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颜熙魏珩夫妇去金龙寺见过慧云大师之后,几个月内,陆陆续续的,二人皆记起了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魏珩从前不过是通过梦境得知的前世之事,而如今,却犹如大梦初醒,恍然大悟,一朝彻悟,竟有些不知到底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中。
前世的一切,一桩桩一件件皆历历在目。他的挣扎犹豫,他失去挚爱后的痛苦懊悔,以及之后的一切一切,都如同是亲自做过的一样。
而颜熙,则也是渐渐拾起了那两年的记忆来。于她来说,那段静好的岁月,也算是为她同前世的魏珩划上了一个颇为圆满的句号。
只是没想到,慧云大师说她同魏珩有三世之缘,如今这第二世他们排除万难修成了正果,前世的一切也皆都记了起来。那个魏珩不是身边魏珩,却也是他。就像今生的这个自己,走了前世不一样的路,不算是自己,但却也是自己一样。
其实他们都还是那个人,不过是人生岔路口择了条不一样的路走后,之后的所有路都变化了而已。
都捡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记忆的二人,越发能明白生命之可贵。较之往日寻常,更是恩爱有加,心意相通。毕竟轻而易举得来的幸福或许不知道珍惜,但排除万能、历尽艰辛得来的一切,却是足够值得珍之重之一辈子。
不,若有来生,还足够珍视一生。
如今国公府内不太平,陶姨娘死了,国公非说是静华公主毒害的。为着此事,阖府上下闹的是不可开交。光是吵架,国公爷同公主殿下就不知已经吵了多少回了。
今儿世子为母亲鸣不平,去找国公爷理论,不知怎的,父子二人竟动起手来。不知国公爷是一时失手,还是有意为之,竟一巴掌拍在了世子后脑勺上,一掌将世子拍晕了过去。
这一闹,便惊动了老太太。公主殿下尚还来不及同国公爷算账,只先紧着儿子,连夜差人拿了自己牌子递去了宫里,请了御医过府来给世子瞧。
好在御医说世子无碍,不过是暂且昏迷了过去,待醒了就能好,长公主这才暂时先收了这口气,只寸步不离陪在儿子身边。
已过子时,到了后半夜,国公府旁的院落都已经落了灯,唯世子爷的院子松青院内还灯火通明。
榻上阖目静躺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榻边坐着个通身贵气的美妇人。少年正是国公府上世子魏珩,而妇人则是少年的母亲,如今圣上之女——静华公主。
另内室还静坐着府上老太太、二房太太,以及一名身穿官服的太医。直到夜已去,天边渐渐露出了亮色,榻上少年才悠悠转醒。
静华公主是一夜都未阖眼,心思一直挂在儿子身上。榻上少年才稍稍动了下身子,公主立即惊呼:“我珩儿醒了。”她这一声惊呼,也成功唤醒了别的正昏昏欲睡之人。
老太太见状,忙扶着二房太太黄氏的手颤巍巍走过来。而那名宫里来的太医,也立即倾身过去查探。一番望闻问切后,太医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恭敬朝静华公主拱手道:“回殿下,世子已无碍。”
“是完全无碍了吗?”静华公主不放心,“不会留下什么伤?只是如今瞧不出来,会不会日后会因此落了病根。”
太医忙回说:“殿下且宽心,世子身强力壮,且福泽深厚,他已彻底无碍了。”如此一来,静华公主才算是彻底放了心,忙道谢着,又命自己身边嬷嬷亲送他出去。
而那边,魏老太太也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一副完全放下心来的状态。
静华公主心中一直攒着恨和气,只是之前顾着儿子安危,这才没腾出空来发作。这会儿见儿子无碍,自然是要去找那个罪魁祸首魏无垠。又因恨极了魏无垠,连带着对魏家老太太也不怎么恭敬和理睬了。魏老太太深知自己儿子不好,她也知道公主心中有怨,所以忙说:“殿下且在这里陪着珩儿,至于那个罪魁祸首,我老婆子去教训他。”
静华公主知道,他们毕竟是亲母子,若把此事交与老太太,最后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她正欲起身说什么时,袖子却被什么拉住了。转头一看,竟是儿子醒了,静华公主立即转愤为喜,立马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来。
“珩儿,你彻底醒了?”一边说一边问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定要告诉母亲。”
老太太也过来关切问:“珩儿,你若哪里不舒服,定要说出来。虽说你年轻,身子骨又好,但也不能马虎了事。”
魏珩却并不是真正的魏珩,确切的说,他不是这个年纪的魏珩。而是在那一世寿终正寝后,又重新活回来的。
许是最后弥留之际许的愿望上天知道了,便给了他这个机会。
方才悠悠转醒之际,魏珩脑子便就在迅速运转了。等摸清的情况,得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后,这才彻底“醒”过来。
他记起来了,如今是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陶姨娘才去没多久,父亲母亲正因此事闹着,而那场杀戮还没发生。舅舅还在,御兄也仍是康健之身。
其实同东宫一家比起来,如今眼下的这些算什么?他不过是去同父亲理论时被父亲盛怒之下打了,不过是吃了些皮肉苦,受了点罪而已,这些同即将要到来的那场宫变比起来,又算什么?
