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瀚云峰。


    所有在比武中胜出的人都站成一排,在围猎场的入口处等候。


    戚宛今日扎了一束高马尾,穿了一袭白衣,此刻站在人群里,显得分外挺拔显眼。他的头发是楚慕今早为他束的,对方还很有心思地用了自己的发冠,再加上戚宛脖颈上暧昧的红痕,场上的人都纷纷对他侧目。


    戚宛却对他人的目光不甚在意,他单手执剑,眉宇间满是飞扬的神采,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洛玄坐在座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戚宛,神色晦暗不明。


    这次围猎一共有二十四人参加,所有人分为两队,一队十二人,一同去争夺藏在猎场深处的一张黄色符纸。猎场的范围是天荡山附近的所有区域,四周地势险恶复杂,有许多凶残悍猛的兽类和未知生物。


    在这二十四人中,有来自仙界的,也有许多来自魔界的,所以两队便分别代表两界,最先将符纸带回仙尊面前的队伍获胜。


    戚宛是魔尊夫人,自然是算在魔界的队伍里的,有许多门派弟子与他同行,其中有合欢宗的,忘情宗的,还有其余的一些剑派,都算在魔界这边。


    而仙界那一队里有叶梓羽,还有百里灵风,剩余的则是一些资历尚浅的小仙君。


    这场比赛,仙尊和魔尊只能坐在大殿中,等着一众人归来。楚慕满脸担忧地望着戚宛,脸上愁云惨淡,戚宛最后实在有些不忍,便朝他眨了眨眼,笑了一下。


    那一笑如同晴光映雪,楚慕又惊又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也轻轻勾了勾嘴角,眼里柔情蜜意地望着戚宛。


    戚宛被他看得脸热,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侍官一声令下,戚宛便跟着其他人一起往猎场深处走了。与他同行的几个门派之间多少有些恩怨,并不想合作,便直接分道扬镳,各找各的去了。


    戚宛此刻置身于一座广袤无边的森林里,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在剑上微微注入灵力,使剑身发出光来,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前走。


    戚宛在他一千五百岁的那一年曾经参加过围猎,那时的规则和这回大抵相同,也是寻找黄色符纸。他依稀记得那一回,黄色符纸好像藏在一条巨蟒的腹/腔之中,那符纸在灵力的感召下会微微发出光,他当时便是凭借着那道光找到了巨蟒,一剑斩杀了它。


    各界优秀的门派子弟原则上只能参加一次围猎,因此,戚宛猜测这次的符纸并未变动,也是在什么动物的腹腔里。其他人对此还毫无头绪,而他因为前世的记忆,属实占了优势。


    于是戚宛召出阿米,让它变成了适宜的大小,骑着这只大猫在树林间缓慢地移动,小心谨慎地寻找着可能会藏于树枝之上的巨蟒。


    戚宛走了一阵,解决了两只长着蝴蝶翅膀的巨型螳螂,还有一只长着牛头的飞鸟,却始终没有感应到那张要找的黄色符纸。


    他的身上也受了不少擦伤,疲惫之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利的惨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戚宛赶忙向前跑去,他穿过一片高耸茂密的云杉树,来到一块洼地,正看见叶梓羽被什么东西按在地上。


    戚宛在一瞬间拔剑出鞘,眯起双目,小心翼翼地朝对方靠近。树林里很黑,戚宛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踩在叶梓羽身上的,是一只毛色纯黑的大狐狸,足有两个人那么高。那只狐狸的背上长着一排的鱼鳍,暗色的鱼鳍宛若坚硬的倒刺,显得邪恶至极。


    这只野兽正用爪子按着叶梓羽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它尖利的指甲已经划破了叶梓羽颈侧白皙的皮肤,源源不断的鲜血涌了出来。


    在黑暗中,叶梓羽似乎已经吓傻了,他睁着那双碧色的明亮眼睛,望着戚宛颤声道:“小嫂子……你救救我……”


    这声称呼叫得戚宛一怔,但是眼见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别的,赶忙三两步抢上前去,高举着剑朝那只大黑狐狸砍去。狐狸的移动速度极快,它猛得一转身,戚宛只砍到了对方背上坚硬的鱼鳍。与此同时,戚宛看见了那张硕大兽脸上如同蛇目的暗黄色眼珠。


    戚宛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黑毛狐狸,而是一只朱獳!


