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停在后巷。


    清风宅的后巷一边是高高的城墙,另一边便是宅子的后门,平日里这巷中甚为寂静,几乎无路人经过,这也是李允将密室出口设在后罩房的原因,以便于逃匿。


    今日唐四与旺叔急匆匆将两辆马车拉到后巷,旺叔还特意将小姑娘烘干的衣物放进了马车里,免得到时给忙忘了。


    两人安顿好后刚转身,蓦地见到宋庭轩正从巷子另一头阔步走来,身后跟着随侍阿甘。


    “你们的主子这是要出远门么?怎的不将马车停在前门?”宋庭轩戏谑地问道。


    旺叔与唐四吓得面色灰败,不知该如何应对。


    宋庭轩也没兴趣为难两个下人,嗤笑一声后吩咐道:“速速叫你们主子来见老夫。”


    唐四低头应是后撒腿就往后罩房跑,继而进密室知会李允。


    李允倒是处变不惊,思量片刻后握了握拳,走出密室,来到了后巷。


    宋庭轩站在车轴旁看着面容清俊的少年徐徐走近,瘦长寡情的脸上挂着莫测的笑:“看来我们的少主忙得很啦。”


    李允走近后行了一礼:“让义父费心了。”他顿了顿:“实不相瞒,孩儿确实想趁着身体刚刚恢复,出趟远门。”


    宋庭轩挑起眉眼:“额,是吗,老夫倒想知道你这掩人耳目地备了两辆马车,究竟是想去哪儿,有何贵干?”


    李允嘴角噙着笑,面上露出微微的尴尬:“孩儿想去附近的都城转一转,以便置办一些合适的产业。”


    宋庭轩眉眼里露出惊诧之色:“你这是嫌手上的银子多了,还是少了?”


    李允神色微敛,沉默了一瞬,继而恭敬地答道:“义父,孩儿总有杀不动的那一天。”


    宋庭轩微眯着眼盯了李允片刻:“你年纪轻轻,倒是开始给自己预备后路了。”


    “是义父一直教导孩儿要未雨绸缪。”李允说着抬眼看向宋庭轩,刻意换了话引:“不知义父怎的到这后巷来了?”


    宋庭轩在马车旁踱了几步,抹了抹下颌:“老夫听闻清风宅进了刺客,今日便特意过来瞧瞧,顺便在宅子四周巡察一番,看看你们的防守可有加强,这不,就看到了这两辆马车。”说完他轻笑一声,顺手朝旁边的马车指过去。


    马车的竹帘恰恰在此刻颤了几颤,像里面藏了人一般不小心触到了帘子。


    宋庭轩神情微怔,转头看了一眼李允,正欲走过去掀开竹帘细瞧一番,旺叔抢先一步跨过去:“唉哟,定是老奴将小白忘在里头了。”


    旺叔说着轻轻掀开竹帘底下的一角,养得圆墩墩的小白果然从里面钻了出来,小短腿一蹬便从车上跳下去。


    旺叔松了口气正欲放下竹帘,冷不丁手臂被宋庭轩一把挡住,随后竹帘被掀开更大的豁口。


    众目睽睽之下,婵儿的几件粉色纱裙正扎眼地搭在马车坐椅上,随着竹帘掀开后灌入的冷风轻轻晃了晃。


    旺叔恨不能一头撞死自己,他怎么就没想到防着这层呢。


    李允此时也静静立在一旁,盯着宋庭轩的身影一刻也不敢放松。


    宋庭轩挑起竹帘凝视了片刻,之后便放下了帘子。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谁也没说话,一旁的旺叔与唐四更是吓得战战兢兢,等着宋庭轩开腔质问。


    宋庭轩却并没有质问,他抬起下垂的眼睑,冷冷看了一眼李允,继而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般:“既然你要出远门,老夫也就不便叨扰了,你且早去早回吧,有些任务还等着你去执行呢。”说完转身往巷子外头走。


    李允便也平静地抱拳相送:“是,孩儿遵旨。”


    一直到宋庭轩消失在巷子尽头,主仆三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旺叔当场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老奴大意,竟将小丫头的衣物提前放进了马车里,少主如何罚老奴,老奴都毫无怨言。”


    “旺叔不必自责。”李允沉声安慰道,眸中却目光如注,正揣摩着宋庭轩刚刚的反应。


    一旁的唐四看着也不对劲:“少主,堂主明明都看到了这小儿的衣裳,怎的都没询问一句,该不会……不会直接去向皇上禀报了吧?”


    旺叔一听也吓得慌了神,怔怔地盯着主子。


    李允却面色沉静,肯定地回道:“不会。”


    宋庭轩刚才明明是一副不去深究故作不知的样子,若是想去向皇上禀报,他好歹也该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做到心中有数。


    “不管其他,你们先帮着去收拾吧。”他沉声吩咐道。


    总舵的马车里。


    阿甘一边给宋庭轩倒上茶水,一边试探着问:“堂主刚才都识破了少主的谎言,却还是放了少主一马?”