所以,魏珩立即拉住了母亲,对她说:“有祖母在,父亲不敢出言顶撞。若母亲去了,他多半又觉得自己有理了。母亲,您不如就留在这儿陪着孩儿,就劳烦祖母去帮孩儿讨这个公道吧。”
一旁魏老太太也道:“好孩子,你放心,他仗着是你老子对你动手,那我也可以仗着我是他老娘叫他吃亏。你且好好养着,祖母定帮你讨回个说法。”
“孙儿多谢祖母厚爱。”魏珩忙恭敬道谢。
其实如今再瞧见年轻了许多的祖母和母亲,魏珩心中十分激动。在那一世,他也是活到了古稀之龄,不说祖母了,就是母亲,也是早早离世多年了。如今一朝梦醒,还能瞧见她们二人好好的留在身边,魏珩纵然不真的是少年,但也着实忍不住感动。
魏无垠受了一顿鞭笞,老太太亲自命人施的刑。许是老太太心中也觉得他这个当老子的过分了,命人扒了他衣裳,生生叫他赤着上身受罚。
而这一顿罚,也是彻底激怒了魏无垠。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如此逍遥快活,而真正的可怜人,却只能白白丢了性命。
偏偏静华公主乃元后所出,和如今东宫的那位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就算如今圣上久病成疾,早卧榻起不来,只要日后东宫储君能顺利继位,这悍妇便能一直猖狂下去。
若真这样,岂不是到时候连璟儿也保不住?
东宫那位正主是指望不上的,他们到底是一母同出的亲手足。就算是太子斥责静华公主,也不过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难道他身为嫡亲的兄长,还能真的让他胞妹以命抵命吗?
这不可能。
魏无垠知道,唯今之计,他怕也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魏珩到底年轻力壮,身子底子又好,如今醒后,身子是半点不适都无。
自醒来后,他便细细想过,到底要如何去阻止那场屠戮。有想过找他父亲摊牌,正好魏璟手上有那陶姨娘留下的血书,届时一切真相大白,只要他不笃定就是母亲害的陶氏,他便不会倒戈晋王。而只要他不里通外应,做了晋王府的耳目,晋王便休想再起那一场兵乱。
但魏珩又细细一想,觉得不行。
且不说他爹在得知真相后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就说晋王的野心,一计不成,他必会再行一计。而若不能彻底摁死了他,即便是日后舅父顺利登基为帝,有他虎视眈眈在一旁,舅父这江山怕也坐不稳。所以,不如暂时不打草惊蛇,只叫他们继续合谋去,他只需提醒舅父便可。
届时,晋王等人兵变失败,可就是谋逆的大罪。而凭着这份罪,便是舅父再心怀仁德,就算不赐死,怕也至少是贬黜为庶人流放千里的下场。
魏珩素来知道皇权之路坎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晋王心大,也只有彻底断了他念想,这才能保得住舅父万年江山。
所以,心下有了决断后,魏珩再不于府上多逗留半刻,直接便吩咐了备马,他要去东宫一趟。
至于到了东宫后怎么说才能让舅父信自己,魏珩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子在。甥舅二人本就感情笃深,即便是谋逆这么大的事,魏珩想让舅舅信任自己,也真不是难事。
只是,时隔多年再见舅父,魏珩总还是忍不住眼眶酸涩。
细数起来,他有多少年没见过舅父了?时间久得,他甚至都已经忘记舅父的长相了,所以如今再见站在面前的儒雅中年男子,不免心中感慨万千。
感慨过后,更是心中不得不感念起上苍来,感念上苍厚爱,一切回到了尚可挽回之前。
魏珩是多年未再见太子舅父,但对太子来说,却是前不久才见过魏珩这个外甥的。见这儿郎不过数日不见,竟老成稳重许多,不免也笑着拍了拍他肩说:“你说的事,我知道了。只是你也别怕,凡事有舅父在。”所以太子以为如今的魏珩少了从前的恣意,变得稳重许多,是因为知道了他父亲同晋王的勾当,害怕了。
魏珩却真情实感道:“有舅父在,景行便什么都不怕了。”
太子是宽厚温和,但却不是无能。相反,在储君这个位置上多年,他也是做出了不少政绩的,如若不然,晋王也不会走上那条路。
但凡太子平庸些,自有臣子拥护晋王。而如今东宫深受朝臣敬仰爱戴,圣上又病重,朝臣早将太子视做了未来君主。
其实只要给东宫提个醒,接下来的事,便无需魏珩再操丝毫的心。当年晋王之所以得逞,也不过是因为太子从未想过魏国公未倒戈而已。
是他太过信任魏国公了。
而如今既起了疑心,之后事事防备,或是假意提供些消息,便很容易拿住晋王等人错处。
所以到了晋王血洗东宫这日,迎来的,是东宫早早便做好的局。
魏珩这日没去东宫,而是只静静等候在家中。这件事□□关重大,他只告诉了舅父,连母亲都没说。
还是等事发了,长公主才得到消息,说是晋王竟然想谋逆。
静华长公主在得知此消息时,立即吓得腿软,险些就要晕过去。还是前来禀事的人说东宫太子殿下已经平了乱,如今正押着逆犯去了圣上太极殿那边,静华长公主这才又重新缓过神来。但也再坐不住了,立即就要进宫去。
还是魏珩过来,才将母亲给拦下。
“这个时候宫里正乱着,母亲还是稍安勿躁。”魏珩始终沉静,临危不乱,“既然已经押着逆犯去了皇外祖跟前,便有皇外祖惩治逆贼,母亲只需好好呆在家中等消息便可。”
静华公主是暴躁的脾气,她实在坐不住。但听了儿子话后,她也没有非坚持要进宫,只是不断在自己厅堂内来回踱步,疑虑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又阿弥陀佛说,“好在兄长技高一筹,否则今日得将是多么凶险的场面?”
