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亲,彻底打乱了初璃的神识凝聚。初璃收了神识,数万年鲜少动容的心此刻竟生了一丝涟漪。她堂堂神君,现下竟是被一个小孩调戏了?还是个人界的小孩?


    “你这个!你……”饶是初璃也有不知如何遣词的时候,她那话卡了一半,冰霜满面也散得毫无威严所在,她顿了顿,好半晌才接着道:“你这小孩,怎如此随意?凡间……你双亲未曾教过你规矩吗?”


    “我没有。”上官逸偏了偏头,“你适才答应做我的妻,既是妻子,那我对你表达爱慕之意,不能亲吗?”


    “歪理!适才说的不作数,我都未曾听清……”话已至此,初璃却忽然停了下来。是了,好歹是仙界神君,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计较什么?


    远处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即便初璃未以神识探查也听得分明。


    初璃不再与上官逸争论,道:“罢了。”


    上官逸还未理清现下是何境地,却见初璃纤指一抬,点在他额角处。他深觉不妙,有些慌张地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初璃,不过……”初璃的法力涌入上官逸额间,“今日你见过我一事,此后便忘了吧。”


    “你……”上官逸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象却愈发朦胧,他软软倒了下去,半阖半睁间,恍惚得见一抹倩影,碧衣婀娜,娉婷远去,那是……谪仙吗?


    在闭上双眼之前,彼时年仅六岁的他只余下一个念头,只有如那碧衣的女子一般,才配做他的妻。


    兜兜转转,初璃却是不知,她想让上官逸忘却的事,最终竟是成了那孩子的执念,此后经年,再消停不得。


    *


    延枳,白府。


    临近傍晚,日暮西斜,白府小姐却发起了高烧。才四岁的幼儿,又是千金之躯,大夫们自是不敢下猛药,便一味开了些温和的药拖着,前来看诊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烧竟迟迟不退。


    可叹延枳身为皇城,这城中大夫医术精湛,却也治不了白府小姐。


    镇安侯如今带着幼儿征战沙场,府中只留下一干奴仆守卫,还有个老夫人坐镇。老夫人心疼自家孙女,已哭得眼眶通红发不出声,被管家好不容易才劝下去休憩。


    初璃隐身而来,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


    子枢曾言,给初璃在人间安排个郡主的身份,只是这郡主自然不能是凭空而来,是以初璃未到人间的这些日子,便得有个躯壳来代替她。


    待初璃这位正主来了,这幅躯壳的任务才算完成。不过躯壳终究只是躯壳,体质要比寻常人弱得多,小病小灾也是常事。


    似今日这般的高烧,若不是初璃来得及时,只怕她烧上个几天也退不下去。


    给屋内的人施了定身的术法,初璃这才伸手轻轻覆上床榻上的那张小脸,将法力缓缓注入。


    不消片刻,床榻上的人因高烧而泛红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眼眸一动便醒转了过来。


    那“白璃”虽仍是虚弱,但神色恭敬道:“初璃神君。”


    “嗯。”初璃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的任务已完成,今后的事,便交予我吧。”


    “白璃”依旧恭敬道:“是。”


    床榻上的人闭上眼复又睁开,睁开眼时一片清明,她撑起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白皙的小脚甫一接触地面,便被地面的冰凉刺得面色泛白。


    不过四岁的身体,初璃眉头微皱,认命般,又缩回了床榻之上。


    与此同时,屋内的定身术霎时解开,屋内众人又开始了动作。管家是最先发现初璃醒过来的,一张沧桑的脸哭得老泪纵横,“郡主啊!您总算醒过来了,老夫人可甚是担心啊!”说着便要去请老夫人。


    初璃身前一众奴仆忙活不停,请大夫再诊的,请老夫人来瞧瞧的,收拾屋内的,各类声音在初璃耳中纷扬杂乱。


    初璃望着那阵仗,神色无比冷静,在一众喧闹中格格不入,她抬手习惯性地撑着额角,看这架势,估摸着等她适应这具身体,等白府平静下来,那也需得明日了。


    看来,便是要等到明日,她才能见到秋朔了。


    而身处皇宫之中的秋朔,恰好下了晚课,坐在殿内发呆。


    诚然,秋朔被贬下界一事,无论是对初璃,还是对秋朔本人,那都是始料未及的。秋朔身为仙君,在仙界待了数万年,真论年岁来说,比初璃待在仙界的时间还要更长。


    不说功劳,但苦劳总是有的,何至于因紫乾被盗便被贬入了人界?


