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平是研究所里的老前辈,五十余岁,嘴巴上的胡子都白了,身形消瘦,雷打不动穿一件中山装,一双布鞋。
年前他刚忙完一个带头的考古项目,目前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平时比较闲,叶华施恰好调职过来,便分到他手下做事。
叶华施匆匆从书店跑回研究所,见办公室没有田永平的身影,便去食堂找他。
左右张望,在靠墙的角落里发现了田永平,正捏着一个馒头就着一碗汤吃。
叶华施走过去喊了一声田老师便在凳子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田永平嗯一声,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吃过饭了吗?”
“还没呢,我先去打饭。”
叶华施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铝制饭盒,打了两个素菜,上面盖着两个白面馒头。
坐下来吃了一口便直接开口道:“老师,下个月是不是该评选优秀员工了?听说这次的奖励是收音机票?”
田永平喝了一口汤:“嗯,难得的很,还是上海产的红灯牌。”
说着,抬头打量了眼叶华施的神色,接着道:“怎么?你想买收音机?”
叶华施也没遮掩,点头道:“是想买,可是票不好找。”夹了一口素菜就着馒头塞到嘴里。
他刚进来不过半个月,还是个临时工,评选优秀员工怎么都轮不到他的份,但是有了票并不舍得买的大有人在,因此他此次来是想问问谁更有可能被评为优秀员工。
“老师,您觉得谁更有可能当选?”
田永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里想法,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票你是别想了,早定下了,给了李水华那小子。”
李水华他认得,头一天来就给自己使绊子的那个。
刚开始叶华施搞不清楚为什么李水华唯独针对他?他自认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并不差。
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在他没来之前,李水华早早就跟所里要了空闲的临时工位,想给自家因为没考上大学还在下乡的表弟。
结果叶华施从豫省调了过来,挤占了工位,乡下表弟回不了城,李水华可不就跟他不对付了吗?
想到这一茬,叶华施心里凉了半截,这收音机票是彻底没戏了。
可又有些不甘心,忽然灵光一闪,他可以自己动手做一台收音机。
以前在叶家沟时也做过一个矿石收音机,虽然难看了点,但勉强能用。
叶华施道:“老师,您说得对,这收音机票我是别想了,那您知道这附近哪里能买到做收音机的材料吗?”
田永平终于肯扭头来看他,啧一声道:“你就这么想要一台收音机?”
“我确实很需要。”叶华施想了想道。
“城郊那有家电子厂,专门生产收音机元件,厂里的销售科长我认识,你要是想买,我就带你去见见他。”
叶华施匆匆咽下还没有嚼的馒头道:“那我就先谢谢老师了!”
田永平摆了摆手:“我可不敢跟你打包票,卖不卖是人家的事。”私底下拿厂里的东西往外卖是违规的,可总有人偷偷摸摸的卖些不合格的残次品。
田永平看中叶华施能干,品性又好,倒是愿意给他牵线搭桥。
若是换作所里的其他年轻人,田永平摇摇头,一个两个都不肯吃苦,只想坐办公室,晒半天太阳就喊累。
叶华施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就开始琢磨怎么做收音机。
目前最畅销的是上海产的红灯牌六灯电子管收音机,外观美观,个头大,声音也大。
他手头没有电子元件,屋里倒是有一块结实的木头墩子。说干就干,他立马去了屋里,拿了铅笔尺子开始在纸上画外观图。
他想,收音机是给陆夏音用的,外观自然要设计得漂亮大方。
陆夏音买完了毛线就开始给张红梅做手套和毛线帽,买的是红白两色,按照她的要求红线打底,白线织小碎花。
不光要给张红梅做,她还买了灰色和黑色的毛线,打算也给叶华施做一双手套,想来想去,送还这个给他最合适。
一连好几天,陆夏音忙得团团转,白天上课,晚上上晚自习,早上要早起练口语,只能捡中午吃饭和晚上快睡觉前那点时间做。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一星期后把手套和毛线帽都织了出来。
张红梅收到的时候,激动得老半天说不出来话,把两样东西抱在怀里,看得跟心肝宝贝一样。
陆夏音给她拿过去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吃完饭休息那段时间,张红梅宿舍里的其他人也在,手套和毛线帽拿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喜庆的红色,还有小碎花点缀,毛线帽的顶上还坠下个小圆球,别提多可爱了。
其他人凑了过来,把张红梅和陆夏音围在里面,她们的宿舍长吴英爱惜地摸了摸毛线帽,毛线帽针脚细密,绣出来的花样也很平整,比她妈做得还好看,想了想自己那双毛线手套,又薄又脏,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夏音,你还做吗?能帮我也做一双吗?”
