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横滨是镶嵌在神奈川县上的一颗湛蓝色的宝石,那么海拔一千多米的阿夫利山雨降山便当仁不让地充当着王冠的角色。
当中岛敦提议要前往这座大山之时,江户川乱步一直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
他看了中岛敦几秒钟,直到后者低下头颅,他才重新眯起眼睛,“你们去吧。”
他拿起一直挂在椅背上的浅棕色羽织,将其盖在头上,“乱步大人很困。”
“那千花也不要去。”
齐木千花重新回到青年的怀里。
感觉哥哥不高兴了,是不想出去登山的缘故吗?
她钻进羽织里,在黑暗中和青年四目相对,“千花要一直陪着哥哥。”
“就算找不回记忆也没关系,只要哥哥在这里,千花谁也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她蹭了蹭青年的脸颊,“哥哥不要难过,你还有千花,千花长在哥哥的眼睛里,在哥哥的心里,永远永远陪着哥哥。”
“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啊。”
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那本大人就勉为其难地陪你这个笨蛋一起去夏游吧,嗯,应该是用这个词汇没错。”
三人走到外面的办公室,深蓝色长发、红色和服的泉镜花依旧捧着热咖啡坐在她的位置上。
她有着一张可爱的脸庞,却有着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态。
“早上好!”
中岛敦发出邀请,“镜花也和我们一起去登山吧!”
泉镜花捧着咖啡缓缓站起来,走到中岛敦的身边,齐木千花朝她笑了笑,“早上好,镜花!”
泉镜花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完全像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回应她,“早上好。”
比起那个长长的名字,人们更愿意称呼这座山为‘大山’,想要登山,他们首先得前往距离横滨30千米的伊势原市。
四个人都不会开车,侦探大人熟练地打开视频就要跟着教程开启‘新手司机带领三个笨蛋征服方向盘’的公路片。
泉镜花安静地站在一边,中岛敦和齐木千花可不愿意为此承担生命危险,连忙劝他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
开车这种事可不是看几眼视频教程就可以学会的啊,哥哥!
江户川乱步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将眉头皱了起来,满脸都是委屈:你不信任本大人的实力,本大人要闹了!
齐木千花说了好一会夸赞的话,才将幼稚的哥哥哄好。
……!
千花绝对是被哥哥惯坏了吧!
她怎么能一直把‘可爱’、‘幼稚’、‘孩子气’,这样的词汇放在哥哥身上?!这真是太冒犯了!
话说回来,哥哥还是十分可靠的!
看着神气地指挥着司机开车的江户川乱步,齐木千花将眼睛弯成月牙,躲进青年怀里,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夸他的机会。
“哥哥果然最厉害啦!”
“那是当然。”
泉镜花看了江户川乱步一眼,眉头轻轻皱起,副驾驶上的中岛敦也在为这次的行程感到担忧。
乱步先生指路什么的……
“话说回来,这座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呀?”
江户川乱步一下没了声音,前面的中岛敦说道,“要是说景色的话,大山可是欣赏红叶的胜地呢,一到秋天,这里的枫叶就像火焰一样绚烂夺目。”
齐木千花坐在青年腿上,看向副驾驶,“敦君以前来过吗?”
“当然啦。”
中岛敦接着说道,“不过还是乱步先生来的最多吧,之前社长……”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这才发现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大的蠢事。
他急急忙忙地找补道,“总之,山上的神社也很好玩的。”
齐木千花完全没发觉中岛敦语气中的异样,但她的触角对气氛的变化无比敏锐,车内的气氛沉重灰暗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忧伤感的来源,黑发青年正睁着碧色的双眸,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郊野。
她抬手摸了摸江户川乱步的眉毛,后者像是触电般转过头来,然后将她抱紧,整颗脑袋都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对于哥哥的过去,千花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是对不起。
就像勇者大人安抚她那样,齐木千花轻轻地抚摸着江户川乱步的脊背,后者显然因为她绝佳的技巧变得放松了一些。
这让齐木千花的呼吸不再受到阻碍,青年安静地抱着她,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齐木千花摸了摸青年的黑发,他的头发显然也是疏于打理的类型。
青年早上洗完澡连头发都懒得吹,只随意地用毛巾大力摩擦了几下将水珠吸干,但为她梳头时却十分缓慢细致,没有露出一丁点的不耐烦。
或许是人类的天性使然,对齐木千花而言,比起对家务事轻车熟路的勇者大人,江户川乱步这种连自己都懒得打理,却努力将她照顾好的姿态更让她感动和喜欢。
果然是哥哥啊。
齐木千花想道,哥哥给千花的就是最好的。
那么……千花该怎么回报哥哥呢?
