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哪怕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都扛不住这句质问。
高昱当时眼神就不对了。
在绝对的体型和力量悬殊面前，涂羽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carry全场的能力，她觉得自己就像在黑豹头顶上跳踢踏舞的小鸟，伸出小爪子，在彻底激怒猛兽的边缘反复试探，结果终于玩过了火，黑豹一扭头，一口咬住了她的翅膀。
确实是翅膀。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
手好酸啊。
高昱积攒多年的懒倦气终于散了个干净，喘息稍稍平复，便把苦着脸四处找纸巾擦手的涂羽抓回来，直接锁在怀里继续亲，亲着亲着，又不怀好意地顶了她一下。
涂羽吓得哇哇大叫，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让我弄了啦！”
男人的声音带着欢愉：“不是你说‘那就走一次’的吗？”
涨了次见识、开了回眼界，涂羽先前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气劲儿如今都化成了泡沫，只求男朋友赶紧放她去浴室好好洗个手，她边躲边吐槽，恨不得把他从床上踹下去：“你这是‘走一次’吗？你都走了好几次了！来来回回地走，十万八千里地走，枪都快擦秃噜皮了！”
高昱总算舍得松开她，往下躺了躺，撑着脑袋轻嗤：“不会的。”
涂羽不理他，半跪着往后退：“你好烦人呀。”
退到床尾，她偷瞄了男人一眼，迅速翻身溜进浴室，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要随便撩拨高昱了……
想想都骇人。
听到了花洒出水的声音，高昱琢磨着她是在洗澡，起身下床，从柜子里找了件浴袍想送过去。
客房的卫浴间做了干湿分离，有两道门，T恤、短裙和成套的鹅黄色蝴蝶结内衣堆叠外面的脏衣篮里，淋浴区的那道门被反锁了，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在磨砂玻璃后晃动。
高昱给她挂好浴袍，不禁倚在墙边笑：身体力行上课果然还是奏效的，自家女朋友终于有点儿防范意识了。
*
第三天的行程是去哲海大学，再由何甜带队逛一逛市区景点。
来过哲海十几次的高昱对此兴致不高，再加上周一钧他们喊着要谈生意上的事，他便和涂羽提了离队申请，交换条件是，做允诺过的、特别好吃的海鲜粥和海鲜饼给她当晚饭。
送走三位大学生，高昱特意又去海鲜市场转了一圈，带着食材赶到周一钧他们住的别墅房，途中有一茬没一茬地回复着消息。
涂羽：我们到哲海大学了，这里好漂亮哦！
涂羽：哎，哲大食堂和丰大食堂完全不能比，又贵又不好吃，他们这里连西红柿炒鸡蛋都算一个荤菜，要卖三块五一份呢……还是我们的食堂好！楠丰大学，加十分！
涂羽：你在干嘛呀？去找大外甥了吗？他要是不肯借你厨房做菜，你就稍微贿赂他一下，也给他做几道爱吃的！
一路咂摸着女孩子的“小心机”，高昱七拐八绕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摘掉墨镜，按下可视门铃。
莫兰蒂尔的房型挺多，别墅房比较适合家庭度假或者亲友轰趴，厨房用具也一应俱全，正合他的心意。
大门打开的一瞬，高昱的表情却僵了僵——来开门的是个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响彻在别墅院子里的音乐声、笑闹声也逐一传来。
高昱眼神扫过泳池，发现里面还有十几个穿着泳装、举着手机自拍的年轻姑娘，瞧着像是些小网红、小明星。
这生意还没谈，泳池趴倒是先开起来了……
这群纨绔子弟，到哪儿都本性难移。
高昱懒得搭话，只冲女人笑了笑，径直走到泳池边的遮阳伞下，一把将正在和美女搭讪的“大外甥”给拽了过来：“厨房在哪？”
心知高昱不喜欢这种场合，周一钧其实也有点发怵，忙用眼神向不远处的张尔和郑明伟发SOS信号，抬手指着别墅一角：“那儿，就那儿呢！你要的配料，我中午就差人给买回来了……这么着急给女朋友做吃的啊？你不先坐下歇会儿？”
“等那几个做海鲜生意的老板到齐了再说。”高昱冲着泳池皱眉，“记得提前清个场。”
别墅厨房间。
看到煤气灶上幽幽燃起了青蓝色火焰，高昱那颗因外在环境而烦躁的心才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他将买来的两只澳龙从灌水的塑料袋里取出来，盘算着一只用来做海鲜粥和海鲜饼，另一只做个芝士焗龙虾——涂羽喜欢吃芝士味道的小零食，这个应该合她口味，光是想到这点，他的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了涂习习同学吃的一脸满足的模样。
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男人浓墨般的眼眸中漾开涟漪。
垂着眼思考片刻，他抓起张牙舞爪的龙虾，拍了张照片发给小姑娘，对方很快就有了回复。
看样子，也是无时不刻在等他的消息。
涂羽：哇，这么大！看着就好吃！
涂羽：逛街好无聊啊，我现在就想立刻飞回来吃海鲜！
涂羽：这个龙虾看起来好凶喔，你弄死它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被夹到手，我会心疼的。
听起来明明是可爱的、关怀的语气，但夹杂其中的“弄死它”三个字却又暴露了什么……
高昱噙着笑，刚想回话，忽而听见门口传来了娇柔的女声：“帅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他抬眼。
是刚才那个开门的女人。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摸进了厨房，手里还拿着一瓶防晒霜，暗示意味非常明显——愿意来这种场子玩的姑娘，大多都带着点儿目的性，希望能搭上个出手阔绰的金主，虽然周一钧没向其他人介绍高昱，但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几乎都有殷实的家底；就算弄错了，能和这种样貌身材一流的帅哥交个朋友，横竖也不亏。
