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杜家做东,自不可能胡乱敷衍,除了杜家大厨的拿手菜,还上了京中几家有名大店的招牌菜和酒品。
这其中就有从天下第一楼采买的熏鱼和最近刚上的新菜山药粉蒸肉。
裴如意一看到这菜,便笑起来：“这粉蒸肉做法并不算太过复杂,但很受喜爱,近来每日都能出百多份。”
“一开始本也只是想添一道新菜,却有意外之喜,许多百姓都喜直接买回家去，放炉子上一蒸便能好。”
她正同裴少卿念叨着生意,边上另一桌的杜芊岚却侧过身来,很是认真地看向她。
裴如意微微一愣,她藏在桌下的脚踢了自家大哥一下，然后便笑着对杜芊岚道：“二师姐,可是有事？”
杜芊岚已经放下筷子，她目光平静,却依旧很是认真。
“你所言甚是，经营店铺自不能故步自封,只守着以往招牌过日子，总要不停创新，才可更上一层楼。”
杜芊岚平日里一贯沉默寡言,她很安静,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从不为旁人分神。
今日赛场上的表现和现在的肺腑之言，倒是让裴如意对她了解更多了些，越是如此，她对于这位恩师的得意门生便越发敬佩。
果然，优秀的人皆是相似的。
裴如意冲杜芊雅咧嘴笑笑：“二师姐，我也经常在母亲的正店中帮忙，有许多尚未学到，若是有疑惑，是否可以向二师姐讨教？”
杜芊岚自己也是老板，经营商铺多年，即便依旧年轻，在胭脂行中也是佼佼者，对于裴如意来说，她自然是前辈。
杜芊岚近来都很繁忙，自从裴如意入学之后，两人见面一只巴掌数的过来，她同这个小师妹自是没怎么说过话，如今一听，倒是颇为投缘，眼眸中也有了星点笑意。
“好，改日我去书院，我们可以讨教一番。”
裴如意笑着起身，冲她鞠躬行礼，这才转身坐下。
在她身边，裴少卿捏着筷子，正坐在那发呆。
裴如意以前以为自己的大哥聪慧过人，那机灵劲儿全家没人比得过，如今看来，怎么竟是越大越傻，刚才他一起见个礼多好，先把名讳报上，这不就相熟了。
裴如意很是恨铁不成钢，她对裴少卿小声道：“大哥，刚我都提醒你了，怎么不知同二师姐见礼，竟是坐在这里发呆，你啊……”
裴如意叹气：“难怪奶奶都要替你操心。”
若是靠自己，这位少年诗仙猴年马月才能同佳人说上半句话？
裴少卿被妹妹这么一念叨，这才回过神来，也叹了口气：“我紧张。”
裴如意：“……”
“互道姓名，彼此见礼，讨个眼缘，”裴如意咬牙，“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裴少卿很忧伤，他用筷子拨弄碗中的豆子，声音竟可怜巴巴：“你还小，哪里懂这佳人在望，情意萌动的滋味。”
裴如意很想揍他。
她深吸口气，寻思这里人多，一会儿回家再说，便听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哥，团团，可要去骑马？”
来的自然是赵允宁，他很自然地融入了裴家这一桌，淡然自若坐下后，还用了更亲近的称呼。
裴少卿心思大抵都在杜芊岚身上，倒是对他的亲近不甚在意，只说：“你陪团团去吧，好生看着她，莫要叫她疯跑。”
赵允宁乖巧一笑，冲裴如意挤眉弄眼，嘴上却好好答应：“是，大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团团。”
裴如意很是无奈，却也到底没有多言，又吃了几口饭菜，这才放下筷子，跟赵允宁一起往马厩行去。
马球赛结束后，其实众人便已各自三开，杜家的新乐苑占地极广，花园池水湖泊马场皆有，行走其间倒是不容易碰到一处。
竹林中的小路微风徐徐，也无旁人，赵允宁才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赵允宁事事关心裴如意，却也不会偷听裴家的私事，刚看比赛时他一直专注在赛场上，并未注意兄妹两人之间打了什么官司。
但刚才过去，发觉裴少卿确实神色有些紧张，故而赵宇宁还是问出了口。
裴如意同他一起长大，心中自也把他当成亲哥哥，也知他最是古灵精怪，便也不隐瞒。
她和利落地把刚才大哥的“一见钟情”讲了一遍，然后便感叹：“你说大哥这人，平日里贼精贼精的，怎么这时候就犯了傻，坐在那跟个木头似的，一句话都跟不上。”
“杜二姐姐那是什么样的人物，满汴京都出名，光我听说便有三五世家上门求亲，都被杜姐姐回绝。”
“大哥若不主动一些，至今连话都没同人家说过，又如何能求娶佳人，”裴如意又开始操心，“别等以后杜姐姐寻觅良缘，他偷偷躲在家里哭。”
赵允宁：“……”
赵允宁见她一脸焦急，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安慰她：“你也莫要着急，大哥比咱们都年长，又经年混迹汴京，他哪里会那么木讷。”
裴如意抿了抿嘴唇，神情略一放松。
