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院内,林静含兀自呆坐在房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日。


    刘城珏在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后,也来到了风扬院,站在门口朝里看着,就看见一个女子在床边的脚踏上坐着,伴着一室的静寂。


    他从没见过林静含这副模样,自打认识她,或淡然,或肆意,或沉稳……就是不见她这般消沉的模样,楚雪泽看来确实对她很重要。


    刘城珏坐着房前的台阶上,又陪着林静含守了半日,直到天际擦黑,他才进屋去将灯盏点亮了。


    林静含见有人进来了,霍地抬头看去,就见是刘城珏,愣了一会,又似意识到了什么,仍旧低着头。


    刘城珏见状有些不忍,想说些什么,这时那院中的小童站在门口张望,见到少城主,马上请示道:“少主,可要用饭了?”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床边的林静含,说道:“你一天没吃饭了,用些吧。”


    林静含不言不语,小童倒是走进来了布菜了,屋内只剩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刘城珏见她不动,端了一碗粥过来,说道:“不吃饭要闹出毛病的。”


    可回应他的只有空气,刘城珏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方才小铁给了我一枚玉佩,是在明悟崖上找到的,想来是楚雪泽的,你若是乖乖用饭,我就拿来给你。”


    听到了楚雪泽的名字,林静含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看他,却不说话,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碗。


    刘城珏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去取了玉佩,拉过她的手,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


    林静含神色有些失望,是一枚方形的白玉,上头雕刻着奇怪的纹样,而楚雪泽仅有的那一枚玉佩雕的是玉佛的模样。


    这不是楚雪泽的玉佩……等等!玉佩,楚雪泽的玉佩!她慌忙起身在屋内翻找着什么,惊了刘城珏一跳。


    他问道:“怎……怎么了?”


    林静含喃喃自语:“没有,他的玉佩不在这里。”那就应该在身上,这么想着,她快步地出了门,向停放着楚雪泽尸身的西院走去。刘城珏也赶紧跟了过来。


    西院无人居住,有几间屋子便用作了临时停放尸身的地方,如今哑巴和楚雪泽的尸身就放在了这里,林静含原是打算带着回苏州安葬的。


    如今她站在盖着白布的尸身前,总算是有了勇气认真仔细地一探究竟,尸体上也没有任何的玉佩,会不会是掉下悬崖的时候就丢了呢?


    纷乱的猜测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心跳急速,自觉的屏息屏息,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具尸体。


    不是,他不是楚雪泽!


    楚雪泽的身体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具尸体不应该骗过她的,怪她关心则乱了。


    这个认知如同照进她阴霾心中的一丝亮光,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不,或许不是他骗自己,而是他被人劫持走了。


    真相来得太快,林静含只喃喃念出一句:“他没有死……”


    刘城珏听见了,瞪大了眼睛,楚雪泽没有死?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没来得及细想,林静含就问他:“阿雪和你为何要去明悟崖说话?”


    刘城珏老实答道:“他说是哑巴在屋子里关久了,便带出来看看风景,顺道和我说一点话。”


    林静含追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这……”刘城珏咬了咬牙,慢吞吞说道:“就说了他要回苏州了,但是你们仍有情谊这样的话。”


    只这一些,林静含判断不了他失踪的这桩阴谋有没有自己也参与其中。但是,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柔弱的楚雪泽有能力给自己安排这样一出,他没有动机。


    林静含又走到另一边,一把掀开了盖着哑巴的布,这具尸体倒真的是他。她还记得陆秉元将此人推给自己的时候说过他是解开常萤山秘宝的关键


    若说那褐衣人是拂衣阁的人,那黑衣人如何就不能是陆秉元的人呢,难道他是做好事才将人推给自己的吗?


    原先以为陆秉元要么死在拂衣阁手中,要么逃出来,会光明正大地找她要人,却不想闹出了今日这一出。


    如今哑巴死了,常萤山秘宝的线索难道就此断了?


    林静含问道:“哑巴先前是住在哪里的?”


    刘城珏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他如何会关心这个哑巴住哪里。


    林静含不发一言,又离开了,闹得刘城珏满头雾水,但见她不复方才的消沉,他心中也轻松了几分,虽然她说楚雪泽还活着……活着就活着吧。


    林静含问过了风扬院中的小童,才知道原来


    她又推开了哑巴住的那间屋子,屋内简单而整洁,扫一眼就能看清全貌,空气中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林静含走向唯一放了东西的一张矮方案上,翻开上面的纸张,就见到纸上写着一些不认识的奇怪字符。


    又再翻看其他的东西,再没什么可疑的了。陆秉元所说的解开线索,难道就是这些奇怪的符号吗。


    她忽然想起来楚雪泽曾经去过书阁,找了不少的书册,她又回去一本本翻找,找到了一本扶桑文书册,书内的文字正与哑巴写的字相似!


