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叫住了那小厮。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适才落座之时,隔着窗纱隐约瞧见了对面的窗牖,竟是开着的。


    双层薄纱掩去了里间人的面目,上官逸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而同样的,坐在对面的初璃也看不清。


    “对面的窗牖开了,坐着的是何人?”初璃随口唤了位小厮问道。


    三楼坐着的那都是贵客中的贵客,两端皆是举足轻重,谁也开罪不起,小厮哪敢说实话,只战战兢兢地回了句:“小的不知。”


    “当真不知?”初璃悠闲地拨了拨茶水,可那神情冷淡,分明也不是什么愉悦的模样。


    小厮被初璃那神情吓得立时便要跪下去,还是秋朔抬手让人退了下去。


    “便这般好奇那人的身份?”眼见着初璃转了视线,那指尖一抬便想要施展法力去探,秋朔不由得咳了几声。


    被那咳声制止,初璃释放那点微弱的法力又缩回了指尖,她偏着视线理直气壮,道:“罢了,一介凡人而已,身份为何与我何干。”


    与此同时,三楼右侧的雅间里,上官逸也问了那小厮同样的问题,“对面是何人?”


    素闻宫中皇子养尊处优,终日贵气,多半都脾性不好,这位九皇子也没差,动辄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小厮惶恐不已,回话间已经跪了下去,道:“殿下,小的不知。”


    同样的回答,只是这小厮却没有对面那位好运气,毕竟上官逸不是初璃,他身边还跟着侍卫。


    上官逸身边跟着的侍卫唤作施陵,见主子不开口,他腰间佩刀立即便出了鞘,刀尖一横定在离小厮脖颈不到两指的距离,道:“大胆!九皇子在此,你竟敢胡言乱语!”


    施陵刀尖再近,离那小厮脖颈的距离仅余半指,只消那小厮稍稍一动,这雅间便会血溅满地,施陵再次施压,道:“对面是何人?你如实回答!”


    “小的……小的……”小厮被吓得僵着动作,可仍是抑制不住惊悚地微颤,眼珠瞪得浑圆,面目挣扎得像是要昏过去,饶是这样,他依旧回答:“小的不知,殿下!殿下饶命!”


    上官逸微斜了目光,只一眼,施陵会意,便将刀收了回来。


    “你。”施陵指的那小厮,又看了看雅间内的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应声。慌乱中那小厮爬也似的出了雅间。


    雅间内一片寂静。


    施陵躬身问道:“殿下,对面那人的身份,可需要属下去查探?”


    “不必。连命都不在乎,查探那人的身份想来不是易事,无需节外生枝。”上官逸视线落在窗纱下压着的玉牌上。


    余墨阁有规矩,拍卖之物若想要加价,便可将玉牌立于窗外,立一次便加价一次。


    皇帝生辰将近,连月来上官逸为皇帝生辰贺礼绞尽脑汁,这余墨阁的压轴奇剑,便是他要赠予皇帝的生辰贺礼。


    不管对面之人身份为何,只要不跟他抢夺这宝剑的归属,皆无需去管,但若抢了……


    上官逸的眼神随着拍卖台的升起愈发冰寒,刺得拍卖台上站着的拍卖师都觉出一身冷意。


    这秋意宜人的,怎无端起了凉风?拍卖师打了个哆嗦,陪着笑意看向周遭,清了清嗓子,道:“诸位……”


    拍卖师拉长了音调,随着那一声落下,拍卖正式开始。


    余墨阁三楼皆围着那拍卖台建造,因而所有人都能看清那拍卖之物,尤其是三楼,无论左右都是看清那拍卖之物的绝佳视角。


    第一件拍卖的物品是一个玉镯……


    除了压轴之物,初璃对这些拍卖物品统统无甚兴致,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靠回了椅背。


    秋朔给她倒了一杯茶,道:“这场拍卖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你且喝茶吧。这茶我尝过了,御前白芽,当属上品。”


    既称御前,那便是上贡之物。初璃瞧了一眼,看在秋朔亲自倒茶的份上,饮了一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府里喝过,初璃放下茶杯,道:“如你所言,这茶的味道甚好,不过,你身处皇宫之中,这茶是上贡之物,你不曾饮过吗?”


    倒是没料到初璃会问这个,秋朔摇了摇头,语气很淡,道:“未曾。”


    七皇子上官朔不参与皇权纷争,其生母出身平凡,至死不曾封妃,这样的皇子,哪值得皇帝赏赐些上贡之物?


    “我忘了……”初璃轻声说了句。


    秋朔没听清,问道:“什么?”


