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穿着一身简单的正红色仿制嫁衣,被小侍扶着,弱不禁风地走到了阁楼上。
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镂空牡丹花纹红色面纱,身上的红色嫁衣绣着鸳鸯戏水,腰间红绸细细,无风自动。
慕容倾眼力极好,她清楚地瞧见温瑾密长的睫毛下,是掩饰不住的深青,他的脸色苍白,哪怕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腮红,也无法掩盖眉眼间的憔悴。
几日不见,他又瘦了一圈,苍白无力的双手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红绣球,像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孤鸟,绝望的站在阁楼上,随时都可能坠落下来。
“公子!”身旁的杨爹么神情冷漠,小声地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得笑!”
哪怕戴着面纱无人看到,你也得笑!
温瑾喉头发苦,嘴角微微牵动,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又想起那日在门外听见的话,还有进去后母亲,祖父这些至亲之人恶心的嘴脸,一下子只觉得悲从中来,人生无望。
徐氏说他是白眼狼,一点也不顾及温家的名声和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祖父在一旁连连点头,甚至能说出
‘咱们温家也不是什么大家,他自小体弱多病,各种药膳补药精心养着,能活这么大已经是不易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高门他嫁不进去,普通的小门小户又养不起他,还不如让老天爷来决定,到时候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爷对他有几分怜惜了!’
他看到母亲有些松动的脸庞,还有徐氏脸上闪过的冷意,那一瞬间只觉得后背发凉,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家。
之后恍惚回神,他已经穿好了祖父为他准备的‘嫁衣’,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带到了阁楼上。
他看着下面祖父冰凉凉的眼神,母亲不耐烦的催促声恍惚响起,温瑾盯着手中的绣球,似是认命般呢喃了一句,“就这样吧,就当全了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了!”
温瑾闭眼,一滴泪如流星般滑过消失不见。
“不要怕,我在这儿!”
!!!
温瑾突然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朝着下方望去。
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了朝思暮想却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一袭紫衣,华贵天成,如同下面所有女人一样张开双臂,直直地望向他。
不同的是,她们的目光充满了算计、焦急与贪婪,只有她,凤眼之中满满的担忧与关心,恐怕还有一份,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热忱。
温瑾热泪盈眶,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温家众人,脚下像是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小跑两步,像一只蹁跹的蝶,想要投入花朵的怀抱。
“啊!”
手中的绣球孤注一掷朝着慕容倾而去,楼下的人群哄乱起来,纷纷跳起来想要抢夺。
慕容倾毫不犹豫,飞身而起,直接一个腾挪抢到绣球抱在怀里,然后潇洒落地,对着阁楼上的温瑾安抚一笑。
她想,抢绣球这事,还是迅速一点,不然吓到了她的小公子可怎么办?
温瑾还在状况外,还没来得及担心绣球的归属,就被慕容倾怀抱绣球的动作喂了一颗定心丸,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喜极而泣。
“抢到了,我家小姐抢到了绣球!”周恩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人群一震,顿时热闹起来。
“恭喜恭喜!”
“新娘出来了,快来迎接新娘啊!”
“是这位紫衣小姐抢到了绣球,好本事啊!”
“绣球我都还没看到呢,小姐好身手!”
温家的下人奉命来接人的时候,瞧见了慕容倾主仆两人,当场脸都绿了,这不就是前些天的那个女人?
大人她们要是知道公子将绣球抛给了这人,怕是当场就得气死!
且不管温家的下人面如死灰地带着慕容倾前往温家后院,温瑾自慕容倾抢到绣球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真的是恩公抢到了他的绣球?
他没有看错吧?真的是慕小姐?
温瑾心中又惊又喜,恍惚觉得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他在梦中被自己心心念念的慕小姐拯救,那些凡尘俗事,冷眼算计都离他远去,他像是一只展翅的鸟,即将迎接属于他自己的天空。
“这位小姐,到了。”下人战战兢兢地说完,头也不抬地赶紧离开。他不敢想象自己守在这里待会发生的事情会不会牵连他,为了小命,他还是赶紧离开吧。
“大人,抢到绣球的小姐来了。”管家面色纠结,一言难尽。
当她第一眼发现抢到绣球的人居然是这位的时候,就觉得事情要糟!凭她这么多年在温家当差,温大人是个什么性格,在了解不过,只怕这桩婚事还有得坎坷。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温岑脸上带了一丝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望向门口。
下一瞬,她的眼神就冷了下来,面容惊怒。
“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小女慕倾见过温大人。”慕容倾拱手作揖,比起温岑冷下去的脸庞,她嘴角的笑容却是十分的真诚。
“你怎么在这?”温岑坐在椅子上,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又问了一遍老管家,“你别告诉我抢到绣球的是这人?”