    宋庭轩扶着额,长叹了口气,苍老的双眸怔怔盯着对面的车壁:“这小子这次怕是真握住了皇上的命门。”


    阿甘思量片刻:“老奴听说,张左使上次被少主割掉手指,便是因为他在清风宅搜到一双小儿的绣花鞋,后被证实那鞋乃是旺公公给宫中的景妃娘娘做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宋庭轩冷笑一声:“就张左使那脑瓜子,哪怕他手里真握有那小子什么证据,也断然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堂主的意思是,咱们这位少主手中,真藏有阮家的后人?”


    宋庭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刚刚那马车中的小儿衣裳,你不都看到了么。”说着他神色黯然地幽叹一声:“为此还火烧太尉府,他还真敢。”


    阿甘微微一笑:“少主是您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胆大心细,心思缜密,您又不是不知道。”


    宋庭轩面色深沉地沉默了片刻:“阮江南一家的生死事关社稷,皇上这些年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不就是想将他们赶尽杀绝么,若他知晓咱们这位少主手里有他要找的人,怕是会掀起滔天巨浪,这小子,”宋庭轩说着顿了顿:“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让这世道换片天了。”


    “堂主这是又为少主担心了么?”


    “他哪用得着老夫来担心。”宋庭舒了口气,将僵直的身体倚靠在车壁上:“今日时机正好,也该给大哥去扫扫墓了。”


    阿甘陪着笑脸:“堂主说的极是,若阮家人能逃过一劫,说不定咱们能借此揭开宋大人被杀的隐情了。”


    宋庭轩“嗯”了一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再吭声。


    另一厢,清风宅的主仆们匆匆忙活了一场,总算将婵儿吃的用的往后需要的物件一一规整好,旺叔又让后厨备下了好些干粮饼子,暮色四合时,才将少年与小姑娘送上马车。


    旺叔仍是依依不舍,待小姑娘坐进车内后,他拿出手里的绣花鞋,躬身一只一只地给小姑娘穿上:“不久天就凉了,可不能让脚冻着。”


    婵儿抱着旺叔苍老的脸颊“叭”的亲了一口:“谢谢旺叔,婵儿以后会来看你的,你乖哦,不哭。”


    旺叔被小姑娘逗得一笑,晶亮的泪珠子在混浊的眸子里颤了颤,又被吸了进去:“老奴会乖乖的,等婵儿回来看望老奴。”说完便一扭头下了马车。


    李允随后跨上车,将软软的小姑娘一把抱进怀里:“这一路辛苦,你可不是许哭闹。”


    婵儿手里捧着一袋糖豆豆,小手伸进去掏了一粒,往李允的嘴里硬塞:“哥哥你尝,一点也不苦。”


    李允将头偏向一边:“我没说糖豆豆苦,我是说……”


    “哥哥你吃嘛,你张嘴。”小姑娘嚷嚷着,使劲往李允跟前凑。


    “我说了不吃。”


    少年的话刚落音,小姑娘便毫不嫌弃地用手指戳开少年的嘴唇,将糖豆豆使劲地摁了进去,随后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下巴上都淌出了沾着糖汁的口水,幸灾乐祸地喃喃着:“哥哥吃进去了。”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舌尖抵着嘴里的糖豆豆吮了吮,甜甜的味道瞬间从舌尖蔓延开来,渐渐氤氲满嘴中所有角落。


    那味道似乎也并不坏。


    李允用巾子给小姑娘擦了擦嘴角:“小坏蛋,天底下最坏的坏蛋。”


    婵儿笑得愈发得意,小身子抖个不停,银铃似的笑声飘满了整个车厢。


    而此时的水琴也抱着小白坐上了另一辆马车,护着车内的物件儿,杆子与唐四迎着暮色扬鞭赶马,“踏踏”声穿透街巷,两辆马车同时往城外青州的方向飞驰而去。


    青州距上京约三百公里远,马车行路又比快马骑行慢了许多,满打满算单程路途也须得十日有余。


    在出发第二日晚,马车行至一处驿馆,李允让杆子与唐四停了下来,想让大家稍作休整。


    连续两日的颠簸,几人都略有疲惫,马儿也需吃草喝水调养一晚。


    于是杆子与唐四将马车驶入驿馆大门,几人下了马车,此时婵儿早已在少年怀中呼呼大睡,全然不知车外的情形。


    少年用一件衣袍包裹小姑娘的身子,继而小心翼翼将她抱下来,找店家拿了房门钥匙,将她安顿进了房间。


    又嘱咐水琴好生照应,见水琴连连点头后,少年才安心地出了房门。


    他正欲去大厅嘱咐店家将饭食送到屋内,才拐过二楼楼梯口,蓦地发现驿馆大门进来几名鬼鬼祟祟的黑衣刀客。


    他们在大厅内环视了一圈,似在寻找什么人,此时已是入夜,大厅里除了三三两两用餐的人,看上去并无可疑之人。


    领头的刀客踱至店小二跟前,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见店小二哆哆嗦嗦地将登记客人的名册送到领头刀客的手中。


    李允见此神色微敛,转头往身后的房间折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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