女人走近，侧身露出光洁的背，用挤出来的湾湾腔撒娇：“人家抹不到后面了啦……”
高昱嗤了一声，压根没打算接她递过来的小瓶。
他低头继续处理手中食材，拒绝的语气还算客气：“腾不出手，美女还是找别人帮忙吧。”
对自身魅力颇为自信的女人并不甘心被这样冷落，她嘟着红唇，松了松泳衣系带，展露出傲人的事业线，又笑着去拉男人的手：“帅哥不要害羞呀，有空一起玩？有没有电话，留给我啊……”
没完没了。
高昱停下手中动作，抓起手机，直接给周一钧发了句语音：“过来，把人领走。”
不等女人意识到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周一钧就已经呼哧带喘地出现在厨房间，他一边和高昱道歉，一边哄着女人离开。
走到泳池附近，周家少爷立刻黑了脸数落女人道：“谁带你过来的？懂不懂事？你知道他是谁么就敢跑去勾搭……”
听完这话，即便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去招惹的人，女人还是摆出一副委屈模样，尽可能往轻了说：“啊，他……不是你们叫来做饭的吗？周少你怎么能这样凶人家喔……”
周一钧翻了个白眼：“呵呵。”
听闻这边的动静，张尔和郑明伟也走了过来，大致一问，当即对自不量力的小网红开启了嘲讽模式。
不比周一钧，这二位公子哥一个毒舌，一个刻薄，几句话一说便让女人羞到无地自容，张尔甚至指着大门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如果以后还想在这个圈子里玩儿，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东西滚蛋！不要再在我们几个人面前出现了！”
女人觉得难堪，又觉得委屈，连泳装都没来得及换，抓起包、裹了条纱巾便匆匆离开了。
好不容易消停，周一钧瘫坐在沙滩椅上，心累地点了根烟，打算过会儿就清场——虽说平时几个人玩得还不错，说话也不大注意分寸，但他和张尔、郑明伟心里都有数，几家的产业都或多或少仰仗着为天集团，是真的得罪不起高家人。
烟还没抽完，他忽然想到什么，拍着脑袋骂了一句“草”。
刚在泳池里呛了几口水的郑明伟探了个头：“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周一钧一脸纠结，懊丧地抓了抓头发：“忘了提醒那个小网红别乱发照片！”
张尔在旁开了个冰镇椰子，说起风凉话：“你怕什么？我们几个算是圈子里低调的啦，又不乱来，又不和明星传绯闻、谈恋爱，发出去就发出去呗，谁他妈认识我们啊？
周一钧喃喃如若自语：“可小舅妈……认识啊……”
*
玩归玩，闹归闹，不拿生意开玩笑。
托周一钧的福，结识了几个潜在的海鲜供货商，高家少爷觉得这趟哲海没白来。
带着晚餐回客房的路上，高昱给颜肃打了个电话，让他继续跟进，看看是否有后续合作的可能。为天集团各项事宜他平日里掺和的不算多，但只要高大海一天不对外宣布“为天集团不再姓高”，他这个“小高总”就一天要为日后接班而做准备。
当然，这是后话。
十年后，二十年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像几年前的他，一直坚定地想把属于自己的餐厅好好经营下去，谁知道半路杀出只蓬松小鸟，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丰大国教院当起了校董……
还不如做好当下的事。
比如，赶紧回客房准备好一顿可口的晚餐，静候他的小姑娘归来。
电梯停在十七楼。
房卡碰触电子锁，发出悦耳的电子音，高昱刚推开门，就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暖的、热烈的、抵得上世间万般美好的，拥抱。
高昱将手里的保温袋放好，笑着将摇头晃脑的女朋友抱起来：“这么早就回来了？”
两人身高差原本就很大，这样一举高高，显得涂羽更小只了。
她踢了踢脚，嘴巴像抹了蜜：“想你了啊。”
高昱将她抱到水吧台上坐好，亲了一下，才悠悠揭穿她：“我看，你想的是龙虾吧？”
涂羽嘿嘿嘿。
高昱无奈叹了口气，开始从保温袋里一样一样向外拿东西——还好周一钧这小子细心，听说自己要借厨房给涂羽做菜，特意买好了保温盒和餐具，一并让他带回来了。
他一边摆盘，一边心情愉快地观察坐着玩手机的女孩子，然而很快，她晃得欢的双腿慢慢停止摆动、她三月暖阳般的笑容渐渐凝固……
时间在某个瞬间停止了。
涂羽低低唤了他一声：“高昱。”
男人眯起眼睛。
涂羽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被放大过很多倍后的照片，能看清一个男人的侧影，她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你大外甥？”
第48章 男朋友的嘴，不光会接吻……
岂止是像。
简直就是。
高昱扫了照片一眼，心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这种事并不奇怪，有些小网红小明星为了蹭热度、爆话题、抬身价，经常会有意无意泄露几张自己和商圈大佬、名门之后的亲密照，这张还不算太过火，周一钧穿着花裤衩站在泳池旁充当背景板，笑得宛如一个智障。
至于照片里的女主角……
是今天跑来勾搭自己的那个女人。
兴许是挨了训、在姐妹面前丢了颜面，所以才想借照片把周家少爷摆出来大事化小？反正，那组照片里也有张尔和郑明伟，但都只是侧影、背影，不太容易辨认，至于他么……
高昱忽然有点庆幸，自己一进门就拐进了厨房。
尽管没有暴露，高家少爷还是心虚地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佯装随意地问：“你是在哪里看到的照片？”
涂羽并不打算卖关子。
她从水吧台上跳下来，坐在左边，托着腮开始解释说明：“何甜今天安排的行程实在是太无聊了，她们说明天还要出去逛……那我就关注了几个哲海本地的博主嘛，想看看周围有什么值得打卡的景点，有个时尚博主刚发了一组泳装派对的照片，定位是莫兰蒂尔酒店，我就点进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照片里有个男的很眼熟……像你大外甥。”