“温大人,你还没有老眼昏花,抢到绣球的,确实是在下。只能说姻缘天注定,看样子我与令郎确实是天作之合。”慕容倾淡笑,端的是意气风发。
“不可能,我不同意!”温岑一下站起来,指着慕容倾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绣球招亲这事作罢,你休想娶我儿子!”
温岑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这人害的温家名声扫地,而她多年来的积累也付之一旦,现在还假惺惺地想要娶她儿子,门都没有!
“温大人这是何意?”慕容倾眼神一冷,手中扇动的折扇刷的一下合上,走到温岑面前,冷笑道,“怎么,别人能娶温公子,而我就不可以?这是何道理!
您自己亲口说得,年满十八五十以下,未曾娶夫的适龄女子都可参与绣球招亲一事,本小姐各方面的条件都适合,为什么不能迎娶温公子?”
慕容倾明明知道温岑为何不愿意同意她和温瑾在一起,可她偏要如此说。温岑不是想要名声,想要好形象吗?那她就用名声压死她!
“你——”温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指着慕容倾说不出一句话。
“你与温瑾到底是什么关系?难不成真的如徐氏所言,你俩有私情?”温岑面色愠怒,仿佛真的震惊两人的关系。
慕容倾皱眉,看向温岑的目光越发轻蔑。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想泼她脏水。
“我与温公子当时只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嘛,温公子聪慧娴雅,弱不胜衣,小女子一见倾心,听说温府举行绣球招亲,自然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毕竟,今天绣球招亲的盛况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整个京城的人好像都惊动了呢!”
慕容倾轻轻一笑,对着温岑道,“温大人现在想要反悔恐怕也不成了,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温公子绣球招亲的事,大人也不想被别人误会你是一个言而无信,空口反悔的小人吧?”
读书人重视名声清誉,温岑尤甚,此刻听到慕容倾如此说,一张脸一会青一会白的,指着慕容倾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温岑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慕容倾来,此刻她才惊觉,面前的女子虽然看起来刚及弱冠,但是目光清正,身如劲松,一身气度竟是她生平罕见。
温岑心中一沉,莫不是此人是京中某位世家之女?
她汲汲营营数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如今温家几十年清誉毁于一个男人之手,而她身上也背上了一层污名,想要再进一步,已经是无比艰难,除非身后有人提拔。
而这人,温岑将目光落在了慕容倾的身上,心思百转,一时沉默下来。
“温大人,你可考虑好了?”
慕容倾见温岑目光充满算计,心里厌恶,可一想到她是温瑾的母亲,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催促道。
“不行,绝对不行!老身不同意,若是让温瑾嫁给这人,还不如让他梳了头做居士去!”
温老太君突然带着温瑜从后面冲出去,对着温岑气急败坏道,“就是这人不依不饶才害的温家名声扫地,她是我们温家的仇人,怎么能让温瑾嫁给仇人?看见她我就觉得心烦,要是真的让温家嫁给他,还不如让他跟徐氏一起做居士去!”
温老太君想得简单,反正他不喜欢慕容倾,那么温瑾就不能嫁给慕容倾,不然,岂不是要气死他?
“父亲,你怎么来了?瑜儿还不赶紧带着你祖父回去休息。”温岑眉头紧皱,有些话不好直接和温老太君说,只能让温瑜赶紧将人带走。
温瑜垂眸,心下不愿。
徐氏为了他日后过得比温瑾好,已经被温母休弃,他求了好久温老太君,才保住了徐氏的一条命。只不过代价是以后都要住在慈恩寺。
慈恩寺乃是前朝专门为惩罚犯错的男人而修建的一座寺庙,里面环境清苦,男人还要天天劳作,日子十分凄凉。
虽然先皇心善废掉了慈恩寺里的刑罚,但是一些基础劳动还是少不了的。主要是待在里面日子苦闷,青灯古佛,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温瑜心知徐氏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错了,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怨恨温瑾。
凭什么他的父亲被母亲休掉还要关进慈恩寺,而温瑾却可以风光嫁人当做无事发生?
所以当父亲走之前再次坑了一把温瑾的时候,他主动找了祖父,让祖父在一旁煽风点火,成功说动母亲为温瑾绣球招亲。
他看过母亲招亲的条件,老实说,虽然一眼看去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身为男子,他一下就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的漏洞可钻。
五十以下的成年女子,未曾娶正夫?
看起来是不错,但是要知道京城这样的显贵之地,高门大户一般女子成人前早早地就看好了人家,只等着一及冠就迎娶未婚夫入门。
就算有还未娶过正夫的人家,但是必然家中侍夫通房一大堆,哪里轮得到温瑾过去捡漏?
至于说那些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成亲的更早,如果成年后都还未娶亲,只能说家里条件太差,连个娶夫郎的钱都拿不出来!
温瑾要是真的嫁进了这样的人家,不出半年,就得活不下去。
他冷眼看着温瑾站在悬崖边上,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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