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儿十二岁的年纪,却生得瘦小枯干,小小年纪,却如那七八十岁老妪般身形佝偻,与人说话唯唯诺诺,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言语来。
林诺心中不忍,想起东家早时与她所说多照顾些队伍中女孩儿的话来。那句自己吃自己的便是为了防着这些女孩儿们的食物被家中父兄抢走而说,如今看来却是没多大效果。不过是让明枪变成暗夺罢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
宋来弟被林诺的问话吓得一哆嗦,声若蚊蝇,“宋…来.弟。”
“就在这吃,吃完了再回去。”一个白胖的馒头出现在眼前,耳边是林娘子不容置疑的声音,宋来弟有些不知所措,林娘子和爹娘她都害怕,不知该听谁的才好。
林诺看她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吃吧,你爹娘那我担着。”
宋来弟这才接了馒头,蹲在林诺不远处啃起馒头来。东家给的粮食真好,往年她家也会做馒头,但是她和姐姐是没资格吃的,精贵的白面自来都是爹和小弟吃的,他们是男人,要顶立门户,她和姐姐是女孩以后是嫁出去的赔钱货,是不配吃的,在家时能吃到少添些水半干的呼豆子便是极好的伙食了。
之后凡是来领第二个馒头的女孩,林诺都不让走,俱让她们在她眼皮子下吃完再回。不少村民看见她如此行事,心里都琢磨出了一些味,只有周氏等不知事的还在暗恨林诺坏了她的事,黄毛丫头吃这么好做什么,不如拿来给她的弟兄吃,往后长大了才好顶立门户给她们撑腰。
林诺进了棚子,一股米香传来,四娘在熬粥,顾月照歪在铺了被褥的地上,看见她进来,问,“如何?”
林诺蹲下烤火,感觉冻僵的手有了知觉才道,“分完了,少有藏匿之人。”
“那就好。”
林诺想了想还是说道,“有女孩的人家还是有些阳奉阴违,他们不亲自发话,只让女孩们兄弟去抢。”如此就算东家责问,也能推脱为兄弟姊妹间的打闹。
顾月照头疼,出发时只觉得大家质朴单纯,却未想到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质朴单纯之人,特别是这些村民,若不是自己手中掌握了吃喝大权,也难得到他们的尊敬,“女儿对父母不过尘垢秕糠,万不如男丁来得珍贵。”
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如此,谁还敢欺之辱之?
打铁还得自身硬,自己强大了,自然便无人敢欺,那些被父兄压迫的女孩儿们也是,若有一技之长,不再依靠父兄丈夫而活,话语权自然变大了。
“你养好伤后帮我做一件事。”
“东家,尽管吩咐!”林诺眼睛亮了起来,她早就看不惯那些无能之辈,只因是男子,便可随意欺辱女人,这些女孩们身上她总能看见自己以前的影子,唯唯诺诺,任打任骂。
“做买卖。”
“做买卖?东家三思?如此乱世行商,稍有不甚,便是黄沙埋骨。”
顾月照怎么不知道,这里不是和平的现代社会,她每日一睁眼所见所闻都在提醒着她这一点,但是她别无选择,她把世事看得太简单,她以为她救宋家庄众人脱离苦海,他们定是心怀感恩,但事实是他们尚有感恩之心,但更多是畏惧之意,从她身上挖得到利益的心思远比感恩之心重。
这世间有太多不公,她无法管这天下,但发生在眼皮低下,她有能力管的,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便是宋家庄人有些小心思,她也不能真扔下不管。人都是群居动物,既然她无法适应环境,那便动手去改造这个令她不适的环境吧。
“以后每日晚早停下半个时辰休息,这半个时辰,你便教大伙识字吧。”
林诺不知话题怎么从做买卖拐到教大伙读书上去了,“是,那我们做何买卖?”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乌四娘这是恰好站了出来,“粥熬好了,吃了再喝两碗药。”
顾月照半点胃口没有,她想吃肉!