齐木千花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她从前从来没有关注过:‘江户川乱步需要什么’,这回事。
千花真的好自私呀,怎么能一直让哥哥为千花解决问题呢。
唔,哥哥需要什么?之前好像是想让千花唤醒善良的……
呃,忘记了名字的某位大人。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千花要在努力找回记忆,不辜负哥哥为千花制定计划的苦心和期望的同时,唤醒沉睡的那位大人!
十一点,一个临近中午的时间,登山四人组到达伊势原市,一位好心的俄罗斯人出现在横滨的街头。
眼前的大山像是一尊碧绿的巍峨神像,齐木千花站在山脚,下意识为此感到恐惧。
好高啊,千花真的能爬上去吗!
“中国有一句古话。”
带着白帽子的青年走进还未营业的酒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扑克牌,将其放置在吧台上,唇角缓缓勾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山下的风并不是十分温柔,哪怕是在夏季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寒冷,齐木千花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笨蛋!”
江户川乱步把小披风脱下来套在她身上,又戳了她的脑袋,“你不是有飞行咒灵吗。”
“……是哦。”齐木千花想夸他的话顿时被戳得一噎,“……千花好笨!”
她连忙叫出自己的咒灵来,这只咒灵是她目前为止最大的飞行咒灵了,宽阔的背部容纳四个人绰绰有余。
除了她,其余的三人都是看不见咒灵的体质,齐木千花见泉镜花脸色苍白,好像有些害怕,连忙跑到她身边安慰道,“镜花不要怕!”
齐木千花拍了拍腿下的咒灵,示意这里是有东西存在的,她们并不是坐在空气上,“千花的这只咒灵很大哦,就算镜花在上面打滚也没问题,绝对绝对不会掉下去的!”
“……”
她们的手臂几乎挨在了一起,泉镜花垂头,深蓝色的下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了摇,“谢谢。”
“完全不用谢!”
两个小个子开始凑在一起,哪怕泉镜花话不多,但以哪种角度来看,她们都聊得十分愉快。
愉快到完全忘记了本大人,完全忘记了把外套脱给你的本大人还在这里吹冷风!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一个桂花味的温暖拥抱吗!最喜欢哥哥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吧!
这个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家伙简直就是一只会不断地被别人吸引走注意力的可恶花蝴蝶!
还顶着哥哥称号就被如此忽视的江户川乱步几乎已经预见到了日后自身的惨状。
还有,这种时候身为乱步大人最忠实下属的敦君不应该为本大人送上完美的助攻吗!现在一脸渴望地想要加入她们的聊天群是怎么回事啊!
黑发青年不满地看向中岛敦,后者正在努力地找机会插入女孩们之间的话题,接受到他的目光,还一脸状况外地挠了挠头。
……
江户川乱步不得已,只能捂着脸打了个喷嚏,以此来博取一些关注。
“哥哥?”
少女的注意力果然立即被他拉了回来,蹭到他身边将他整个抱住,“是不是很冷呀,对不起,千花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想了想,召唤出吞着自己行李的咒灵,从里面拿出几件外套递给大家,“小心着凉哦!”
泉镜花穿着和服,被风一吹,正是十分舒适的温度。
中岛敦接收到来自江户川乱步极具压迫感的死亡射线,终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原来乱步先生是不想我和江户川小姐走得太近!
唔,如果江户川小姐是我的妹妹的话,我也一定会让所有雄性生物都离她十米远的!
中岛敦完全能够理解乱步大人的心理,连忙表示自己有异能,不怕冷。
他极具求生欲快速摇头的样子十分可爱,齐木千花几乎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尾巴。
小老虎。
她握住胸前的吊坠,这个吊坠是悠仁送给千花的。
那个时候千花也是这样,坐在飞行的咒灵上面,然后走进了悠仁的宿舍,和他们道别。
回忆像是碎片般一幕幕跌进她的脑海,她看见自己笑着朝两个少年挥手,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她要和哥哥回家了。
……
哥哥、?
