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最后来了两个老师,把顾碎碎和周盼带去了一间办公室。
老师分别通知了顾碎碎和周盼的辅导员。听说了在食堂发生的事后,顾碎碎的辅导员黑了脸,冷声问她:“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你是在大学,不是在幼儿园!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
“是周盼先找我麻烦,把汤倒进了我餐盘里,又把我的筷子扔了。”顾碎碎冷静地说:“她既然先来找茬,我当然要报复回去,什么都不做才不合理吧?那样她岂不是会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以后每天都来找我麻烦吗?”
她的辅导员有了点儿底气,扭身问周盼:“是这样的吗?”
周盼顶着一头一身的狼狈,恶狠狠地否认:“我没有那么做,她在撒谎!我好好地吃着饭,是她突然发疯把饭往我头上倒!”
顾碎碎冷冷回视过去:“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在撒谎。就算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也都是真的,没有说一句假话。如果她不先来惹我,我是不会惹她的。”
周盼一直觉得顾碎碎就像是只没有利爪的小羊羔,谁想踢就可以过去踢一脚。谁能想那些都只是伪装,真正的顾碎碎,其实长着尖尖的獠牙,她谁都敢咬。
虽然事情算得上比较恶劣,可顾碎碎坚持说是因为周盼先挑起事端,她才不得不反击,老师们最后并没有对这两个学生怎么样,只是警告她们以后不能再在学校里发生这种事。
顾碎碎从办公室里出来,扭过头看向周盼,唇角冷冷勾了勾:“现在知道了吧,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都会信的。”
周盼气得心口作痛,简直想把她那张脸撕烂!
她去学校澡堂把全身都洗过一遍,换了身新衣服。等放了学,气冲冲地找到刚从教室里出来的顾碎碎,伸手想掴她一个巴掌。
斜刺里却走来一个人。
那人挡在顾碎碎身前,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掀起薄薄的眼皮看着她,目光冰冷而凶险。
周盼赶紧收回手,平复了下情绪:“江警官,你最近可是很闲啊。”
“知道我闲就好,”江慕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人感觉害怕:“知道我闲,也该知道我有的是时间对付你。你要识相就离碎碎远点儿,”他低下头,极富压迫感地在周盼耳旁说:“不然老子整死你!”
江慕说完,没再看她一眼,拉住顾碎碎的手走了。
周盼面如土色,僵立在原地,愤恨又无能为力地看着两人背影。
今天报了小时候的仇,顾碎碎想起来就高兴,一路上都是雀跃着的。
江慕侧头问她:“受欺负了?”
“没有,我教训回去了,把餐盘里的东西全倒在周盼头上了。”她说起来的时候兴致勃勃的:“你没有看到当时她的样子,脸都绿了。早知道我应该买一些味道比较大的菜,这样泼她身上才过瘾呢。”
她说完又有点儿不确定,扭头问江慕:“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坏,不该这么做?”
“你是不该这么做。”
顾碎碎一紧张:“啊?”
江慕正儿八经地说:“你应该往她头上扔刀子。”
顾碎碎愣了一会儿,笑了:“这么血腥?”