酒店大堂经理……
能在工作时间和客人一起开泳装派对吗？
如果不是工作时间……
他和这个漂亮的网红姐姐又是什么关系？
原本是揣着一颗八卦的心来问高昱的，可短短几分钟内，机智的小鸟儿觉察到了哪里不对。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仍在忙碌的男人，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高昱切了一小块海鲜饼放到小姑娘面前的餐盘里，又贴心地把筷子并拢后递过去：“不像，哪里像了？”
“不像吗？”
“吃东西吧，芝士焗龙虾趁热吃。”
“喔。”涂羽吃了一小口热乎的饼，“真的不像吗？我觉得很像。”
“这个海鲜饼好吃吗？”
“好吃的。”她又咀嚼了两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高昱带偏了，努力将话题扯回来，“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呀！”
“没有回避。”殷勤地给女朋友盛了半碗粥，高昱垂着眼，“这海鲜粥也挺不错的，等等，我帮你把不吃的姜丝挑出来。”
“唔唔唔。”涂羽盯着神情专注帮她在粥里挑姜丝的男人，忽而“啪”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压低声音道，“……就是他，肯定是，高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称述句。
说是一种不带语气词和感叹号的感叹句，也可以。
对于吃货而言，举得起放不下的只有筷子，连筷子都放下了，说明这件事真的很严重。
高昱闷声不响思考着对策以及自己摊牌后的存活率。
涂羽等烦了，索性撑着桌面站起来，催促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再不告诉我，那我就发私信去问那个网红姐姐啦！”
最后一句，简直是杀伤力极强的灵咒。
高昱额上青筋一跳：他能控制自己说什么不说什么，能控制周一钧他们说什么不说什么，但他无法控制一个几乎可以称为之陌生人的家伙……
说什么。
不说什么。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碗筷，认命地挤出一句：“抱歉。”
这下轮到涂羽震惊了：难不成，周富贵和这个漂亮姐姐真是一对？听上去就好励志！
顾不上吃吃喝喝，她急迫想知道平凡青年和漂亮网红的恋爱细节：“本来我也猜到了，但还是挺意外的，你大外甥居然这么、这么……”
高昱接了话：“他是挺有钱的。”
啥？
涂羽呼吸一顿。
男人的坦白还在继续：“……他不是什么大堂经理，莫兰蒂尔酒店其实是他家开的，房费也是他给我们减免的，还有那个姓郑的和姓张的，就是昨晚一起吃BBQ的两个家伙，他们也都挺有钱的，一个是开酒吧的，另一个，是搞冷链运输的。”
直到龙虾上的芝士完全冷透、凝固，涂羽才消化掉了高昱所说的话：没有牛家屯，没有大外甥，没有平凡青年和漂亮网红的恋爱故事，只有慷慨的富二代和泳池轰趴——他说自己不是有意骗她，他说自己只是担心她对他们有偏见，玩的不开心。
终于，小姑娘问到了关键之处：“那你呢？”
她看着他，不自然地捏紧了手里的银色叉子。
那，你，呢？
明明置身于水吧台的射灯下，男人浑身却像是笼着一层灰色的阴霾。
过了许久，高昱才动了动唇，抖落精心编制的谎言：“我？我就是这样，我没什么特别的——你朋友说我像公子哥，可能就是因为我这几年打工接触到了不少有钱人吧？不过，你也别总把自己男朋友想成穷光蛋，朋友多了路好走，你看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厉害，我嘛，这么多年来沾他们的光，多多少少也有攒下点儿家底……”
他很勉强地扯了下嘴角：“说过了，供得起你。”
绝不能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一点点，一点点，去说，给自己，也给她一个缓冲期。
高家少爷痛定思痛，决定温水煮小鸟。
没琢磨出高昱的话有什么破绽，涂羽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
就像在海鲜市场卖蟹的摊位前挑蟹，一筐单价二十块的螃蟹里混了一只特别大个的螃蟹，她理所当然地挑了这只，拿去结账时才发现，这是隔壁筐子里爬过来的，要八十块。
认识高昱这么久以来，同情他、体谅他、钦佩他、帮他攒钱、为他着想这些念头都已经深深埋入心中，涂羽自诩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很不错，然而就在刚才，在他那一句“多多少少也有攒下点儿家底”之下，一切都变得滑稽可笑了。
其实，她很想问“有点儿”是多少，他攒下的家底，不会也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吧？
但转念又想，这样问实在很没礼貌，还会给独自在外打拼的男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毕竟，高福贵和周富贵还是不一样的。
她可是亲眼见过他大清早蹬着破三轮给食堂送菜、见过他穿连拼音都认不全的山寨卫衣，见过他蹲在地上捡别人丢的烟屁股……
他的“家底”，应该只是一笔能让他开店的钱吧？
最多，育才花园一套房？
自己确实不喜欢那种有钱就耀武扬威、自以为能买到爱情的富二代，但也没必要非得自家男友一穷二白才满意。
她气不过的是……
你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你个勤劳淳朴的，也编谎话骗我？
抬手给顺了顺气，涂羽抬眸望向高昱：“你昨晚想和我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吗？”
“嗯，差不多吧。”高昱点点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般重复了一遍，“差不多。”
见气氛比先前缓和不少，他舒展开一个笑容，将还有余温的碗推过去：“你快喝点粥吧，放凉就不好喝了。”
