粉里头加水,搅成糊状,再放上一个时辰。”
“再然后往那粉里头再加水,然后搅拌,什么时候那水成了白色的,再把上头的水倒了,把那粉弄出来,铺平了,拿出去晒,什么时候晒干了,这东西才算是真成了。”
秀玉原本还想让当归再跑一趟,想着这会子高福怕是还没走远,要是两人遇上了,怕是要闹笑话,这才改让晴初去了。
“福晋您这是什么吃法,听这不像是要吃红薯,倒像是要做豆腐似的。”半夏笑着道。
“福晋您还要吃红薯?”
”刚才那大厨房的二管事拉着奴婢说话,还说那冯嬷嬷上回买的红薯还剩下一些,她们不知要怎么做了吃呢。”当归说道。
“奴婢也听说了,不过奴婢听说的不是这个,是有几个管事聚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奴婢恰巧听见的。”
“她们说那冯嬷嬷做大厨房管事的时候没少捞银子。”
“差事换了,她还是老样子。”
“她要捞银子她们管不了,可冯嬷嬷这么一弄,到头来吃亏的却是她们,这她们可忍不了。”
“说要寻了她的错处,让她连个一等的婆子都做不成呢。”雨骤连忙道。
“她活该,谁让她如此贪得无厌的,福晋吩咐的差使她也敢敷衍了事,她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齐嬷嬷愤愤道。
听半夏提起豆腐,秀玉才想起这个朝代的人还挺爱吃这东西的。
难怪她这一番长篇大论没有引起她们的怀疑,原来她们是想到这东西上来了
看来自己以后得格外小心,绝不能在人前露了马脚。
不过看她们反应,她倒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吃食。
她们最在意的,是四福晋在人前有没有威严。
因着齐嬷嬷的话,秀玉也想起了这位被她撸了差事的冯嬷嬷。
她就是知道这位冯嬷嬷在府里经营多年,凭着些许错处想要搬到她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才打发她去侍弄花草去了。
毕竟她到了外头,和有些人的联系也就更方便了不是。
底下的管事吃了那样一顿朝食后有所不满她也是能猜到的,不过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几位管事的几句抱怨。
管事们不满了,却碍于以往的情面不好太为难她。
府里其他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可不会有这么多的顾忌。
那冯嬷嬷在大厨房做管事的那几年作威作福惯了,也不知这会子又得在别的管事手底下干活会不会心中不服。
她若是个能忍的,那也就罢了,她若是忍不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真到那时,不知道那位李侧福晋还会不会像上回那样,心急火燎的跑到她这儿来求见了。
“福晋,您要的东西小厨房的厨娘们还真做出来了,奴婢去看过了,那粉雪白雪白的瞧着比麦子磨出来的面还要细呢。”
“可那粉做出来要如何吃呢,难不成还是像上回一样做饼吗?”
秀玉原本还奇怪雨骤今儿怎么主动请缨要去小厨房端朝食呢。
敢情她是去瞧新鲜的,她瞧过了新鲜东西还不算完,手里还拿着一个烤的黑乎乎的红薯。
别看那红薯烤的黑不溜秋的,闻着可真不是一般的香,她也不怕烫,愣是把那红薯掰作了四瓣儿,正往当归手上递呢。
“去去去,出去吃去,别弄脏了福晋心爱的地毯。”齐嬷嬷瞧雨骤这样嫌弃的撇撇嘴,作势真要去赶她。
雨骤见齐嬷嬷真朝着她这边来了,吓得拔腿就往外跑,别看她吓得不轻,那红薯她可是让牢牢的抓在手里,一块儿都没掉。
秀玉见她这样忙放了筷子,她还真怕自个儿笑得狠了,一下子呛住了。
齐嬷嬷见自家福晋笑了,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装不下去了。
她想起最近这段时日她总劝自家福晋到花园儿去走走,散散心。
福晋却总说冬日里的花园没什么看头不想去,久了,齐嬷嬷便不再劝说了。
反正最近自己福晋人瞧着活泛多了,笑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了。
不出去便不出去吧,反正有雨骤这个小丫头在,福晋哪天不看上这么一出戏呀。
小厨房这些厨娘不愧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头一日吩咐的东西,第二日还就真让她们给做出来了,秀玉想着。
秀玉第二回坐在小厨房门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了第一回时的不自在。
她上次就发现那些厨娘们不敢抬头看她,这次也就自在多了。
她穿着大氅,还揣着那海棠花的手炉,想着等会儿就能吃到的美食,心情愈发的好了。
“肉要纯瘦的,切成薄一些的长条。”
“往肉里加极少的水,然后揉搓肉条,直至肉完全吸饱水份。”
“再放上盐,花椒,胡椒,还有鸡蛋清,腌一腌。”
“然后再放上红薯粉,将每一条肉都裹上厚厚的一层糊,就能搁在一旁放上两刻钟,暂时不用管它了。”
“最后便是要烧上一大锅的水,待水开了,依次的把肉条放进去,等肉熟透了就赶紧捞出来,放在另一个装了凉水的盆子里泡着。”