静华公主不住的絮叨着说“幸好”,脸上也有惊吓过后的欣慰,但魏珩却半点笑不出来。因为他深刻的知道,若不是他重活回来,若不是有他的提醒,如今舅父一家怕早被屠杀了。
即便如今扭转了乾坤,可魏珩也始终会念着那个他没能扭转乾坤的世界。
直到外面天大亮,魏珩想着晋王一党人该都已经论了罪,他这才抬步往魏璟院子去。扭转乾坤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要让他老子魏无垠得知真相。
所以,魏珩打算去找魏璟。
如今的魏璟,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他始终身子不好。
若魏珩真的只是十二岁的魏珩,他必然会同魏珩势不两立。但到底是活过一把年纪的人,且在那一世,后来兄弟二人交情也很不错。所以此番再见,魏珩倒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开门见山道:“你肯定也定想知道你阿娘为何自杀嫁祸我娘吧?”
魏璟不过只才十二,虽早慧,但却始终只是个少年。原就心中苦恼、羞愧,一边既想要继续帮母亲守着那个秘密,一边则又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所以当魏珩直接闯将进来时,他甚至还有些躲闪,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当听魏珩直接就点破了说是他母亲自杀嫁祸时,魏璟震撼的同时不免也惊讶。
“你怎么知道的?不。”魏璟脱口而出后便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已说出口的话却如同覆水般再难收回,于是他只能缄默,以一副吃惊又诧异的表情望着魏珩。
魏珩本就念着前世,对魏璟没了恨意。而如今,他舅父一家皆没死,仇恨不复存在了,魏珩更是不会给魏璟甩脸子。
甚至念着他母亲陶氏也是为人所用的可怜人,魏珩甚至起了同情之心。
所以魏珩说:“因为我母亲的确没毒杀过陶姨娘,而陶姨娘却一口咬定是我母亲所为,所以我想,她或许是自杀,然后嫁祸。但我之前一直不明白,陶姨娘她既得了父亲之爱,又育有长子在,她为何还这么的想不开?如今我明白了。”
“兄长,你可想知道为何?”魏珩说话时,目光始终盯在魏璟身上。
魏璟到底也是能沉得住气了,待镇定下来后,他便也不再慌乱,只是冷静问魏珩:“你既知道,便说吧。”
魏珩这才喟叹一声道:“方才得到的消息,说是晋王殿下谋逆。但好在,太子殿下事先有准备,晋王败了。”
魏璟静静听着,只觉他说这些同他无关,也同他母亲无关。
但接下来,他听魏珩继续说下去,说是他们的父亲倒戈了晋王,也参与其中时,他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难道,他母亲一直都是晋王的棋子?他母亲的存在,就是为了挑拨太子同父亲的关系的吗?
魏璟一时接受不了,突然就猛烈咳嗽起来。
魏珩说:“你如此反应,想必是什么都明白了。我也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知道,陶姨娘死得冤枉。”然后,魏珩才说到重点,“我今日来,是想问你,陶姨娘临终前有无留给你什么别的话?我相信她是心善之人,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人蒙蔽了而已。虽说自杀而亡了,但想来当时既上了贼船,也是不得已。若她临终前留下过什么话,还望兄长告知。”
魏璟脸色惨白,他顺着魏珩思路想了想后,这才说:“没留下过什么话,但却留下了一封信。”这样一想,魏璟便立即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道,“快去,将我娘的遗物全都拿来。”
而魏珩要的,正是这封信。只要拿了这封信到他父亲魏国公跟前,便就能一切都真相大白。
他要将这封信甩在他脸上,要让他知道,他倒戈晋王这件事做的有多么的错,有多么的可笑。也要让他知道,他不惜一切辜负了他母亲所为的女人,其实是晋王搁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以为的真心,以为的爱情,不过就是黄粱一梦,可笑至极。
前世一切真心揭露的太晚,他怕是早忘了当年的痛。而如今,时过不久,正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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