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儿脆生生一笑:“小顺,你不认得我啦,我是婵儿呀。”
顺子仍不敢抬头:“小的知道,是小的笨拙,一时忘了向婵儿姑娘行礼。”嘴上虽顺势唤了“婵儿姑娘”,但那摆出的姿态却俨然将小姑娘当成了主子。
李允冰冷的脸色缓了缓,“你且退下吧,去看看唐四和杆子。”
此时唐四和杆子听到动静早就从屋子里出来,正开心地等在一旁呢,顺子点头应“是”后转背便与他们到一处去聊了。
因为李允的到来,平日里极为安静的山庄此时热闹了不少,杆子特意安排后厨多加了好些菜肴,早上开餐时那桌上自然是丰盛无比,碗碟都挤得摆不下桌。
李允一眼看到放在桌沿的鸡蛋羹,脑中蓦地浮现出多年前自己承受百虫噬骨之痛时小姑娘喂食的画面,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拿碗舀了些,放在婵儿面前:“你爱吃的,多吃点。”
婵儿扭头一笑,现出嘴角的梨涡:“哥哥不是也爱吃吗,哥哥先吃。”说着舀了一勺鸡蛋羹送到李允嘴边,身上的白袍也随着她伸出的小手往一侧滑过去,堆到了臂弯处,露出了一截白皙细嫩的手臂。
李允微微一愣,伸手将小姑娘滑过去的衣袍扯过来,重新遮挡住她的肌肤,继而才张嘴吃下了小姑娘喂到嘴边的鸡蛋羹。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心里竟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婵儿见哥哥吃得开心,自己也舀了一勺放在嘴里,吃得喜滋滋的。
两人刚吃到一半,丫鬟紫紫突然冒冒失失地跑进饭堂,手里捧着一只白鸽,面上露出喜色:“小姐,你看。”见到李允后又慌慌张张行了一礼:“少爷安。”
李允沉着脸,看出那是一只信鸽。
婵儿一脸惊诧地从饭桌旁起身,接过白鸽,抽出它脚踝处的纸条:“哇,子央哥哥没说谎,竟然真有能传信的鸽子。”
一句“子央哥哥”,让李允蓦地一怔,继而握紧了手中的拳。
他飞速起身夺过婵儿,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别数日,甚念。落款为子央哥哥。
李允的心猛的揪起来,咬着牙,一把将纸条揉进手心,他扭头看向婵儿,面色白得吓人,沉声问:“子央哥哥是谁?”
婵儿看出李允的异样,转身将鸽子放回紫紫手上,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李允脸上蔓延出杀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问你,子央哥哥是谁?”
婵儿怔了怔,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眼里霎时涌出了泪,摇着头:“婵儿就见过他一次,也不认识他,他就送了只……会传信的鸽子给我。”
李允面色紧绷:“我将你藏于这深山之中,便是让你躲开旁人少些危险,殊不知,你竟是不怕危险,主动地要去与旁人接触。”
小姑娘眸中泪光闪烁,嘴里喃喃着,“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说着怯生生地看着李允。
李允没吭声,面色仍是白得吓人。
小姑娘移步缓缓行至李允身旁,轻轻地伏在他胸前,细嫩的胳膊环住男人的窄腰:“哥哥生气时,婵儿会好害怕。”
李允感受到婵儿软软的身体,以及她身上绵绵的香味,心里的怒气顿时又消了大半,他偏就吃小姑娘这一套,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他稳了稳心神:“你再吃一些,吃完先回房休息。”
婵儿稍稍松开了手臂,摇着头:“我不吃了,吃不下。”说完抬起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允。
李允微叹一口气,给婵儿擦了擦泪痕,继而吩咐紫紫道:“先带小姐回房。”
紫紫吓得身子一缩,手中的鸽子也跟着扑了扑翅膀,“是,少爷。”她怯生生回道。
李允伸手将信鸽拿过来,冷眼看着婵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子。
他唤了声“来人”,唐四入得屋内。
李允看着手中的鸽子头也没抬:“将杆子也叫来。”
唐四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却又猜不出究竟是何事,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后转头灰溜溜去找杆子。
不一会儿杆子也来了,与唐四双双低头垂目站在李允跟前。
李允仍把玩着手中的鸽子,片刻后才抬起眼眸,“这只信鸽你们可认识?”
唐四与杆子又双双抬头打量主子手中的白鸽,之后皆摇了摇头。
李允面色冷峻,顿了顿后将手中揉成团的纸条递给杆子:“这个人你们可认识?”