    秋朔撑着下巴,双眼无神,内心却将仙帝嗤了数遍。


    少年人的面庞在月光之下映得白玉浑成,那容貌许是承于母亲,生得好看,可一双眸子却渗不进亮度,倒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那老成放在仙界的秋朔身上,是一种沧桑历尽的温和,但放在如今的上官朔身上,那便实在……滑稽。


    初璃很给面子,解了隐身术法后仍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未曾笑出声。


    “初璃?”见到初璃现身于此,秋朔显然很是惊讶。他在人间待得久了,左右是个凡人,与仙界未有联系,因而神君下界一事,无人告知他。


    “嗯,是我。”初璃不太适应以四岁的身体与秋朔相见,因而在入皇宫之前便隐去了躯壳,才得以用本相面对秋朔,而为了防止白府中人起疑,她在离开之时还捏了个泥人代替自己。


    初璃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同秋朔说了一遍,后者难得收了温和淡然的姿态,眉头一皱便问道:“你为了我下界,那你的法力在人界会大受限制,如今看来,是仅剩一成法力了?”


    “是。不说这个。”初璃为着秋朔,事情向来做得淋漓尽致,但她却不想秋朔总记着这些恩情,便换了个话题,道:“我来见你之前,曾施法探查过整个人间,未曾发现紫乾的踪迹,你在人间多年,可有收获?”


    秋朔摇了摇头,道:“未曾。”他那所谓的人间多年,也不过是个孩子,不参与皇权争斗的皇子,哪有什么势力所在,更别提找寻紫乾了。


    “既如此,便只能求助仙界了。”初璃一心想着让秋朔寻到紫乾后尽快回归仙位,因而无所不用其极,损耗法力探查人界也罢,联系仙界也罢,到底都是为了加快寻找紫乾的进度。


    但秋朔却不那么想,仙帝贬他是真,任初璃下凡也是真,一连耗着仙君和神君,如果这紫乾当真这么容易寻得,仙帝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初璃下界。


    这一猜想在初璃施法升起薄雾,雾中显现出仙帝的面容后得到了证实。


    “不过是让仙帝探查现如今紫乾散在人间何处,仙帝一再推脱,究竟是何意?我为仙界找寻紫乾,怎地到了仙帝这里,便是我吃力不讨好了?”初璃隔着两界,虚虚抓着那薄雾,其间法力些微渗入仙界,带着初璃的怒气,惹得元昱侧了侧头。


    崆峒银扇一开,元昱的面容便不再清晰,他道:“紫乾生于混沌时期,动用仙界的力量也难以准确勘测。现下它在人间,探查需得开启宵玉阁中的星河阵。”


    “可那星河阵是何阵法,一旦开启,宵玉阁主人卷入其中,若有性命之忧,谁来替本帝稳固宵玉阁?届时人界大乱,便是你所期望的后果吗?”


    仙帝言之凿凿一本正经,初璃却从中听出了些不寻常来,“这样说来,仙帝便是忧心子枢在启阵之时伤及仙元,宵玉阁无人后继,是也不是?”


    仙帝不答,可那双桃花眼却弯了起来。


    哪怕是在薄雾之中,初璃都深觉仙帝这狐狸般的模样惹人生厌,她咬了咬牙,道:“多年前,我曾在南海获取了一件宝物,唤作晗珠,养在仙界的洞府寒潭之中,此珠可护佑仙元,滋养魂魄,仙帝若实是担忧,便可自取晗珠为己用。”


    晗珠难寻,千万年不出一颗,可谓物以稀为贵。


    仙帝崆峒银扇一收,就这般将自己的臣下给卖了,道:“成交。”


    仙帝是笑得舒坦,可初璃损失一颗晗珠,换来的消息却……


    因紫乾封印在敛泉近万年,其间蕴含的法力已十分稀薄,再者说,盗走紫乾那人约莫是什么非凡之辈,将紫乾的气息掩盖得极好,哪怕是动用星河阵的力量皆无法勘测紫乾的位置,只能模糊得到感应。


    而这感应,竟还不是现世。言之,十五年后,紫乾现于皇宫之中。


    意味着初璃和秋朔至少要在人间待上十五年,是以这消息……当真是聊胜于无。


    初璃摇了摇头,道:“总比没有好,反正……”她说不下去了。


    秋朔有些歉疚,“只是辛苦初璃,要陪我在人间待上这般久。”


    “无妨的,本就是为了你下界。”初璃实在高兴不起来,又想着自己的法力受限,白府中那泥人撑不了多久,便只能先行离去。


    她一路隐身施术,可却忘了自己经历先前种种,法力已是损耗大半,而人间可供她吸收的灵气极少,法力难以瞬时恢复。原本是腾云而行,却在飞行了一半之后,因法力不济被迫停了下来休憩。


    她停在一棵桃树上。


    五月桃花谢后,光裸的树干残存些许枝丫,初璃倚在桃树上,隔着树影斑驳,却听见身后传来些细微的声响。


    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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