    初璃捏着那茶杯,视线下敛,掩去了那锋芒寒意,道:“我说,我忘了,下界之前,应当让子枢将你的身份改了,否则这般憋屈的身世,我那时若是知晓了,是绝不愿你在人间多待的,一刻也不行。”


    秋朔被初璃那神情逗笑了,他是被贬下界,身世如何早有注定,更改不得,“你这话倒像是我投生了个寻常人家,好歹是皇子,不受皇帝青眼罢了,衣食倒也无忧,无碍的。”


    二人这般闲聊着,转眼拍卖便已到了尾声,一楼拍卖台上,拍卖师正念着倒数第二件拍卖物品。


    初璃倚靠太久了,凡人之躯总觉得不太舒适,便想着轻微活动下身子,只是她这想法甫一冒出来,还未付诸行动,三楼的楼梯处便传来了细小的人声。


    隔着楼道,又关上了雅间的门,初璃听不太清那人声说的什么,只依稀听到些细碎的话语,似是一个女声,“我乃白府中人,我家郡主……”


    只那一句,初璃便分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是何人,那声音近些时日简直如鸟雀啄食般萦绕在她耳边,初璃再熟悉不过。


    初璃分明已将那人留在了府中,还特意吩咐管家今日勿再让府中人来寻自己,那人又是因何而来?


    初璃的对面,秋朔正往茶杯里倒茶,本想着饮上一口,那茶杯堪堪搁在唇边,却见初璃似是听到了什么般,猛然直起了身子,先前那随性的模样瞬时散了个干净。


    秋朔不解,道:“你这是?”


    初璃却朝他摇了摇头,压着声音道:“我府中的婢女已至,此人……”


    初璃停了停,思虑了片刻才接着道:“此人唤作玲秋,是数月前换来我身边的,你未曾见过,所以不识得她。”


    一个婢女而已,初璃若是不想见,大可以在那人进门前便将人轰了出去,而初璃这般模样,竟像是不得不见。


    哪怕是在仙界,面对仙帝时初璃也未曾有这般模样,实是太稀奇了,秋朔不禁疑道:“你不喜她?”


    “她……”初璃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叹了口气,道:“聒噪。”


    那叹息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丝无奈,初璃这般语气,那可当真是万年都未曾听过一次,秋朔上次听到初璃这种语气,那还是在初璃刚飞升那会,面见仙帝的时候。


    秋朔忍着笑意,道:“既是聒噪,那为何不换掉她?你身为郡主,换掉一个婢女岂非易事?”


    谈及此,初璃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掺着一丝复杂的神色,道:“玲秋的祖母是镇安侯的乳母,镇安侯待乳母仅次于府中老夫人,况且玲秋除却聒噪之外,事事皆能心中有数,因而……”


    她话未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十分明显。镇安侯白承是白璃的父亲,父亲待乳母仅次于白璃的祖母,那便意味着玲秋的地位仅次于白璃,这样的婢女,又是个得心应手的,哪怕初璃想换,也并非易事。


    再者说,初璃并未承认不喜玲秋。


    “那……”秋朔还想说些什么,话未说完,雅间的门已被人推开了。


    随着那门的打开,一名女子进了雅间。


    那女子身上一袭枫色外衣束着,往上瞧见发髻,只挽了个简单的样式,发尾缀着枫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晃。


    不入秋色胜过秋色,佳人天成,这是秋朔对玲秋的第一印象。


    “郡主。”玲秋一进雅间,先是对初璃施了一礼。那礼数周全,连屈膝的幅度都无可挑剔,一看便是无数个日夜里练出来的。


    那一礼结束,紧随其后,玲秋转向了秋朔,视线微垂,也向秋朔行了同等级的一礼,道的却是:“七皇子殿下。”


    秋朔此次出宫,为了避人耳目,连贴身之人都未曾告诉,是独自出的宫,雇的马车还是由初璃出面解决的。玲秋从未见过秋朔,何况上官朔这位七皇子并不得宠,也甚少在人前露面,连常在朝上的大臣都未必能认得他。


    玲秋不过白府中的一位婢女,常在府中,如何能在这一念之间便将七皇子认出来?


    秋朔敛了神色,捏着茶杯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只道:“我从未见过你,你如何认得我?”


    言语间有些试探之意,玲秋视线依旧微垂着,如实道:“奴婢在府中便曾听人提及过,七皇子殿下生性淡然,温和之余气质显著,何况殿下能与我家郡主同坐,奴婢便斗胆猜测为殿下,不敬之处,请殿下恕罪。”


    七皇子不受皇帝青眼,白府中哪怕有人提及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只是这样玲秋便能记得清楚,且能在初见的一眼便将七皇子认出来。


    如此记性与洞察力,细致入微,难怪能成为初璃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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