涂羽若有所思，沉默着拿起调羹，喝了两口，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高昱“嗯”了一声，又给她盛了一点粥：“我知道。”
她低下头，开始小口抿粥。
劫后余生。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男人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
哲海之行在诡谲的气氛中匆匆收了个尾。
距离小长假结束还有几天，涂羽原本并没有回晚城的计划，就打算留在出租屋里和高昱过二人世界，甚至连想吃的东西、想看的电影片单都拟好了；但听说何甜要回家，她临时起意，买了从哲海直达晚城的票，决定陪一陪涂业成和季云秀。
她难得伤春悲秋地想，那本杂志里的恋爱忠告可真有道理，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旅行一次，确实能有很多意外收获，至少，她收获了一个经常被忽视的常识……
男朋友的嘴，不光会接吻，还会骗人。
外面的一切都很虚幻，随时可能崩坏，只有爸爸妈妈都在的那个家，才是自己永恒的避风港。
涂羽回校那天，高昱去车站接她。
都说小别胜新婚，几天没见，小姑娘看上去的确有想念他，还没检票出站就开始踮起脚四处张望，好在高昱这身高也足够惹眼，锁定了目标，她便奋力挤开人群，直直扑进他怀里。
高昱低头轻笑，从口袋里摸出个猫猫头造型的巧克力糖塞给涂羽——刚才去便利店买水时顺手拿的，猜测着她会喜欢。
果然，涂习习同学很开心，剥开糖纸一口咬掉半个猫猫头。
高昱头皮一麻。
他迅速拎起粉红色的旅行包，腾出手牵着女朋友往外走，还没来得及问她这几天在家过得开不开心，就听见身边响起了猫儿似的声音：“高昱，育才花园那边的房子我不想租了，这几天就搬回宿舍……你能不能帮我去和你姐姐商量一下，只算半个月的租金呀？”
男人的步子顿了顿。
第一个反应，她果然还是在生我的气！
第二个反应，这莫不是要分手的前兆？
握紧她的手，高昱试探着问：“怎么了？方天……呃，你们方老师，给你调了宿舍？”
“不是，还住原来的402。”涂羽摇摇头，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夏爽这个小长假没回家，一直呆在学校里，昨晚，她在我们三个人的小群里说了件事儿，她说徐婉婷——就是那个和我闹矛盾的女生，她要休学一年，暂时不住宿舍了。”
意识到这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高昱缓了缓神：“休学？”
涂羽犹犹豫豫：“她……她怀孕了，可男朋友不想负责让她打掉，这个小学妹想法挺偏激的，跑去师范学院闹了一通，还要跳楼来着……因为放假留校的学生也不多，这事就没闹大，但她和夏爽说，休学申请已经批下来了，要回家生孩子……”
高昱吸了口凉风——这事也不是完全和自己没关系。
不不不，不是指弄出孩子的事。
而是身为校董，他对那个女学生心存愧疚，国教院、甚至楠丰大学，教书育人的工作并没有完全做到位，至少，还没教会她要保护好自己。
觉察到男朋友情绪有点低落，涂羽捏了捏他的手：“……没关系，我以后还可以去教职工宿舍找你的呀。”
高昱对她笑：“次卧给你留着，随时可以过去住。”
“不租了吗？”
“不租了。”
“那你姐姐能同意吗？”
“能啊。”他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本来就赚不了什么钱，回头我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当做弥补，你放心吧。”
姓周的大外甥是假的，不知道这个远房亲戚姐姐……
又有多少可信度？
涂羽暗忖着自己好奇怪，就在一周前，她还那么相信高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但是现在，她却开始反思和怀疑了——信任这种东西，就像是木桶里蓄着的水，一旦木桶有了缺口，哪怕只是微不可见的一条缝，都会令那些水在不知不觉间流出来。
她很想填补那个缺口，但她无能为力。
只能说服自己不去抠弄那条缝，不让木桶里的水，流的更快……
她后来，确实没再质问过高昱的“家底”。
将巧克力棒吃了个干净，涂羽这才打起精神，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孟子涵说‘蜜恋少女’下周六要来我们学校的小礼堂宣传演出，她从学生会那边弄了很多票，正在找人去暖场呢，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
“那是什么？”
“就是一个前段时间刚刚出道的女团，你不是看过她们的海报吗？”涂羽想了想，摸出手机，“丰大校园论坛上有人说我长得像里面的一个成员，我找照片给你看喔。”
听得出小姑娘挺在意这件事，手机里还特意存了几张女爱豆的照片，高昱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留着卷发，穿了件香芋色潮服，对着镜头展露出清纯可爱的笑容。
哪有我女朋友好看？
他这般想也这般说了，蓬松小鸟旋即露出满意的表情。
高昱被她那显而易见的小心思逗笑，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这才隐隐觉得似乎有点眼熟。
第49章 不愧是高少从酒吧带走的‘第一人……
芳华楼402宿舍内。
夏爽灌下一大口可乐，扭头对身边的室友说：“……那天宿舍就我和徐婉婷，她先上了个厕所，在里面待了好久，一出来就红着眼睛说要去找陈喆，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倒垃圾的时候，果然在厕所垃圾桶里看到了验孕棒——两道杠。”
她瞥了眼正在拆快递的涂羽：“你呀，也注意点。”
高尚的涂习习尬笑两声，好想告诉她自己和高昱同床共枕几个晚上，依然没有这种困扰。
但……
她暂时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回忆起碰触过的那个size，还是会冷不丁浑身一哆嗦。
快递是涂羽从哲海特产店直接邮回来的零食：鳕鱼片，鱿鱼丝，椰子糖还有一串贝壳手链，一模一样的三份。