杆子展开纸条瞄了一内容,头重新垂了下去:“是小的们疏忽,让外男接近到了婵儿姑娘。”
李允抿紧嘴唇,指骨分明的手掌抓住白鸽的脖子重重一握,那白鸽“咕噜”一声眼看就要窒息,李允盯着垂死的白鸽好一会儿,之后才悠悠地松开手掌,白鸽伸着脖子深吸了口气,总算活了过来。
他脸上的怒火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定:“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四木讷地扭头看了一眼杆子,示意杆子说。
杆子滚了滚喉头:“回少主,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婵儿姑娘见小白不吃不喝不动,便想带着它在庄子附近转一转,小的寻思着婵儿姑娘成日待在这庄子里,怕是也憋坏了,去附近走走也是好的,再加上这岳阳山平时也没几个人路过,该是没什么危险的,于是便允了,且还让丫鬟紫紫和侍卫八宝陪着,小的也在后面随时照看,如此这般,婵儿姑娘才出了门。”
说到此处他停下来,似乎是不敢再往下说。
李允的声音冷得像裹着一层冰:“继续说。”
杆子无措地卷起手指,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后来没想到,当日在山里竟遇上了一队骑马的武士,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领头的那人好似自称叫子央,他对婵儿也没表现出什么恶意,就聊了几句,然后就各自分开走了,回到山庄后小的还怕惹出什么事端来,特意将庄子的外罩关了两天,见安全无虞后才敢重新打开的,只是没料到……他竟还给婵儿姑娘送了信鸽。”
“他们……聊了什么?”李允沉声问。
“小的当时站得远,也没怎么听清。”杆子说完便低头垂手,准备领受责罚。
李允却坐在扶手椅上好半天没吭声,无声无息了一般,直至杆子轻唤一声“少主”,他才眼睫轻颤回过神来。
杆子屈膝跪了下去:“无论少主如何责罚,小的毫无怨言。”
一旁的唐四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李允看着手中的白鸽,说了一声“都起来吧”,继而将白鸽递向杆子:“这只信鸽不可再放回去,是杀是关就由你来处置。”他的眼梢浮出一抹无力感:“既然婵儿喜欢鸽子,便在后院多养一些吧,再训出几只能往上京送信的,如此你便可将功折罪了。”
杆子心里一喜:“小的定能好好完成任务。”
李允从扶手椅上起身,俊朗的眉眼里仍凝结着重重的愁绪,高大的身影行至殿门处时又停下来,仰头看了看悬在天际的太阳,好似想让那明媚的阳光晒走心底的阴霾一般。
顺子正好站在门口,低声唤了句“少主”。
李允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转身朝屋外走,经过婵儿的门口时他停也未停,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行去。
这一日李允再没出屋,谁也不见,只是呆坐在槛窗前,看着日影徐徐西斜,直至带走屋子里最后的光亮。
在青州他虽没立下旁人不许进他屋子的规矩,但正常情况下,旁人也不敢去他屋中打扰。
他一个人沉溺于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想将一切都想个透。
李允讨厌失控的感觉,今日那句“子央哥哥”就差点让他失控了。
因着这失控,他莫名觉得难堪、无地自容,还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心底翻涌,这样的自己令他觉得陌生,陌生到让他慌张而无措。
山庄的夜混沌而深沉,他的心却比这夜更甚。
李允起身推开屋内的窗页,卷入了一股沁人的凉风,幽暗的夜色颤了颤,仿佛被惊着了一般,又被稀释了些许。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行至床榻前,无奈地倒了上去,头枕着臂,怎么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声轻响,继而屋门被缓缓推开。
李允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只见婵儿赤足迈进屋内,手里抱着小白,怔怔地站在门口:“哥哥,我想你陪我。”
小姑娘身着一袭月白色中衣,长发半拢半散,莹莹的夜色投在她身上,让她无端地带上了一缕飘然的仙气。
李允看不清婵儿的面色,但他知道她眸中清澈明朗,像孩子一般心里藏不了事儿,也正是这份儿一见到底的干净,又让她无端地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总是让他无力拒绝,让他所有的慌张与无措皆不值一提,付之东流。
“你过来。”李允朝她扬了扬手。
小姑娘将小白放到了绒毯上,继而快步行至床榻前,长发拂过李允的鼻际,继而偏头靠在了李允肩上。
少女的体香温暖而清新,像院子里月季花的味道,李允轻嗅了一口,感觉夜色也变得温柔起来。
“哥哥,你还在生婵儿的气吗?”少女在黑暗中问他。
李允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犹豫着,终于答非所问道:“你和那个……子央,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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