“经过这样一泡,这肉吃起来就更加的爽滑了。”
好在四贝勒是今晚上才回府,待那肉做好了,正好能用凉水泡一泡。
做好了的滑肉,不管是往炖菜里头加,还是用来煮汤又或是吃锅子都是极美味的。
就看四贝勒是什么时辰回府了,他若是回来得早,那今儿就能吃炖菜,他若是回来的晚,那就只能喝汤了。
至于辣椒,秀玉刚才都看见那研磨的极细的辣椒粉了,虽然没有进过炒制,但好歹是能尝个味儿了。
这还要看四贝勒爱不爱吃辣,他若是爱吃,那自个儿在这上头费心思就不奇怪了。
他若是不爱吃,那她就自个儿独享,反正有自个儿的小厨房,只要四贝勒不说什么,还有谁敢反对不成。
秀玉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四爷回府。眼看天儿就快黑了,只好自个儿先吃了。
说来也巧,她这边刚放下筷子,那边就听有门上的婆子来报,四爷回府了。
四贝勒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了无论多晚,都会回府来吃晚饭,他还真是看着天色回来的。
那自个儿该怎么办,这桌子菜是撤还是不撤,自己是陪着他再吃点儿,还是就这么看着他吃呢。
“把这桌子菜撤了,上新的来,看看小厨房有没有饽饽,上些热的来。”
秀玉思来想去,觉着不能让四爷看见这一桌的残羹冷炙,还是自己再陪着他再吃点儿吧。
“爷回来了,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晚,是有什么要事吗?”
秀玉这边才吩咐完,就见四贝勒已经大踏步进了屋。
好在她这院子里的婆子和丫头都是训练有素的。
见四贝勒进来了,见过了礼,待他叫了起,就立时上来把那一桌子菜撤下去了。
“爷是回来拿一份紧要的奏疏的,待不了多久,一会子还得进宫去,你让底下人看着上些吃食便可。”
话毕,他便在秀玉对面坐了下来。
秀玉见他眼下都有乌青了,心知他在办的事定然小不了,也不再问他,只把自个儿那杯没喝过的茶往他跟前推了推。
少顷,吃食便重新送上来了。
一大碗滑肉汤,一盘子栗子糕,一碟子鸡丝银耳,还有一碟子五香熟芥。
秀玉往看了一眼那滑肉汤,七分肉,三分菜。
她把这会子能吃到的菜在脑子里过了遍,确定那里头的是菠菜。
再看那汤,黄澄澄的,还浮着油,飘着香,应是鸡汤无疑了。
她拿了块栗子糕小口的吃着,一眼又看到了那道鸡丝银耳。
好家伙,她小厨房的这些厨娘还真是物尽其用一点儿也不浪费呀。
这回好,也不用吐骨头了,她倒要看看这鸡肉,四贝勒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看什么,是没吃饱,不若爷让底下人再上一份?”
四贝勒见自家福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情大好,没忍住打趣起她来。
“爷这两日是做什么去了,昨儿您可是一天都没回府。”
秀玉见他明明吃得挺香,以为怎么也能得句好话呢,没成想他竟调笑起她来了,这还了得。
她心头一跳,立时便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话题。
“我这两日除了见汗阿玛,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除了我,老十三也在呢。”四贝勒轻声道。
四贝勒和太子有事要商议,这秀玉不觉得奇怪,毕竟朝中人都知道四贝勒是太子党。
让秀玉觉得奇怪的是,今儿十三弟怎么没跟来,是他不想来,还是他不能来。
想着这些,她便皱起了眉头。
“你和八弟妹同坐一车,还和九弟走了个对过的事儿汗阿玛知道了。”
“我看他老人家今日心情委实不错,连老十又喝得醉醺醺的进宫,汗阿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四贝勒笑着道。
听四贝勒话里的意思,福晋们之间关系亲近,的确是汗阿玛乐见的,那她心中便有数了。
四贝勒和八贝勒如何相处她便和八福晋如何相处,这定是错不了的。
既然汗阿玛乐见于此,她应该还能与八福晋再亲近那么一两分,毕竟她们都是后宅妇人,轻易是影响不了前朝的。
“爷要再来一碗吗,这一碗加上些辣椒可好。”
秀玉只觉豁然开朗,心中的一个结解开了,就又开始盯着四贝勒看了。
见他碗已经空了,就想起了那红彤彤的辣椒来。
“行,爷尝尝。”四贝勒把筷子轻轻放下,端起了秀玉推给他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这顿饭吃到最后,四爷是顶着一脑门的汗把碗放下的。
秀玉见他辣得脸都红了,偏还能忍着不喝茶,只觉得好笑。
见他起了身要走,这才急了,连忙也站了起来,用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辣椒吃着不错,爷常在外头走动,见着了自会买下送回府的。”
四贝勒许是吃得高兴了,脸上的表情终于没那么严肃了,握了握秀玉的手,见她再无别的举动了,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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