买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只给夏爽和孟子涵带伴手礼，徐婉婷看到了心里肯定不舒坦，所以，最后还是买了三人份——给不给是自己的事，收不收是徐婉婷的事。
眼下看来，倒是多虑了。
尽管知道恋爱脑小学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宿舍，她还是把零食和礼物放到了她的书桌上，小心翼翼用纸袋包好。
夏爽有些不解：“涂羽？”
她“啊”了一声，缓缓回神：“我之前真的好生徐婉婷的气，有时候还会想她这么讨厌，为什么搬出去住的不是她呀？可是真有一天她搬走了——还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才搬走的，我……我居然还有点难受，要是她现在组战队去揍陈喆，我一定不计前嫌，报名参加。”
夏爽探身抱住她：“你可别说我刻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徐婉婷每次在宿舍‘犯病’我和孟子涵其实都挺害怕，她愿意主动休学，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涂羽点点头：“就是便宜了陈喆……”
夏爽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看徐婉婷这个样子，你觉得她父母是省油的灯吗？肯定会去师范学院讨说法的，而且她和陈喆是老乡，陈喆胆敢这样耍无赖当缩头乌龟，这事后面还有的闹！”
她拉开和涂羽的距离，揉揉她的脸：“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欢迎重回402宿舍，涂涂子。”
涂羽笑起来：“我的心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呀，爽爽子。”
两个小姑娘正在“互诉衷肠”，宿舍门猛地被人从外推开，只见孟子涵抱着一大捧“蜜恋少女”的应援物料，气喘吁吁，边走边嘀咕：“你们看到班级群里的通知了吗？徐婉婷这个事儿在丰大传开了，明后天全员都要参加健康教育讲座，听说还是校董会那边强烈要求的……咦？涂涂子，这是你和高昱给我们带的礼物吗，哇，太感谢了！”
涂羽赶紧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海报和应援牌，小心翼翼放到书桌上，转身便听到了孟子涵带着笑意的询问：“我给他发个信息表达一下感谢，你不会介意的吧？”
她蹙眉：“给谁？”
孟子涵已经抓起手机，扬声回答：“高昱呀。”
涂羽的脸沉了沉：“我介意的。”
孟子涵一挑眉，憋着笑抬手戳戳她的脸：“和你开玩笑的啦！瞧你，那么紧张他！”
所以，只是玩笑？
涂羽这才捂着脸弯了弯眉眼：“你们一个揉我，一个戳我，干嘛啦，当我的头是面团捏的吗？”
耳边很快响起“是啊”“可不就是嘛”之类的调侃，自哲海归来后就一直莫名低落的心情竟然在某个瞬间神奇地开始好转，直到手机里收到了高昱发来的新消息，久违的愉悦终于攀升到至顶端。
她几乎是跳起来的：“哎，我下楼一趟……”
孟子涵关切道：“怎么了？”
“高昱今天发工资，他买了水果，做了好多雪媚娘和糯米糍。”小姑娘飞快奔到镜子前梳头发，想了想，又给自己涂了个唇膏，“有草莓的还有芒果的，我拿上来分给你们吃呀。”
生怕男朋友在楼下等的着急，她穿着厚底凉拖跑得飞快，结果下楼梯时一步跨空，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
正在查违规电器的宿管阿姨心疼地“哎呦”一声，想过来扶她，谁料涂羽自己爬起来了，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继续往外跑，直到看见芳华楼下歪脖子树旁站着的高挑青年，才略微放慢了脚步。
高昱不知她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抬手替她擦了擦鼻尖上的灰。
涂羽接过他手里满满当当的纸袋，翘着嘴角：“工资多不多呀？”
“好多呢。”男人轻笑，“家底又丰厚了不少，可以给你买肉吃了。”
涂羽不再提那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清贫一般，时不时将“家底”两个字搬出来显摆。
两人你来我往调侃了几句，见四下无人，涂羽勾勾手指，趁高昱弯腰之际留了点儿柑橘味的唇膏在他脸上，小声提醒道：“周六晚上小礼堂有演出，别忘了。”
“那，结束以后要跟我回出租屋吗？”回味着那个悄咪咪的亲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蛊惑，“周末没什么事，给你做个烤羊腿，然后，我们在家看电影，好不好？”
涂羽的眸子动了动，委委屈屈地轻哼：“那你准备走、走几次啊？不会又要走十万八千里吧？”
见男人不自觉唇角上扬，她扯住他的衣摆，轻轻摇晃：“高昱哥哥，你就饶了人家吧——我这手，还指望它考四级呢。”
高昱一字一顿道：“你叫我，什么？”
涂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称呼改了很多个，什么高福贵，高日立，福贵小哥哥，还有偷偷叫过一次的高大傻逼……但好像还真没叫过他“高昱哥哥”，按年纪算，这么喊自己绝对不吃亏，只是不知道，那家伙对这称呼还有没有别的读解。
像是拿捏了对方的死穴，她又软软唤一声：“高昱……哥哥……”
歪脖子树下，有短暂的时间滞后。
数秒钟后，高昱才眉目含笑地开了口：“你再多这样叫几声，哪还要走十万八千里，真经直接给你送过来。”
咂摸出弦外之音，涂羽倏地涨红了脸——这是什么品种的荤话，怎么这样骚？
她半羞半恼地推了高昱一把，头也不回地跑向芳华楼，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男人的轻笑。
这是一个平静且美好的夜晚。
它比之前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平静、美好，只要不多想、不细究，就没有任何值得涂习习同学心烦的事，哪怕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当咸鱼，未来也会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发展。