    原来那个哑巴是个扶桑人!


    林静含忽然意识到,徐福当年去往蓬莱的方向,也是如今扶桑国的方向,那歌谣会不会原来其实是古扶桑语呢?


    而且楚雪泽能带哑巴出门看风景,想来日常和他来往应该很多,所以楚雪泽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常萤山的线索。


    一下子太多的猜想挤进了脑中,林静含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糊涂了,只怪她先前对此并不在意,才会忽略了这么多的细节。


    来的两派的人中,究竟是谁带走了楚雪泽呢?


    陆秉元那边可以先不管,但若是阿雪落在了拂衣阁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她又拿起了那枚方形白玉来看,看久了,总觉得有一丝眼熟,这花纹倒是有像了她在黑云崖佛殿中见过的,印着西域佛教纹样的经幡。


    第二日,刘城珏就接到了林静含要走的消息。


    刘城珏跑到洗剑城大门口,就见林静含已经拉着一匹马准备离去了,他忙问道:“你要去哪?”


    林静含本不欲说,但是想到万一自己出个什么不测,有个人知道自己死在哪里也好,她师父虽然说不会帮她报仇,但没说不会帮她捡尸啊。


    于是她答道:“黑云崖。”


    那不是拂衣阁的所在,万分的凶险?刘城珏急道:“能不去吗?”


    她摇头:“恐怕不能。”她昨晚没睡,辗转了一夜,总有预感,要再去一趟黑云崖,或许就能拨散眼前的迷雾了。


    况且南怀音与拂衣阁有仇,她若在黑云崖潜伏着,或许能遇到南怀音,助她一臂之力。


    “那我陪你去。”


    又是摇头:“恐怕不能。”


    刘城珏知道自己只怕会成她的拖累,垂头丧气地说道:“那我们的亲事……”


    林静含答道:“我已经应下了。”言下之意是之后的准备虽洗剑城和青峰盟怎么谈,她不关心了,说罢这句,她就骑上了马,往西面去了。


    马车一路向北奔驰,车内的楚雪泽还在昏睡着,陆秉元请了岐九黄来看,其人是当事神医,连和元帝也颇为推崇,只是他不愿在宫内拘束,而是在江湖行走,顺道找他已经嫁人的小师妹。


    岐九黄只稍看了看,道:“碰着头昏迷了,又偷用秘术强提内力,损耗了身子,可大可小,能活多久看他运气了。”


    陆秉元听完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说道:“能在面圣之时醒过来就行。”


    这倒好办,岐九黄在奔驰的马车内运笔也是稳如泰山,一张药方就出现了,又有下属接过,已最快的速度熬了药上来,一碗下去,只半日,楚雪泽便悠悠转醒。


    看见陆秉元和一个灰衫断须的男子,楚雪泽便明白自己是成功脱身了,如今应该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不久之后就要面圣,等待他的将是万般的试探,若露出一丝破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楚雪泽不得不赌这一把,成了,他便能成为大靖朝的三皇子李昭,洗脱掉从前。


    陆秉元见他醒了,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了。岐九黄不爱骑马,只得这一辆马车,他便依旧窝着。


    岐九黄倒不知他救的这人是何身份,反正除了找小师妹的下落,他也不想去关心什么。


    楚雪泽坐起了身,饮了一杯茶,倒是跟岐九黄搭起话了,此人在青楼中虽有冰雪公子的美名,但实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着意讨好一个人时,昳丽的脸上也透着亲和感。


    知道自己是被面前这人救醒的,他便笑问道:“在下楚雪泽,蒙神医救治,不胜感激,敢问前辈名号?”


    岐九黄也没这么多戒备,长路颠簸,他爱聊就聊呗,听罢笑了一声,道:“不才岐九黄,当不是神医之名,让你醒过来可不是救你,不得休息强行清醒,不过是更加损耗你的身子罢了。”


    楚雪泽也不见恼怒,笑道:“看来我是活不长了。”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


    “你用秘术,你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只是《千魇毒经》是个好东西,我拒绝不了。”楚雪泽直言说道。


    听到《千魇毒经》的名字,岐九黄的兴趣倒是起来了,问道:“你见过那书,不是被药痴送给他的老情人了吗?”