有人请她做手套有钱拿当然同意,陆夏音道:“行,不过你得自己准备毛线,你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吴英也爽快:“明天吧,明天我买回来再拿过去给你。”
毛线票她是有的,这年头毛线票比布票还珍贵,说这话时,吴英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其他人本想也让陆夏音做,听到要毛线票,又纷纷打了退堂鼓。
无不羡慕张红梅的好运气。
吴英很快就把毛线买了过来,她买的是灰绿白三色,她比张红梅爱打扮,要求也多一些,说了一大串,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有点麻烦,谢礼我按照红梅给的给你翻个倍怎么样?”
“行,”陆夏音拿起手中还在织的手套道:“不过我现在还在织另一双,做你的可能要晚一点。”
吴英笑道:“那没关系,赶在冷天的尾巴做出来让我戴上显摆显摆几天就行。”
吴英走后,陆夏音继续织手套,叶华施的手掌大一些,要用的毛线也多一些。
还没织上五分钟,宿舍里就爆发了开学以来的第一场矛盾。
崔艳是宿舍长,每天除了督促舍员们按时回宿舍睡觉和给辅导员汇报学生的身体情况外,还要管宿舍里的卫生。
学校里有纠察队,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不仅要抓纪律作风教育,还要抓宿舍卫生情况。
崔艳一被选为宿舍长就画了一张表格,每天安排两个人打扫,地要拖,桌子要抹,架子上也要擦,垃圾更得倒。
一开始执行得挺好,四天轮流下来也做得有模有样。
可第二轮的时候就有人不干了,佟丽娜和陆夏音一组,打扫完后第二天就该轮到陈雪和李晓红,可她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没回来,晚上又回来得特别晚,崔艳来催的时候,又说太晚了打扫不了,就这么糊弄过去。
到了第二天,又说今天不是她们打扫,崔艳是宿舍长,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可是第四天伍子娟却有样学样,和她一组的郑彩霞气得跑来又是告状又是哭。
崔艳被吵的头疼,终于在佟丽娜和陆夏音打扫这天中午大家都回来的时候开腔道:“陈雪,李晓红,伍子娟,你们三怎么回事?扫个地是能闪到你们的腰了还是断了胳膊和腿?都没在家里干过活?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
伍子娟不满道:“有人不干活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去干活?”
陈雪便恼了:“你怎么说话的?我那天是有事,耽搁了不行?谁能没个没空的时候!”
“那你第二天怎么不补上啊?”
李晓红也不甘示弱:“补上,说得容易,补上不就乱了日期,我们就没干一天活怎么了?又不是天天不干活。”
伍子娟却冷哼一声道:“谁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打这个主意!”
“你少在这里空口白牙污蔑人!”
崔艳气得脸色通红,制止道:“都别吵了,这宿舍里的活你们是不想干也得干,谁要是偷懒,等纠察队来的时候,我一五一十地跟人说,到时候该有什么处罚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这话一说,几人都不做声了。
崔艳缓了一下接着道:“以后谁有事来不及打扫就跟别的组换,怎么换你们私底下协商,总之这打扫不能断。”
说着气呼呼地瞪了几个罪魁祸首一眼,背了个书包出了宿舍门。
陈雪李晓红和伍子娟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各自别开头。
陆夏音从头到尾都没吭过声,一边织手套一边听,该干的活她没少干,女儿也很乖,在宿舍的时候,不是待在床上,就是黏在自己的屁股后。
可是这一场矛盾爆发后,陆夏音心里第一次有了宿舍住不长久的想法,叶初一天天长大,宿舍挤,人又多,总跟着她住不是办法。
搬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从长计议。
费了几天功夫,陆夏音终于把要给叶华施的手套织好了,想了想,觉得只送一双手套不够,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双解放鞋,叠在一起用蓝布包裹包了,等下一次去找他要日语书的时候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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