雪媚娘和糯米糍吃完了。
宿舍里的聊天声消失了。
高昱和她说完晚安睡了。
只有膝盖上的淤青，还疼得好真实。
*
楠丰大学小区里有好几个礼堂和报告厅，有些设有排椅比较正式，学生们经常提及的小礼堂则是一块空旷的室内场地，可以用来办舞会，有需要时还能放置折叠椅。因为周六那场“明星进校园”活动，周五晚上，就有演出方和学生会志愿者进场布置了。
孟子涵挺喜欢那个组合，先前追综艺的时候就投过很多票，也没少缠着涂羽和夏爽贡献一份力。
相比同期几个大热的女团，蜜恋少女成团后发展一直中规中矩，没拿过太好的资源，这次来看演出的有不少真粉，不过更多的，还是像涂羽这种纯粹过来看热闹的。
高昱比较特殊——他是纯粹过来陪女朋友看热闹的。
为了近距离见偶像，孟子涵这段时间非常活跃，学生会后援会两头跑，借着职务之便，也有了小小的特权，外面还没检票，她就把夏爽、涂羽和高昱带到了距离舞台最近的前排位置。
折叠椅挨着折叠椅。
高昱一坐下，涂羽就开始庆幸，还好是第一排。
……瞧男朋友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随着暖场隐约响起，小礼堂里很快便挤满了学生，舞台上出现了盛装的主持人，随后是青春靓丽的女爱豆们。
气氛被推向高潮。
涂羽凑到高昱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明星真的好瘦喔，她们都不吃饭的吗？”
高昱笑笑：“可能不吃肉、只吃绿叶菜吧？”
涂羽嘟囔：“……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氛围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蜜恋少女一开场就来了两首很劲爆的舞曲，边舞边唱，一下子点燃整个空间，即便涂羽这种路人粉也情不自禁跟着音乐瞎哼哼，扭了几下。
扭着扭着，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扭头问身边的室友：“孟子涵，你带‘小面包’了吗？”
孟子涵将痴迷的目光从舞台上收回：“你大姨妈来啦？”
涂羽皱着眉：“感觉有点像，我想去趟厕所。”
两个小姑娘在昏暗中完成了卫生巾交接，涂羽猫着腰，一路挪到不起眼的角落，推开侧门溜了出去。
见身边的位置空出来，孟子涵挪了一格，坐到了高昱身边：“对了，谢谢你的伴手礼。”
男人并不去看她：“你谢涂羽就好，是她买的。”
默了片刻，孟子涵又道：“月底我过生日，想办个生日趴，你要不要和涂羽一起来？”
架子鼓切入，舞台上的女团成员开始热舞，翻飞的蛋糕裙摆荷叶边，宛如层层堆叠的时间，藏匿着羞于启齿的秘密。
短暂的沉默后，高昱忽而起身，说要出去看看涂羽。
孟子涵没说话，重新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一抬眼，却对上夏爽略带嗔责的目光。
*
礼堂外厅的隔离柱并没有全部撤走，除了工作人员外，还有一些没弄到票的粉丝三三两两等在门口，涂羽攥着手里的东西直奔厕所，却在中途被学生会志愿者给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同学，礼堂一楼的厕所今天不对外开放，麻烦你去对面体育馆方便，可以吗？”
“我很快的，不能通融一下？”涂羽双手合十，“不想出去跑一趟。”
“抱歉。”拦她的学姐俨然不是追星女孩，一脸嫌弃地冲两个趁休息间隙出来上厕所的女团成员努努嘴，“这群姑奶奶都是公众人物，很难伺候啦，你也体谅我们一下……”
涂羽撇撇嘴，只得照做。
谁料她刚要转身，就被一个甜腻的女声唤住：“等一下！”
是蜜恋少女中那个走可爱路线的女爱豆，Candy。
这般距离打量，涂羽发现两人五官并不像，非要说的话……可能是给人的第一眼感觉有点类似吧？
就是那种看着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Candy快步向涂羽所在的方向小跑过来，眼中满是欣喜，甚至亲手解开伸缩隔离带放她进来，嘴里也没闲着：“刚才在舞台上没看清……真的是你啊！你们让她进来用厕所好了，嗯，认识的！”
不等涂羽开口感谢，Candy便挽住她的胳膊，将她领进厕所。
涂习习同学心中擂鼓，觉得世界真奇妙——我认识你不奇怪，但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所以，只是随口帮忙的吧？
她人真好。
想到这里，小姑娘有点木讷地张张嘴：“那个……谢谢你。”
Candy歪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地说：“不愧是高少从酒吧带走的‘第一人’，你确实好可爱喔！”
第50章 你是不可能和我说真话的
第一人？
涂羽细细咂摸——她上次听到类似的词，还是在思考谁会是成为草帽海贼团“第十人”的时候。
思考无果，她望向Candy：“什么‘第一人’啊？”
见女爱豆笑而不语，她稍稍回忆了一下完整的句子，紧接着丢出第二个问题：“高少是谁？”
厕所里只有她们两个人，Candy双手抱肩倚着洗手池，选择性回答：“明知故问——当然是高昱少爷，不然，还能是谁？”
从一个女团成员嘴里听到高昱的名字，这种震惊程度不亚于从伏地魔嘴里听见林黛玉。
涂羽“嘶”了一声，脑回路拐了又拐，随即瞪大眼睛：“少爷？酒吧？高昱这狗比男人在酒吧当过少爷？兼职吗？他不是说只在酒吧驻唱吗？什么时候的事？”
Candy皱皱眉：“你是在跟我装傻吗？”
见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一脸天真的女大学生，她轻嗤一声：“我本来还有点气不过——我和你不是同一个类型的吗？高少喜欢娇小可爱的，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带我走？录节目那会儿我要是能拉到为天集团的赞助，也不至于最后第十名，真是的……今天和你当面一聊，好吧，我懂了，他不是喜欢你长得可爱，他是喜欢你脑子比较蠢。”
涂羽瞪了她一眼：“你才蠢。”
早已被黑粉骂习惯的女明星并不生气，反而笑起来，涂了高光的山根和苹果肌在厕所白炽灯光线下无端显得骇人。
旧识？亲戚？前女友？