赵允宁继续安慰她：“这事要讲究个缘分，无论成与不成，都在缘分，与其他都无关系。”
这倒也在理。
就如同裴明昉和沈怜雪这般，如此阴差阳错，到头来还能破镜重圆。
裴如意略松了松心神，看向赵允宁：“不管如何，这事还是要上些心的，回头若是得空，你帮我问问杜九师兄，看他是否知道杜二姐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赵允宁眉眼弯弯，笑着道：“好，我们团小操心，怎们是否要去骑马了？”
裴如意看了他一眼，终于眉开眼笑道：“大哥不跟来，倒是可以跑一小会儿，宁哥哥，好不好？”
赵允宁佯装纠结，逗着裴如意又叫了几声哥哥，这才勉为其难：“好，但你只能跑一刻，还不能离开我身边。”
裴如意便高兴蹦了一下，两人便牵了马儿，一起往马场行去。
而此刻的观景台上，裴少卿正在慢条斯理吃话梅蚕豆。
一颗蚕豆，他能吃一盏茶的工夫。
他眼神略有些空，只盯着碗中的豆子，好似在出身发呆，又似乎只是懒散坐在那听曲。
不远处，是杜家的乐师正在奏曲。
若是裴如意在场，定会知道他其实并未发呆，他应当是在认真听邻桌的交谈。
邻桌的几个姑娘都是杜五的好友，除了陪坐沉默的杜二，还有一个声音很是洪亮的杜三。
话最多的当然是杜五。
她先同姐妹们说了一会儿马球赛，然后才道：“本来今日也邀请大姐来的，只不过她同姐夫一起出门游玩，已经走了数日，也追不回来。”
杜家人多，男女分序齿，这一辈的年轻娘子也不过八人，最小的杜八刚满周岁，还是个小娃娃，最大的杜大娘子已经出嫁两年，因是长姐，对下面的妹妹们都很关照。
杜五这么一说，杜三便拍了下桌：“下次大姐归家，我们再请她也不迟，总归一家姐妹，见面时候多着呢。”
听到她们似说到了杜家的家事，裴少卿便微微偏过身，不好再继续听下去。
可谁知他人未动，就听杜三对杜二道：“二姐，之前尚书府的公子不是很好，你怎么也没瞧上？”
杜二的婚事，成了杜家老太太的心病，只不过老太太疼惜孙女，又护犊子，不想让她委屈，即便几个相亲公子都不适合，也没怪罪她，只说那些儿郎都“不像样”。
但杜二婚事一日不定，老太太一日便要揪心，最近每日都开始吃斋念佛，说是为了杜家祈福，说实在的，到底还是为了孙女。
杜三父母早亡，一直跟着老太太住主院，这才发现祖母近来很是忧心，故而有此一问。
姐妹谈话之间，杜二是一贯不开口的，这会儿话头突然落在她身上，她却也没有愣神，而是开口：“那位公子，不太适合。”
她言简意赅，没多解释，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杜三同她姐妹多年，并不觉得她在敷衍，反而微微皱眉：“看来这公子确实不行，唉，这世间的好男儿怎么如此少呢？”
杜五就笑话她：“哎呦三姐，你早就定了亲事，哪里要操心这许多，怕不是想等二姐出嫁后，你也能同三姐夫早日成亲哦？”
杜三是个利落性子，她听到杜五笑话她也不恼怒，只轻捶了她一下，一边还安慰杜二：“二姐也莫要焦急，祖母那边还是在寻，缘分总能到的。”
这边杜家姐妹倒是和和气气，裴少卿仰头吃进一杯豆蔻熟水，只要杜家还在找，他就并非没有机会。裴少卿心中略有些安稳，正待起身去寻裴如意，却听另一边有人招呼他。
“裴诗仙，难得啊，你也屈尊降贵，会来看马球赛。”
“你不是一贯看不起我们这武行下等人吗？”
那人阴阳怪气的嗓音，把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拉到了裴少卿身上。
裴少卿偏过头看去，果不其然，是一直同他不太对付的殿前司校尉李璨，正挤眉弄眼看向他。
李璨同他以前有过龃龉，因此一直不太对付，也瞧不起他作为忠良之后游手好闲，整日里吟诗作对，丢祖宗颜面。
因此，只要见到他，定要阴阳怪气一番。
裴少卿从来懒得理他，多说一句都嫌费口舌，因此大概这李校尉以为他理亏，近来越发有些气势高昂。
观景台上人不少，又都是熟人，裴少卿心中装了事，身边又有自己刚刚在意的人，便也不好发作，手上茶杯略一顿，便放回桌上。
“李校尉，你也在。”
他很是平静，似对李璨的话毫不在意，转头便要继续用饭。
然而李璨却很厌恶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他拍案而起，怒目而视：“裴少卿，别以为你出身高贵，便可肆意践踏旁人。”
裴少卿难得没有继续端着名冷面容，他淡然地看着李璨，突然勾起唇角，和煦一笑。
“哦？”裴少卿转过身来，眼波流转，“李校尉，依你所见，我是如何践踏旁人的？”
李璨气得脸都红了。
裴少卿也学着他的话阴阳怪气：“李校尉，你不是一贯看不起我们这等皇权贵胄，觉得我们整日吃喝玩乐，打球听戏有辱门风，怎么，今日也想过来，一起不敬先祖？”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