“她敢欺负你,这样都是轻的。”他把顾碎碎揽在怀里,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说出口的话却吓人:“大卸八块都不解恨。”
顾碎碎被逗得噗嗤一笑,笑完认真地说:“哥,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谁要是欺负我的话,我都会反击回去的。”
江慕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被周盼一把推搡进雨里,手心在坚硬的水泥板路上刮擦出一片伤。她一声都不吭,倔强地维持着沉默。因为她知道,在那所孤儿院里,是没有人会给她撑腰的。
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很难再有什么庇佑。
江慕不能回忆以前那些事,每次回忆心口总要滚过一阵摧枯拉朽般的疼。在她小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很好地照顾她,他学校里事情太多,常常很久都见不了她一次。兰颖和江正易也是整天忙得不见人影,顾碎碎被收养后,大部分时间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对于他们的繁忙从来没有过什么抱怨,偶尔能得到一次照顾就已经很感激。
在顾琮没出事以前,顾碎碎应该跟普通的小孩一样,性格开朗乐观,身边有很多朋友,她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可自从家庭发生了变故,她变得孤僻寡言。受到了太多旁人的冷眼和恶意,渐渐地不再相信任何人,一颗心越来越麻木。
或许正是这样,才会只因为他帮她撑过一把伞,就再也没有忘记过他。
可她一直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那个时候江慕始终没能发现,她早就把他当成救赎般的存在。
他把顾碎碎的手握得更紧。
再也不想放开,要用往后每一天,弥补她过去那些年所有的不开心-
薛蕊最后一次给江慕拨了个电话,那边倒是接了起来,可语气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
“你有完没完?”江慕已经连半分耐心都没有了:“我跟你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老子要是怕你,老子他妈的跟你姓!”
电话被挂断。
薛蕊捏着手机的手不停发抖。
她扭过头,看向自己电脑屏幕上的一篇文章。
文章早就成稿,经过多次润色,连其中每个标点符号都带着别有用心的处心积虑,能更好地给文章加一把义愤填膺的火。
一旦发出去,江慕会被口诛笔伐。因为他跟顾碎碎确实在一起了的事实,真假掺半的新闻会被认为完全是真的,江慕不仅再也回不了警局,名声也会彻底被搞臭,甚至连正常生活都会成问题。就算最后会调查清楚,还了他清白,他也没办法再跟以前一样生活了。
所有这些江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还是不肯服软,甚至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连基本的客气都不见了。
薛蕊恼恨之下扔了手机。
被摔裂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顽强地响了起来。
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赶紧捡起来接听。
没等她说话,听筒里传来廖勇略显慌乱的声音:“小蕊,你现在把那些东西全都带上,其它的什么都不要拿,晚上八点前过来机场!”
薛蕊手上一软,手机再次掉在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
她依廖勇所说回家把一份藏在保险柜里的名录装进包里,开车一路疾驰去机场。
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隔着人群,她看见了一身低调休闲装的廖勇。
她朝廖勇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出了点儿问题,国内不能再待了。”廖勇看上去仍然十分镇定,可声音却有气无力的:“放心,所有退路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吃苦。你爸妈把你托付给我,我当然会把你照顾好。”
按辈分,薛蕊应该叫廖勇一声表舅。家里那些亲戚死的死,走的走,都没怎么见过了,廖勇跟她家的关系却一直很好,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后来高三那年,因为一场坠机事故,她失去了父母,从那以后一直是廖勇负责抚养她,一直照顾到她现在。
两个人是彼此仅剩的相依为命的亲人。
薛蕊扭头看着廖勇。
她一直都在廖勇的羽翼下长大,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工作后很少能过去看他,都不知道他已经这么老了,额头上全是深重的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半。
她的眼眶湿了湿:“真的回不来了?”