有过前车之鉴，涂羽不敢再随便猜测，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和高昱是什么关系？”
“今天这场演出是高少安排的吧？他亲口说过要来看我演出，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把我‘请’到丰大来……对了，散场后你们还有活动吗？要不要去郑少的酒吧喝一杯？”提到夜生活，Candy来了精神，暗示意味十足地给涂羽递眼色，“不过，姐妹先说好——高少今晚让给我，以后你看上哪个男团小鲜肉我来帮你约，咱们资源互换，好不好？”
资源……
互换……
这个圈子玩这么开吗？
涂羽在心里冷笑一声，声音淡淡的：“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高昱的女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看着周身自带光环的女爱豆，很认真的说：“……和你不一样的。”
礼堂厕所明亮干净，面池后的化妆镜里映着两个同样娇小的身影。
谁也没有再说话。（丽）
半晌，Candy才挑了下眉：“女朋友？他带你见过高老爷子了？”
“没有。”
“登过报纸上过新闻开过发布会？”
“没、没有。”
“那你算哪门子女朋友？醒醒吧，姐妹！像他们那种年轻又爱玩的富二代公子哥，最后都只会和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或者当红女明星公开恋情，其他都是玩儿，世界上没有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你可千万别当真！”Candy看涂羽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同情，换上了说教的语气，“收了礼物，睡了帅哥，难道还不够香吗？抓紧时间要赞助搞事业啊！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争个女朋友的身份？”
她说得义愤填膺。
如果不是先前听了那么多刺耳的话，涂羽甚至觉得，对方脸上写着“我好励志”四个字。
不过……
富二代。公子哥。
这话听起来真熟悉啊。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总会出现一些人，有意的，无意的，在为她一点一点揭露“高昱”这个名字背后的秘密，她已经没有办法像曾经那么坚定地去定义印象中的那个打饭小哥了。
涂羽呼吸，抬眼，张口：“他……我是说高昱，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真的，很有钱吗？”
这个问题俨然超过了Candy的认知，女孩愣了愣，末了才大笑出声：“你居然不知道？”
她可真吵。
涂羽想，自己平时在高昱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叽叽喳喳的？他不烦吗？
他一定，偶尔也觉得烦吧。
Candy刚想说点什么，门外忽而又探进一个影子，是蜜恋少女的另一个成员：“亲爱的，你怎么还在厕所啊？要登台了！快点呀！”
“这就来。”
她边应声边往外走，涂羽匆忙跟出去又唤了一声，女爱豆这才转过身，压低声音道：“为天集团你听说过吗？没听说过就自己去查查！我不知道高少的具体职务，只知道他是为天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他之所以会留在丰大，好像是高老爷子的意思，高家给学校投了钱，让高少过来挂个名……呃，好像是校董还是什么来着……”
停顿一瞬，Candy故作夸张地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他——超有钱。”
涂羽很平静地“喔”了一声。
脑海中那些令人疑惑的记忆碎片，好像都因为这番话而被串联了起来，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她现在能够确认的是：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骗了她，并且还想一直骗下去。
厕所附近的隔离带外有些骚动。
涂羽抬眼，看见高昱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男人身材修长，气质出挑，不管用什么的身份示人，他身上的光，根本遮挡不住。
尽管学生会志愿者嘴里说着“这里不能通行”，见涂羽跟着Candy一起从女厕内走出来，高昱莫名有些紧张，他拉开隔离带往前里走了几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仿佛两人不是分开几分钟而是几个世纪那么久。
礼堂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穿一字肩连衣裙的涂羽肩膀冰冰凉，神情也有点蔫蔫的，高昱将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俯身披在她肩上：“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发消息也不回？”
涂羽沉默着摇摇头。
猝不及防地，身边传来Candy的招呼声。
周围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和等着抓拍花絮镜头的媒体，她的声音不大，却透露着热情和兴奋：“高少，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晚上有空吗？去不去郑少的酒吧……”
听到那个称呼，高家少爷便眼皮一跳，终是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熟的女团成员了。
只是他并不打算搭理，揽着女朋友准备重返礼堂。
涂羽不动。
片刻后，她轻声道：“我不想看了……高昱，我们回去罢。”
*
走了好远，依然还能听见小礼堂里的音乐声。
