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俊眉修目,面容英俊,头上缠着簇新的幞头,身着一袭雪白的圆领衫,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身姿挺拔,爽朗清举。
此人一看便知不是池中物,刘于晏行了个叉手礼,说道:“郎君稍待,我马上命人准备笔墨。”随即又道:“我叫刘于晏,不知郎君高姓大名?”
青年爽朗一笑,“不敢,某姓俞,名懋泽,字元夏。我平生唯有一好,便是美食,沙州大大小小的食肆都曾吃过,此间滋味却独具一格,不知源于何处?”
原来是个地道的吃货。
刘于晏说道:“这些菜品都是我兄弟自创的。”说着,他把袁滚滚拉到身边,“他也是一名老饕,平时就喜欢研究吃的。”
时人称厨师为“膳夫”,是下等人才会操持的职业,一般读书人目下无尘,轻鄙不已,连同他们说话都唯恐沾染浊气。但俞懋泽不同,因为有一颗吃货的灵魂,他非常包容,面对袁滚滚,诚挚地说:“郎君妙手,有点石成金之能。”
虽然之前也得到了玩家们的夸赞,但袁滚滚觉得他们可能只是碍于情面而已,并不能作准。但现在俞懋泽如此盛赞,则不含一点水分,袁滚滚内心火热,涌起一股被人认可的暖流,浑身上下无比熨帖。他咧嘴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过奖过奖。”
说话间,伙计已把笔墨纸砚拿上来,俞懋泽胸有成竹,执笔一挥而就。
刘于晏不等墨迹干透,迫不及待地拿起纸,玩家们都好奇地凑过来看。
然而,尴尬的是,俞懋泽他写了一手狂放不羁的草书,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上面写了什么。
念了十几年书,到了这里成文盲了,可怕!
刘于晏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不住点头,“好诗!好诗!”
大家的目光一同看向刘于晏,眼神中不约而同涌起崇敬之意,这都能看懂,牛逼普拉斯。
刘于晏坦然收下大家的敬意,看不看得懂有什么关系,夸就对了!
其他人很快也领悟了刘于晏的真意,齐齐点头,赞道:“好诗!好诗!”只有袁滚滚一个老实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我没看懂。”
俞懋泽并未见怪,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如同清风朗月相照,说出的话却又十分具有人间烟火气,“此间黄金脆皮鸡滋味独特,故作诗一首以咏之。黄金为衣髓为里,肉嫩骨酥俱销魂。人间岂得此至味,应残易牙愧伊尹。”
“好诗!”刘于晏大声鼓掌,还用胳膊撞了撞袁滚滚,用眼神示意他,还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袁滚滚虽然还是没听懂,但与刘于晏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连忙鼓掌,衷心夸道:“你好有才啊!”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听不懂的东西就真的超厉害。
刘于晏大方地说:“多谢俞郎赐墨宝,今日这账算我的。”
俞懋泽欣然笑纳,“那便谢过了。”
……
沙州城并不大,只有十八个坊,与长安、洛阳、扬州、益州等城市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若要在沙州城中找几个人,还是刻意隐藏行踪之人,那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走出州衙,程梦涵便有鹰嘴夺兔,猫口夺鱼——无从下手之感,茫然问道:“刀神,去哪儿?”
卢一刀想了想,说道:“先去县衙牢房,问问那个沙盗。”
“对了,刀神,沙盗到底是什么?”程梦涵好奇地问:“npc好像都很怕他们。”
沉默。
就在程梦涵以为卢一刀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终于出声,淡淡道:“沙州城西面是广阔沙漠,北面是茫茫戈壁,沙盗是游离在沙漠戈壁上的盗匪,专门劫掠丝绸之路上的商人和百姓。”
“那阿跌部呢?”程梦涵追问。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卢一刀不悦,“问题那么多。”
“好奇嘛。”程梦涵瘪了瘪嘴,“不知道就算了,干嘛凶人家。”此话一出,程梦涵先自己默默吐了一回,抬眼偷偷观察卢一刀的反应。
卢一刀侧目看她,“谁说我不知道?”