齐木千花皱起眉,下意识看向江户川乱步。
青年也正在看着她,翠色的眼睛里跃起浅淡的、她看不透的光。
“千花想起来一点点了,千花之前好像把别人当成哥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户川乱步的袖子,“哥哥会生气吗?”
“……”
江户川乱步反问道,“你对那个人还有印象吗?冒充你哥哥的那个家伙。”
“有一点点。”
[“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少女坐在咒灵上,眼泪滴落在裙角,她问道,“千花是不是认错人了。”
扎着半丸子头的青年叹息一声,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可恶的家伙!明明不是千花的哥哥却不否认,还害得千花流了好多血!
没错,千花都想起来了!这个混蛋让千花走了好久好久好久的路,千花的脚都疼死了!
少女鼓起脸,江户川乱步第一次见她将眉头皱得这么紧,她气呼呼地说道,“这个人是个超级超级超级坏的家伙,千花超超超超超级讨厌他!”
……一连这么多个超级,看来是有够讨厌的。
江户川乱步咳嗽了几声,虽然他一直有在强调他并不是齐木千花的哥哥,但是如今也不免有种唇亡齿寒的感同身受。
毕竟如果以一个哥哥的角度来说,他和之前那个家伙也没什么区别吧。
都是借着他的名义接近自己妹妹……
江户川乱步将自己带入齐木楠雄,只觉得这两个男人还是别继续活着比较好。
啊。
他苦恼地皱起眉,再一次强调道,“本大人再说一遍,本大人不是你的哥哥。”
“哥哥生气了!”
齐木千花完全不在意中岛敦和泉镜花还在这里,她抱着黑发青年撒娇,“千花不是故意认错哥哥的!”
情况危急之下,齐木千花又想起了一点关于夏油杰的回忆。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家伙好像就想杀她来着!
可恶……混蛋!
齐木千花又急又气,欺负千花也就算了,现在还害得哥哥生千花的气了……
“你哭什么啊!”
江户川乱步拿起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本大人真的没生气!”
他哪里有资格生气啊!他只求将来那位哥哥别生他的气!
谁来救救本大人!
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尤其是在她还是个笨蛋的时候!
“快想想悠仁和惠!”
“好……好的!”
齐木千花像是得到了主人任务的小狗狗,神色认真起来,“我会努力的!”
金碧辉煌的俄国餐厅,青年姿态优雅地切割着红肠,不远处的唱片机还在播放家乡的音乐。
他像是在欣赏一出戏剧,听着少女那边的动静,偶尔还会轻笑两声。
这出戏剧还在筹备阶段,少女就已经给他展示了精美的餐前小菜,叫他难得地有了白费力气的兴致。
费佳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份和自己一样的菜品,让其帮忙打包。
黑发青年提着浅棕色手提袋穿行在横滨街头,一直走到一个破败肮脏的小屋前。
他将手提袋放在门口,敲了三下门。
里面无人回应,费佳脸上的笑意更甚。
唔,今天她表现得太棒了,是该给一些奖励。
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光,像是救济苦难人类的圣子那般,青年弯下腰,将手中的便签纸贴在手提袋上。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隐蔽的角落,听着系统的惨叫,缓缓闭上了眼眸,清瘦的面容精致到堪称柔美。
他靠着墙仰起头,苍白的面色浮现一抹沉醉于欢愉的绯色。
多么……
完美的开场。
漫山遍野的绿植为大山填上青色,几人没多久就到了山顶,齐木千花踩上山顶的土地,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回忆像是雪花一样缓缓飘进她的脑海。
先是那些快乐的,和悠仁还有惠待在一起的时光,然后再是夏油杰,他对她做的一切可恶的事。
她回忆起那些疼痛,跪倒在地上发起抖来,江户川乱步连忙把她扯起来,“别想了!”
他摇晃着她,试图打断这种痛苦的进程。
怎么回事……以本大人的计划,她应该感觉不到痛苦和折磨才对!
她和夏油杰的那些喜欢,那些温馨融洽的相处,那两个印在唇角的吻。
在前面这么多恶意的铺垫下,这些回忆显得如此的轻薄,就像一张虚假的碟片,一块一触即破的泡沫。
他死掉了吗……?