廖勇颓丧地坐在椅子里,脊背弯成一把快到极限的弓:“我知道你有舍不得的人。你从小到大没跟我要求过什么,只有这一次。我原本看他人不错,前途又好,要是能跟你在一起,你将来的日子就不用愁了。把你交给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等收拾收拾,我该退也就退了。”
廖勇捂住脸,无能为力地长叹口气:“是我没用,连这点儿小事都没法帮你办到。我低估了他,以为把利害关系给他摆明白,他为了前程怎么着也会跟那女孩分手。谁知道他根本就不吃这套,自己主动收拾东西回了家。这也就算了,我以为他已经灰心丧气,不会再回来了,可他表面上不声不响,暗地里竟然都在收集证据。”
“怎么能怪您,感情这种事又不是能强求的。他一开始就说了不喜欢我,是我一直在痴心妄想,拿这种小事烦您。”薛蕊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头沉得抬不起来了:“如果不是我一直在逼他,他可能不会这么早动手。那样,您就有充足的时间解决一切了。”
廖勇默然良久,突然说:“现在也不晚。”
等到了时间,他就能带着薛蕊坐上远去的飞机,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八点一到,广播里响起了提醒登机的声音。
廖勇带着薛蕊起身。
前面却不慌不忙走过来一个人。
江慕慢悠悠地停在他和薛蕊两人面前,看着他们的眼神透了股漫不经心的懒。在他身后跟着几名手下,全都是一身便衣,揣在口袋里的手里拿着枪。
廖勇浑身脱力,往后趔趄了两步,被薛蕊扶住。
江慕一派闲适地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说:“这说话不方便,走吧廖局,咱去喝茶,我给您备了您最爱的武夷山红袍。”
在江慕示意下,几人上前,分别一左一右扶住了廖勇和薛蕊的胳膊-
江慕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去警局,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时不时地会拿起手机看一眼,不知道是在跟谁说些什么。
顾碎碎觉得再这样下去江慕可能真的要失业。这也没什么,江慕不用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她其实在偷偷地高兴。而且这些日子看江慕跟以前一样每天都懒懒散散的,并没有任何不高兴和郁闷的样子。
她放了心,专心致志地在屋里温书刷题,想尽快把大学四年的学分修够,这样就能提前毕业,找到工作。
这样他将来就算真的失业了,她也能养活他。他一直养尊处优的,没有吃过苦,花钱也总是大手大脚的。不管有多少家底都禁不住坐吃山空,到时候如果她还没有能力挣钱,他该怎么活。
她颇愁苦地想着,抱着脑袋集中精神默背书本上的内容。
门上被人敲了几下,江慕推开门,斜倚在门边看她:“还没看完?”
“没有,你先出去,不要打扰我背书。”
她连跟他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将来要怎么养这个娇贵的大少爷,为了让他们两个人不至于在未来的日子里捉襟见肘,她必须提前把所有考试都过了,所有该拿的证书都拿到手。
江慕见她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笑了,过来把她手里的笔拿下去,把她直接从椅子里抱了起来,说:“陪我出去吃饭。”
“在家里吃就好了,我还有一套题没做呢!”她很不满:“你快把我放下,我下个月有一场考试,过不了就糟了。”
“那有什么,”他毫不在意,把她在玄关处放下,半跪下来开始帮她穿鞋:“过不了就再考。”
“不行,那还要再等一年,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我要赶在二十岁前从学校毕业,然后拿到律师资格证,多接几个官司,多赚些钱。”
江慕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问:“你缺钱花?”
“现在不缺,可是将来就不知道了。”
她说完担心江慕会乱想,忙补充:“哥哥,你不要害怕,就算你真的没有工作了也没关系的。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以后该换我养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养你,不会让你受穷的。”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说话声音很软,又格外坚定。
江慕低下头笑了笑,过了会儿抬头看她:“这么想养我?”
她点头。
江慕“啧”了声:“我看我上辈子一定是行善积德了。”
顾碎碎不解看他。
江慕在她鼻子上刮了下:“不然这辈子怎么捡到你这个宝贝了。”
“……”
“不用你养,哥哥暂时还失不了业,”他牵着她起身,告诉她:“我明天回去工作。”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顾碎碎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就得知了他恢复了职位的消息。她满脸惊诧:“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没有人再找你麻烦吗?”
