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玉姝峰,叶清衣已是身心俱惫。


    他软绵绵躺在暖榻上,双目微睁,神情放空,溪暮海派人送给他的信函与玄墨箫手中的那根竹棍交替着在他的脑海中飘来荡去,搅得他心烦意乱,忐忑不安。


    是玄墨箫杀得人?放走的魅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况且,他没有灵力啊……


    可偏偏醒过来的弟子指认了他,凶器也能对得上。


    魅妖……他隐隐想起落琼台上发生的一些怪事,本来不觉得怎样,如今经溪暮海一提醒,竟是越想越后怕。


    原著中的玄墨箫,心思深沉,阴郁邪佞,黑化之后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眼下那少年魔头虽看着人畜无害,是否暗地里,早已动了什么手脚……


    叶清衣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纠结,他原本想放玄墨箫一马,只好好管教着他,监视着他,不让他成长为大魔头便是了,如今想来,这个举动似乎太冒险。


    他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叶清衣双眼睁大,扬声唤道:“容莲。”


    容莲推门走了进来:“师父。”


    叶清衣轻叹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你玄师弟今日受了委屈,你做些拿手的糕点,邀请他过来坐坐。”


    “是,师父。”容莲欢欢喜喜的应了下来,转身离开了。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玄墨箫独自一人踏上了玉姝峰。


    老远的,他便看见容莲在倚兰轩外的小木屋里忙前忙后,木屋外的火炉上熬着汤药,苦涩的草药味甚至盖过了兰花的清香气。


    他静静的望着房门半掩的倚兰轩,明知道叶清衣在里面等着自己,却迟迟不敢向前。他才与点苍峰的弟子发生冲突,无奈之间树敌无数,此刻叶清衣找他,会有什么事?


    他猜不出,带着一肚子的狐疑与小心走到木屋外,与容莲打了个招呼后踏入倚兰轩。


    “师叔?”玄墨箫乖巧跪在地上,“弟子玄墨箫拜见师叔。”


    盘膝坐在绒毯上饮茶的叶清衣侧眸看向玄墨箫。


    正午的暖阳透过纱窗温柔地撒在玄墨箫的身上,笼罩着他过于单薄的身体,似是在安抚他一样。


    而那张白皙稚嫩,清隽之中又带着几分冶丽的面庞,则在淡金色的温暖阳光中显得越发迷人梦幻。


    叶清衣望着那张俊脸幽幽叹了口气,淡笑着道:“箫儿,你来了。”


    “是。”玄墨箫老实低着头,“弟子来了。”


    “别跪着了。”叶清衣拍拍桌角,“过来坐吧。”


    “是。”玄墨箫缓缓起身,颔首垂眸地走到叶清衣身侧,与叶清衣一样盘膝坐在了绒毯上。


    叶清衣望着与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玄墨箫,表情淡然道:“你今日受委屈了,你那些师兄没有再为难你吧?”


    玄墨箫听罢一张小脸青了青:“师兄们还在校练场跪着,我求过师父了,师父不肯听我的,其实我没有生师兄们的气,师兄们不喜欢我,嫌我修为差,嫌我愚笨,我都是受得住的,只要师兄们许我在点苍峰有一容身之地,弟子就很满足了……”


    玄墨箫说这话时真情实意,神色自然诚恳,一点都不像是在装样子,叶清衣默了片刻,道:“你也不必太谨小慎微了,你那些师兄就是被你师父娇惯坏了,若是换做你杜师叔座下的弟子,决计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玄墨箫沉默不语。


    叶清衣淡笑一下又道:“以后若再有人出言挑衅,你走人便是,不必多做理会,要是对方实在缠人,便去找你师父,你师父疼你,自会为你做主。”


    “是……”玄墨箫小声地回道,“师叔的意思,弟子明白,只是今日晏师兄直言,若我不肯出手,便要毁去师叔送予我的法籍,弟子……实在不舍。”


    叶清衣心口一紧。


    原来他冒险应战,是为了保下那本《万阵心说》。


    想来是这孩子珍爱那书珍爱得紧吧,叶清衣心中虽暖,却未作他想,随口道:“你愿意学习阵法仙诀自然是好的,不过,你身为点苍峰的弟子,定要将点苍峰一脉的仙术学好,明白吗?”