齐木千花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关心。
她永远永远不想见到他。
还有……
五条悟,五条老师。
拥有着最漂亮眼睛的男人,这是她的龙,是千花的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见面,她的龙都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
他难不成讨厌千花了吗?
千花和他的回忆都是假的,那勇者大人呢?
[千花。]
“笨蛋。”
江户川乱步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地安慰着她,“痛就停下来啊!”
[你要向前走。]
“你真的笨死了!”
[你做得很好。]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从耳朵和心口传来,齐木千花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
在她无助的时候,她永远只会祈求一个人。
她回抱住江户川乱步,“千花想回家。”
费佳叹了口气,这位侦探说的没错,他的公主是个十足的笨蛋。
身为公主,她怎么可以指望恶龙呢?
不管是在哪个故事里,勇者才是公主的剑、她的盾、他才是那一个为她披荆斩棘,为她翻山越岭、将她从恶龙的巢穴中抢出来,带她回家的人。
费佳的异能浮现在他身侧,“真是高尚。”
费佳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面对一只无法战胜的恶龙,我们也只好将高尚的品格捡起来了。”
他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在反抗,它们在咆哮,在质疑自身的决定。
爱上一个人,不把她的羽翼折断,不把她的亲人朋友之类的繁琐枝叶剪掉,不把她关进自己的笼子里,不让她成为只为自己而唱的莺怎么行?
费佳轻轻叹了口气,颇感遗憾地说道,“我们不能这样做。”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她会枯萎的。”
青年沉默了很久,走到费佳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几乎贴在一块。
“那我们就甘心这样吗?”
两双紫红色的眸几乎平行,青年讽刺地笑起来,“就连眼睛颜色都为她模糊掉,是怕她太过伤心,怕她承受不起再认错一次哥哥的打击吗?”
费佳躲开他的视线,青年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瞧瞧我们如今的模样。”
青年波光潋滟的眸中满是怜悯,他咬牙切齿,饱含恨意地在费佳耳边说道,“我们,快变成她的狗了。”
“啊。”
费佳轻轻笑起来,“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一些不甘心。”
咒灵熟门熟路地晃到山下,泉镜花买了一包软糖递给齐木千花,“别难过。”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十分奇妙,仅仅一个上午、一次愉快的聊天,就可以将原本陌生的距离拉近到朋友的关系。
来送糖果的泉镜花还是一脸淡漠,她比齐木千花还要矮上几公分,深蓝色的头发上别着两朵白色的小花,正在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齐木千花接过糖果,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谢谢镜花!”
“千花没有难过。”
齐木千花笑起来,像往常那样,无论什么坏事她都可以忘记,只要哥哥在这里。
她将糖果的包装拆开,和泉镜花、中岛敦分享过后,其余的糖果被她全都塞进了江户川乱步的怀里。
“千花都给哥哥!”
江户川乱步把糖果胡乱地塞进口袋,带着她上车,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紧紧抱着她,“不痛了吧?”
“不疼了。”
江户川乱步把她按进自己的胸膛,像是男孩一样轻灵的声线变得十分沉稳,“睡一觉吧。”
在这一刻,他仿佛是足以支撑着她在世界上行走的柱石。
齐木千花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窗外,“千花睡不着。”
江户川乱步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想做什么,本大人都可以陪你哦。”
“千花想逛街,可以吗?”
“停车。”
世界第一名侦探的行动力永远处在满格,他牵着齐木千花走下车,“开车太慢了,让咒灵带着我们飞回去。”
少女粲然一笑,“好。”
少女显然已经不太在意从前的事情,正在满脸新奇地看着沿路的风景。
而江户川乱步却不得不去在意。
她的记忆不该回来得如此之快才对,他一点点也不想让她疼。
背后有一个人在操纵整件事,还把本大人也当做了一颗棋子,为他贡献了一个绝佳的计划。
如果齐木千花还没有别的瞒着他的事情,那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费佳。
那只肮脏的、不折手段的下水道爬行生物。
江户川乱步脸色阴沉,就算他们的目的也许是一致的……
但是,那只老鼠怎么敢让她疼。
他正在脑海中猜算费佳接下来的动作,身旁的少女突然激动地叫起来。
“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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