江慕并没有说太多,只告诉她:“没人找我麻烦,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所以,你不用为钱的事操心,哥哥会挣很多很多钱,让你每天都能过好日子。”-
入冬后城市里下了几场小雪,温度断崖式下跌。顾碎碎一向很怕冷,每次出门都裹得厚厚的,像个笨拙的小企鹅。
今天是蔡格被保释的日子。张贵确实为蔡格做了各方面的准备,即使人在监牢里,也能请得动律师给蔡格做无罪辩解。蔡格账户里有笔干净的钱,能拿来做保释金。顾碎碎又因为不忍心看李柔每天每天地哭,到底出具了一份谅解书。
多方努力下,李柔终于能去把蔡格接出来。
蔡格没想到李柔竟然还在等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发现他跟李柔之间其实早就已经捆绑到了一起,李柔没办法离开他,而他因为早就习惯了李柔在身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推开她。
就这么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没有心力再对李柔说什么,做什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结果摆在面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知道了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她,李柔都不肯放弃他。
他下巴上冒了胡茬,李柔帮他一点点刮掉了,又让他换了身衣裳,带着他去找顾碎碎。
她拉着蔡格的手,红着眼睛跟顾碎碎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说对不起也没什么用,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他的错,我向你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李柔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她爱蔡格爱得快要癫狂,事情发生到这一步仍然没办法跟蔡格分开。因为蔡格,她以后跟顾碎碎之间的联系势必会变少,两个人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了。
顾碎碎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儿。知道她唯一的好朋友就要跟她分开了,她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说笑打闹了。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果然从来都是。
顾碎碎把鼻腔里的酸涩压下去,努力笑了笑:“李柔,你以后千万别哭了,蔡格都已经没事了,你应该开心才是啊。”
李柔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顾碎碎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格始终低着头,没敢再看顾碎碎一眼。
当初张贵告诉他,因为江慕一直在暗中调查,想要捣毁张贵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毒品链,张贵打算跟江慕决一死战。手底下的人查到江慕最近交了个小女朋友,把那小女朋友当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着。更巧的是,那个女孩子是顾琮的女儿。
张贵想把那女孩抓过去,威胁江慕,让江慕自己往枪口上撞。蔡格听说以后从椅子里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第一次跟张贵翻脸,厉声说那个女孩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会让任何人碰她。
张贵无奈,这才答应会保证顾碎碎的安全,把她留给他,等合适的时机会安排他们远走高飞。
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不切实际,可蔡格一度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一点儿的希望都好。只要江慕一死,顾碎碎总能死心的吧。人怎么能那么死心眼呢,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境地,好好活着总是第一位的吧。
他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全都脱离了正常轨道,他没能带顾碎碎走,以后跟她还很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
到现在才幡然醒悟,他曾经的痴心妄想有多荒唐可笑。
临走的时候,他极轻地冲她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低不可闻,可顾碎碎听到了。
雪还下着,李柔带着蔡格转身,一步一步走了。
顾碎碎知道,今天以后,她跟他们应该是很难再见面了。那些在中学时代里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到底是一个个地跟她说了再见。
直到他们的背影快消失不见,她提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地上积了雪,踩上去有轻微的一声响。
经过图书馆时,前面一条小径上迎面走过来两个人。男生剪着利落的短发,两只手揣到羽绒服口袋里。女生抱着他的胳膊,哆哆嗦嗦地缩在他怀里,一路都在跟他抱怨:“今年好冷啊,我耳朵都要冻掉了!你都不知道帮我买条围巾!”
男生敷衍着回了一句:“明天去买。”
顾碎碎看了他们一会儿,移开视线,侧转方向朝另一边走过去。
罗致已经看见了她,脚步倏地停下了。
女孩穿着很厚的衣服,可依然能看得出身形娇弱。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把她头发快染白。脚上穿了双雪地靴,走过去的地方留下一行小巧的脚印。
女朋友看见他一直痴痴地望着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小女孩,顿时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胳膊:“你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罗致勉强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还没什么呢?你说,你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春心萌动了?你说你说啊!”
女朋友不肯罢休地跟他吵,可不管怎么吵,话里都带着留了余地的撒娇。他知道,那撒娇里是对他的喜欢、迷恋、爱慕,是顾碎碎永远也不会对他产生的感情。
他努力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不得不放弃,转而投入一份正常的、却始终无法热衷的恋爱里来谈。
他看了身边的女朋友一眼。就这样吧,能怎么样呢,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得不到剩下的二一。
他牵住了女朋友的手,哄她:“别闹了,我去给你买围巾。”
女朋友的气消了些,重新小鸟依人地贴进他怀里。
是啊,这就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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