    见这大夫果然对那书有了反应,这天就好聊下去了,楚雪泽道:“有幸见过。”


    “里面果真记录了这世间所有的毒蛊之术?”他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对致病的毒蛊也多有了解。


    “确实如此。”


    “都有什么?”


    “倒是不方便说。”


    “哼!”岐九黄又嗤一声,不说算了,我也不感兴趣。


    “哦,那前辈对何事有兴趣?”楚雪泽徐徐问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


    “路远颠簸,闲聊罢了。”


    “不聊了!”岐九黄懒得再看他,楚雪泽也没再强行搭话,马车内安静了下来。


    良久,岐九黄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千魇毒经》中,可有寻踪觅迹之术?”


    楚雪泽答:“倒是有。”


    岐九黄一下子激动了:“真的,那失踪了十几年的人,能不能找到?”


    楚雪泽却摇了摇头:“不能,但岐前辈不妨将线索告知与我,或许我在哪见过呢。”


    岐九黄见希望落空,翻了个身懒懒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她早已失踪,只是十几年前广霍城起了瘟疫,她才出山了,只是当我赶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口中所说的,救治了广霍城瘟疫的人,不就是含娘的师娘吗,楚雪泽脑中浮现了那个在小院里熬药的女人,他倒没想到这么巧。


    “我便是从广霍城的那一场瘟疫中死里逃生的人,岐前辈口中的女子,我见过。”


    岐九黄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紧盯着他。拉赫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京城,驶入宫禁,宫道平整空旷,但多地是人在各个角落悄悄地看着。


    马车停下,岐九黄倒是没下来,楚雪泽跟着陆秉元继续走着,一盏茶的功夫,就站定在会宁殿前,掌事太监见人来了,便进去禀报。


    未及,殿内打开,有药味并龙涎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二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正殿内,和元帝正在批改奏折,见人来了跪下,才放下了折子。


    他修的是道法自然,即使见着可能是自己亲子的楚雪泽,也不见有什么悲喜之色显现于面上,只问了陆秉元几句他的情况,陆秉元具一一答了,说完又呈上了那枚玉佛。


    “礼昭承瑞,既寿且康,这确实是昭儿的玉佩。”和元帝说罢,将目光投向楚雪泽。


    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只是身子看着像不太好,听皇城司的先前送回来的消息,说是在途中撞到头受伤了。


    被一国之尊仔细打量着,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楚雪泽听到一句“抬起头来”,便乖乖地抬头,只眼睛不看圣颜。


    “看着朕。”又一句,楚雪泽放抬起了眼帘,入目是一个四五十岁男子,眉眼间仍旧俊朗,穿着宽大的素色道服,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陆卿说你失忆了,幼时的事,可是具都不记得了?”


    “回陛下,原是不记得了,但是被撞了头之后,从前的事倒是想起来了几分。”楚雪泽恭谨回到。


    这话不止和元帝惊讶,旁边跪着的陆秉元也看了过来,楚雪泽承这二人的目光,面色自如。


    “那你想起了些什么?”


    楚雪泽道:“想起了祈宁殿八月的丹桂树被人打了去做桂花糕,我也偷吃了一块,皇后娘娘说我有御膳房的不吃,何苦去吃那宫女太监手里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有一只虎头纸鸢,飞得却不如小妹妹的花衣燕子的纸鸢高,我就将她的藏在了床底下……”


    他只一件一件地说着,都是些零碎的小事,但是孩子,也只会记得这样的事。


    和元帝听他说起这些细碎的小事,记忆也渐渐复苏过来,他和皇后少年夫妻,得了这个嫡子,许多昭儿发生的小事在床笫之间都会讲起,也是那时最能感受到为人父母的心情。


    他良久没有说话,殿下二人也低头跪着,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最后,和元帝叹道:“去看看你母后吧,她这些年因你的事,精神不大好,往后应是能开怀了。”


    这一句,算是承认了楚雪泽的身份,从今日起,他便成了李昭。


    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现在尚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此中还有种种凶险不言自明,试探绝不会怎么简单就结束的。楚雪泽垂眸敛目,跟着陆秉元出去了。


    待到陆秉元和楚雪泽出了殿外,和元帝问道:“撞到了头才想起幼时之事,岐九黄,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岐九黄从一侧屏风走出来,作揖道:“回秉陛下,医书对此多有记载,三皇子这也非个例,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倒是好事,想来皇后的心病也能解了。”和元帝说完这句话,依旧低头去看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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