……
顾月照抖着冻僵的脚爬上牛车,这见鬼的大山,走了两三日还是深山老林。
歇在林中,她每日都心惊胆战,就怕哪天晚上冒出只老虎豺狼,把他们这群人一锅端了。也许是天太冷,动物都不爱出门,又或许是山上的猛兽都被饿死了,她们这一路连影都没见着。
也幸好没见着。
这几日,顾月照的感冒不但没好,反倒有加重的趋势,她怕被冻死在古代的荒郊野岭。不得不要求自己晚上独自一个棚子,然后趁机溜进空间休息,幸好有空间,她的感冒没有因为夜宿山林而再严重,但也没好就是了,她以前一到冬天就容易感冒,感冒药吃多了,有了抗药性,一般的药对她根本没用。
她咳得感觉嗓子都哑了,在山中这几日,队伍中害了风寒的人数也增多了,众人或多或少都有害了风寒的症状,不时就能听见咳嗽的声音,乌四娘前些日子挖的车轮草早煮了与大家分食,效果却有限。
顾月照有些忧心,这么病下去不是回事,得尽快寻医问药才是。
林诺的教学任务也一团糟,赶了一天路,大家没有兴致也没有精神来学习,学习对他们来说,还不如赶紧吃完馒头睡觉补补精神重要。
顾月照数着日子,第八天了,还有两天,她就可以见识到传说中的商城了。
她还学会了赶牛车,从三天前尚且还生疏害怕,如今已俨然一个老司机,也是因为有了赶牛车这一正当理由,她才能免于腿着两条腿走路。她先爬上车,左手拉绳,右手持鞭,黄牛打着响鼻,不情不愿的抬脚。牛车在乌四娘身旁停下,乌四娘熟练的把着福妮胳肢窝,先将女儿拎上车,又去扶伤还未好的林诺,安置好这一伤一幼后,才拍打着衣裳上粘染的灰尘,绕到车后,确定孩子们都坐稳,才给还在打瞌睡的顾月照道,“阿月,一切都检查妥当,可以走了,你赶车慢着些。”
顾月照懒懒的答了一声,挥鞭子上路,乌四娘看她行得稳当,才走向第二辆牛车,牛车她本就学过几日,上手倒比阿月快些,阿月刚学赶牛车那会,鞭子挥得虎虎生风,那牛跑得踏出一阵尘烟,车上一众孩子被颠得吱呀乱叫,她看得是胆战心惊。
又是一日的赶路。
顾月照趁着方便的间隙,掏出手机,点开手机自带指南针功能,确定没走错方向才松了口气,现在她领路,可不敢走错方向。
如今队伍中人方便都是结伴而行,就怕独身一人遭受什么意外。
乌四娘从树后走出,就看见顾月照站在那处默默流泪,她唬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阿月?”
顾月照扭过身子,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糗样。
乌四娘知道此时她定不想听自己说些安慰之语,便只站在一旁等她平息情绪,稍一想便明白她的苦楚,管着这一百多人,大事小事不断,阿月一看便是被家人宠长大的,如今确实为难她了。
顾月照却不知乌四娘想了这么多,她只是上厕所时看见了所剩不多的纸巾时,一下没忍住罢了,她稍微了解了下,大齐朝的村民们是用不起手纸这种奢侈之物的,他们夏天用树叶,冬天用棍……无论是那种她都无法接受啊!
回到临时休整的地方时正是吃饭的时候,顾月照看见村民们指甲缝中的黑泥和手上的污垢,如今水资源紧张,他们上厕所一定没有洗手,一阵反胃,顾月照再没了吃饭的兴致,“大家先把手中吃的放下,过来洗手,以后每次吃饭前都需洗净手方可拿食物。”
众人不明所以,怎地突然就要洗手了?前几日也没这样的要求啊,不过洗手也不是什么难事,纷纷放下馒头过来了,顾月照却不愿意让他们敷衍过去,一个个盯着,直到真正洗净了手才放人回去。
……
今日风格外大,应该是这几日风都格外大,狂风夹杂着枯枝细石向顾月照打来,她拉高了围巾挡住嘴鼻,不妨还是被沙子迷了眼,眼泪婆娑着还不忘嘱咐林诺,“阿诺给福妮遮住眼睛。”
“行了,我知了,你也当心点。”林诺给福妮把围巾盖在头上,围巾是乌四娘的夏衫剪的,风大沙多,不挡住口鼻,一说话便是一口沙,把小丫头按在怀里,确认风沙吹不着她,这才将自己也围了起来。
“今年这风,见鬼了,往年也不见这么大的风,我来替你吧东家。”
“不用,你伤还没好,还是好好呆着吧。”
林诺看着自己还没好全的伤扣,知自己过去多是添乱,不再说帮忙的话。
顾月照悲催的握紧手中的鞭子,她应该是混得最惨的东家,就这赶牛车的活,一般人可不能有,毕竟这是只需坐着的活。三辆牛车,一辆是她,一辆是四娘,还有一辆宋大志,其他人都只有徒步的。
“大家跟上,我们争取今天走出大山!”早晨出发时站在没有树枝遮挡的高处,便看见了山下的农田和房屋,睡在山中心惊胆颤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望山跑死马,在山顶看着不远的距离,却走了整整一天才走了出来。此时天已经暗沉了,顾月照让大家停在了村子外不远处,洗净了手,每人发了一个馒头吃完进村。
这是怕村子中的不是一般村民而做的准备,这世道,山上绿林下山杀进村人的故事,四娘和林诺和她说了不少,还是小心一些为上。吃饱了,万一真遇见绿林也能有力气反抗。
吃饱了还不行,还得有人下去探路,探明村子安全才能进去。
谁去?
前路未知,若是那绿林强盗,此去哪还能有命回来,顾月照采取自愿原则,哪知问完,无一人应声。
顾月照倒是也不想让人去冒险,只是天色已晚,连夜赶路风险高,就地为营不进村也不安全。
“我兄弟三人愿去。”
站出来的是宋河宋山宋水三兄弟,宋山显然比宋河宋水更加活泛些,“为东家所用是我兄弟三人之幸,若此行我兄弟二人回不来,万望东家善待小的妻儿老父,平安将他们带至南方。”
顾月照同样回以一礼,“尽月照所能!”
得了这句话,兄弟二人腰上别着磨得锋利的镰刀,一人肩上扛着锄头,一人手握斧头,转身便朝着夜幕而去。
“当家的,万事注意!”
“爹!”
......
等待的时间是格外漫长的,好在他们回来得很快。
“东家,里面就是个正常的村子,我已经与他们的村长说好了借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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