    “弟子明白的,师叔放心。”玄墨箫乖顺道。


    叶清衣便满意地笑了笑,扬手替玄墨箫添了盏茶,状若无心地问:“墨箫啊,师叔我见你一套棍法打得极为漂亮,是溪谷主教给你的吗?”


    玄墨箫始终乖顺下垂的眼尾微微一颤。


    他悄然攥紧了叠放在身前的双手,轻轻点了下头:“是……小的时候谷主教过我一些功夫,后来,谷主嫌我笨拙,就不肯教了……”


    “哦。”叶清衣道,“然后呢?”


    玄墨箫局促地抿了下唇:“没人教,弟子便偷偷地学,谷主见我偷学,很生气,打了我一顿,挨打之后弟子便不敢再偷学了,不过是在没人的时候自己胡练一番,权当……权当打发日子用……”


    叶清衣酸溜溜地听完了玄墨箫的话。


    他依稀记得溪暮海说过,玄墨箫天资奇高,学东西学得极快,溪暮海因此心生顾及,所以才不肯教玄墨箫修习法术,任其做个人人耻笑的废物。


    此刻,他与曾经的溪暮海一样,也希望玄墨箫做一个没有能力伤害到别人的“废物”。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却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墨箫,你师父希望你出息,却更希望你平安幸福,师叔与你一样,灵力不济,但其实除了修炼仙术,玉穹山上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去做,对于修道一事,你尽力便好,不必过分执着,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还是自在快乐。”


    玄墨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师叔的话,弟子记住了。”


    叶清衣自嘲一笑,他说这么多,不过是希望玄墨箫老老实实地做个庸人,如此,才能换来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他知道自己的自私,也知道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然而即便他心有不忍,也得让玄墨箫咽下去。


    “你容师兄今日做了些点心,你陪着师叔用一些,再拿一些回去给你师父尝尝。”叶清衣道。


    玄墨箫受宠若惊:“点心?”


    “嗯。”叶清衣问,“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玄墨箫甚是腼腆,“师叔赏什么弟子都喜欢。”


    叶清衣笑笑不语,低下头,默默饮了一口茶,不多时,容莲端着琉璃托盘走了进来,笑盈盈道:“师父,点心做好了。”


    “嗯,放这儿吧。”


    “是。”容莲放下点心后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像是还有活计要做,赶时间。


    玄墨箫的目光不自然地跟随容莲而去,继而落在了摆放在桌案上的糕点上,容莲做出的糕点花样繁多,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样样精致小巧,且每一样点心上面都盖着枚小小的红印。


    玄墨箫望着那红印眉心微微一跳。


    “尝尝吧。”叶清衣夹了块枣花酥在玄墨箫碟子中,“这枣花酥是你容师兄最拿手的,你尝尝看怎么样?”


    玄墨箫抬头看了眼目光温和的叶清衣,伸手去拿桌上的竹筷。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慢得叶清衣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那块枣花酥里,放着杜仲给他的锁灵丹。


    只要玄墨箫服用下去,不管玄墨箫之前到底做过什么,他都可以放任不管,毕竟……一个无法掌握任何法术的弟子,是不足为惧的。


    叶清衣按下心头的不安,眼睁睁地看着玄墨箫拿起了筷子,却又将筷子放在了桌案上。


    “师叔的药似乎还没有熬好。”玄墨箫肃然起身,“师叔,弟子先熬药去,待为师叔熬好了药,再来品尝糕点。”


    说着对叶清衣欠了欠身,竟是要离开。


    叶清衣目光扫过那道红影,心中一坠:“等等。”


    玄墨箫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略显慌乱地望着叶清衣:“师叔……”


    “墨箫。”叶清衣神情淡淡,“先吃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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