    朱獳是上古凶兽,轻易不会出现,一旦现世,便是预兆着要有大灾厄降临。饶是戚宛,也从未遇见过此种恶兽。


    缠斗之间,那只朱獳又抬起尖利的爪子,一爪朝戚宛的左臂袭来。戚宛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他躲闪不及,衣袖在顷刻间变成了几缕碎布,左臂上的伤口从脖颈一直延伸到掌心,血流如注。


    剧烈的疼痛让戚宛忍不住咬紧了牙关,那一下差点将他的脖子划穿了,所幸没有伤及要紧的筋脉。


    那只朱獳的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它定定地盯着戚宛看了一会儿,又用那双邪气的眼睛望了望叶梓羽,竟然没再上前,转身消失在了山林中。


    戚宛见状,心中颇为诧异,但是他此刻灵力枯竭,便也无暇再去顾及别的了。他三两步来到叶梓羽的身边,看到对方的颈间血流不止,也没多想,直接伸手帮他按住了伤口。


    在接触到血液的那一瞬间,戚宛闻到了一股十分诡异的香气,伴随着一阵浓重的晕眩感,戚宛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才被朱獳抓的狭长伤口也在这一刻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纷乱的场景如同海水倒灌一般涌进戚宛的脑内,戚宛看不清那些画面,可是他觉得眼前一片猩红,听到无数人的惨叫声,感到痛苦至极。


    戚宛半跪在地上,用双手抱住了头,难受得将嘴唇都咬出了血。他在这一刻,只感受到了无边的痛苦,但是因为记忆有损,他只能听见残声,看见残像,像是被禁锢在自己的意识中,在原地无望地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无边黑暗视野的尽头,戚宛看见了一双碧色的眼眸。那双眼眸如同一汪深潭,将他彻底吸入其中。


    最后,戚宛听见脑内有一道声音响起:跟着我的指引,前往瑶池,找寻一切的答案,摆脱宛若炼狱的痛苦。


    那道声音宛若洪钟,在他的脑内反复回响,戚宛的神识几乎被完全控制住了,他挣扎许久,在最后一刻,凭借着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强行迫使自己清醒了过来。


    戚宛缓缓地睁开眼,一时间竟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方才究竟遇到了些什么。唯有左臂上可怖的伤口,提示着此处曾经发生过一场激战。


    戚宛想了一会儿,感到徒劳无功,与此同时,他的神识一直在被一句话反复侵扰:前往瑶池。


    戚宛从未前往过仙族圣地,甚至都不知道瑶池是否真实存在,但是脑内那道声音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痛苦不堪。


    他站在原地挣扎片刻,最后终于拗不过脑内那个存在感分外强烈的声音,拖着疲惫的身躯,跟着脑中那道声音,往山的深处走去。


    不远处的树干后,叶梓羽看着戚宛向着天荡山顶进发,紧紧握着拳,尖利的爪子已经将掌心划破,弄得空气中满是带着诡异香气的血腥味,可是他却浑然不觉。他最后用力地咬了咬唇,克制住内心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情绪,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只朱獳跟上,同样往瑶池的方向去了。


    ……


    相传,天荡山的山顶有一座神殿,而瑶池就在这座神殿中的某一处,是仙族世代的圣地。此地有多重守卫,若非经过仙尊本人允许,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得进入的。


    可是戚宛走了一阵,越是接近顶峰,越是觉得蹊跷。


    他在半山腰的地方,还能碰上一些寻常的兽类,但是越是往上,血腥气越浓,四周全是大型野兽的尸体。


    戚宛又走了一阵,竟然发现了一个合欢宗弟子的尸/身。


    那尸/身十分骇人可怖,表面没有明显的伤口,却像一具干尸,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寻常野兽杀人只为食用,而此次参赛的人员里也没有会如此奇诡功法的人,再加上周围蹊跷的惨状,足以见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混进了猎场。


    戚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手中紧紧握着剑,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山顶,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仙族神殿。


    这座神殿极其巨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显得气势恢宏。


    戚宛迈开步子,正想走进正门,却在顷刻之间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


    戚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的身后,一阵恶寒顺着他的脊背攀爬而上,裹挟着一股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直接侵袭进他的大脑。


    戚宛的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他几乎是强迫自己,慢慢地转过了身去。


    然后他看见,数十只难以名状的魇兽,正站在他的面前,朝他露出笑脸。


    戚宛在这一瞬间呼吸仿佛都要停滞,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盘成一团的东西,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将掌心都掐出了血。


    这些东西,是戚宛直抵灵魂深处,最惧怕的噩梦。


    每一只魇兽都是人面蛇身,在它们黏滑的蛇尾上长着数只虫类的足,看起来怪异至极。他们属于人的五官扭成一团,甚至看不清,但是无一例外都嘴角上扬,仿佛面带微笑,让人汗毛直竖。


    这群阴邪之物,戚宛只在世上的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鸿渊秘境。


    在那个让他身死魂消的炼狱之地,他曾经无数次地与这些东西交锋,被它们吸取神识。他曾无数次看着那一张张扭曲的脸朝自己逼近,在烈焰中遍体鳞伤,等待着痛苦的降临。


    只是……这些魇兽怎么会出现在仙族的神殿附近?


    戚宛望着这一张张面目可憎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的灵力已经耗尽,再加上心魔作祟,甚至无法再去面对这样多的魇兽。


    愣神之间,最前方的一只魇兽已经朝着戚宛扑过来,眼见就要吸食戚宛的神识了。


    戚宛在战斗时向来冷静自持,很少有现下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危急之下,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藏在怀中的那枚小挂坠,喃喃唤了一声:“阿衍……”


    魇兽的魔爪已经落下,戚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而在下一刻,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只魇兽在一瞬间化为了齑粉,楚慕用他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戚宛,在他耳畔柔声道:“明月哥哥,别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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