果然,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萝莉撒娇,程梦涵放软声音,“那告诉我呗。”
“好好说话。”卢一刀嫌弃地瞥她,“不要恶心我。”
程梦涵把头转向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心里给卢一刀批注,此人已瞎。
“哦。”程梦涵淡淡地说,他现在只配得到这个字。
“阿跌部是铁勒部族的一支,原本受突厥统治。后来,唐灭突厥,突厥和铁勒诸部有一部分归顺大唐,还有一部分遁入大漠和草原,这些沙盗便是他们的后裔。”卢一刀终于还是为她解释。
程梦涵一笑,露出脸上的梨涡,“原来如此,刀神,你懂得真多。不过,”她话音一转,“他不会告诉我们吧。电影里这种人不都宁死不屈,绝不会出卖同伴吗?”
“先去问问。”卢一刀步履不停,说道:“万一他说漏嘴了。”
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也只能从那个沙盗下手了。程梦涵跟在卢一刀身后到了县衙,熟门熟路地向牢房走去。
“怎么没见那个老叔?”程梦涵边走边看,“他说话可真逗。你们看起来很熟?”
“不熟。”卢一刀没跟她唠嗑的意思,言简意赅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走到牢房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凝重,“有点不对。”
“怎么了?”程梦涵双手已伸向腰间,握住两把铜锤。
“门口的狱卒不在。”卢一刀也拔出横刀,雪亮刀身映出他眉眼间的警惕,“也许进去吃酒了。总之,小心一点。”
程梦涵微微点头,握着铜锤跟在他身后。
牢房阴冷昏暗,只在每间牢房高处有一扇小窗,透入的天光驱不散牢中的黑暗和冷意,在那些黑暗的角落,仿佛隐藏着弑人的巨兽。
程梦涵心里有点发毛,之前来时,都没有这种感觉。她咽了下口水,说道:“刀神,狱卒都不见了。”
“在那里。”卢一刀锋利的刀尖指向之前关押沙盗的牢房,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借着高窗射入的光,程梦涵看清最面上那张满含恐惧、瞪眼凸舌的脸,以及颈间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那个人不久之前还眉开眼笑地说起“年轻郎君这么无趣怎么行?可不招小娘子喜欢”,如今却已横死牢中。
程梦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尤其还是认识的人,虽然是在游戏中,也让她心悸惊惶,不由“啊”了一声。
卢一刀转头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打开牢门,将食指和中指并在几人颈侧验过,蹙眉说道:“都死了。所有人都是颈间一刀毙命,凶徒十分残忍且熟练。”
“是沙盗。”
程梦涵还没把猜测说出口,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如是说。两人齐齐看向声音来处,是正对面隔壁的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名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但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牢门大开,他却坐在草垫上,一动不动,仿佛禅定的老僧,对自由的诱惑不屑一顾。见两人看过来,年轻人主动说道:“沙盗冲进来杀了狱卒后,把牢门都打开了,其他犯人就都跟着跑了。”
“你为什么不跑?”程梦涵好奇地问,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智障。
“我为何要跑?”年轻人振振有词,“再过两日我便能够出去了,但如果逃狱,被抓回来要重罚。如今沙州孤悬,逃又能逃到何处?过不了几日就会被抓回来,又何必多此一举?”
有理有据,程梦涵竟无法反驳。
“他们有几个人?”卢一刀问道。
年轻人抬手撑住下巴,“好像不太记得了。”
这人是鱼吗?只有七秒记忆?程梦涵刚要喷他,就见卢一刀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他面前,年轻人喜滋滋地捡起荷包掂了掂,立马改口,“三到四个吧,虽然只进来了两个人,但门口应该还有一两个人望风。”
“他们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卢一刀追问。
年轻人抬手轻抚下巴上新长出来的一圈短髭,回忆道:“没有。他们救人的时候抱怨被抓的同伴是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还说要尽快撤出沙州城,被狼主发现他们擅自进城,都没好果子吃。其他就没有了。”
“这群瘪犊子杀了人就想跑!”程梦涵磨着后槽牙,说道:“刀神,走,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正要离开,官兵终于姗姗来迟,将他们堵在牢门口。
“好呀!”领头的亮出雪亮刀锋,说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县衙大牢,别让这两个贼人跑了。”
卢一刀亮出节度使府的令牌,领头的验过令牌,态度立马变得恭敬,双手奉还令牌,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得罪,得罪,二位请。”
收回令牌,卢一刀提刀走了出去。他身高腿长,程梦涵倒腾着小短腿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娇俏可爱的小脸有些发愁,“刀神,线索断了,我们能去哪里找沙盗?”
卢一刀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往前走。程梦涵已经摸清他的性格,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只能闭嘴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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