拢了拢盖在肩膀上的外套，涂羽闻见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还在外套内衬的贴身口袋里摸到一支钢笔。
外套面料的触感很好，香水的味道闻起来很高级，只有经常需要签名的人才会随身携带钢笔……
自己为什么不曾在意过这些细节呢？
她抿着唇，手里还捏着几张纸巾和皱巴巴的一小包卫生巾。
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可能大姨妈没来吧，只是虚惊一场。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身边神情一如往昔的男人——如果有关他的一切也都是虚惊一场，那就好了。
又走了一截，涂羽忽然唤他：“高昱。”
“嗯？”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她迟疑着说，“那个Candy，说她认识你。”
“认错人了吧？她一个明星，怎么会认识我？”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高昱垂着脸，眼睛里的墨色很浓，又找补一句，“也有可能，是以前在酒吧打工时遇见过？她们这种，呃，女团，都是选秀出来的，对吧？我都认不出来了……怎么？吃醋啦？”
隐约感觉到气氛不对，他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甚至想用“先发制人”的战术重掌主动权。
扬起唇角，他牵起她软软的手：“这么不相信你男朋友啊？”
涂羽怅然地将手抽回来。
高昱一愣，迅速又一次握住，握得紧紧的，让她没法再逃离。
他自诩不是一个霸道的人，也不屑于去扮演霸道的角色让小丫头觉得不自在，可就是刚才，就是刚刚那一瞬，她把手抽回去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蓬松小鸟抓回来，不抓回来握紧的话……
会飞走的。
这个念头宛如心尖上的一根毒刺，一旦冒出来就再也缩不回去了，高昱被扎得难受，连指尖都微微攥着，心神不定地用余光去瞥身边的女孩，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稳如老狗”这个形容词了。
两人走出丰大七号门的时候，涂羽终于再度开口：“我说过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高昱无言以对。
他只能机械地迈着步子，往前走，陪她走。
走到出租屋单元楼下的时候，眉头拧得足以夹死一只苍蝇的高家少爷才犹豫着回应：“……我怎么会骗你呢？”
涂羽不带任何情绪地扬了一下唇角。
小礼堂的灯亮着。
教学楼的灯亮着。
路灯亮着。
小区居民楼的灯亮着。
她的心……
熄灭了。
*
大门闭合，电子锁发出了预示着closed的电子音。
涂羽觉得，自己的心也发出了一个类似的电子音，寓意着closed。
从丰大小礼堂到育才花园7栋601室，这是她留给他的坦白时间。
现在，倒计时结束了。
换好鞋，高昱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宵夜？听见小姑娘点头说饿、说想，他终于松了口气，满心以为今日份的演技考验到此为止。
他走进厨房，迫不及待打开冰箱翻找食材：“……你去把电视打开，挑一部想看的电影。”
没什么动静。
高昱也没太在意，所有的心思都在琢磨着弄点儿好吃的什么哄哄涂羽，几分钟后，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眼角一缩，快步走向客厅查看，发现涂羽正站在主卧门口，右手提着一只方凳。
她在砸门。
被这个近乎于疯狂的行为所震惊，高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你……你要做什么？”
涂羽不说话，赌气一般，抡起方凳又狠狠砸了一下门锁。
金属质地的门把手松动了。
有些东西，看着很坚硬、很牢不可摧，其实出乎意料的脆弱。
得出这个结论后，身材娇小的女孩宛如收功一般，放下了手里的方凳，抬起脚，踹开主卧大门——这个房间，自从她搬进育才花园7栋601室后只进来过一次，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门都是锁着的，仿佛是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高昱紧张地跟上去，想拦，又不敢拦。
最后只能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涂习习……同学？”
她缓缓转身，还是那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声音却冷得可怕：“……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一直都在骗我，我现在非常、非常确定，你是不可能和我说真话的。”
男人眯起眼睛，呼吸艰难。
“所以，我决定自己找证据，逼你说真话。”涂羽开始在房间里张望，很快锁定那些放着文件和个人物品的收纳盒为目标，尽可能用漫不经心地语气喊出那个陌生的称呼，“高昱少爷。”
第51章 我们到此为止了
男人的房间里充斥着阴谋的味道。
涂羽忽然想起高三暑假被何甜拉去玩实景剧本杀，游戏过程中，她需要走进嫌疑人的房间进行搜证，寻找那些藏匿起来的犯罪证明……她很快发现，今天这场搜证，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
之前看见过的收纳箱还在飘窗上：一只箱子里堆叠着经费报表、学年工作总结和任免书之类的文件；另一只箱子里除了个人杂物，还有一只相框，是高昱和他父母的合影，照片上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正是她曾在楠丰大学官网上看见过的那位校董。
是个子承父业的故事。
怪不得，那天在行政楼开会的“校董”一看见她便从跳窗逃亡——了解背景故事后，连逻辑线也被理顺了。
本来还留有最后一点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才瞒着我”，眼下看来，根本没有。
除了那些面对她的时刻，他依然过着富家公子的生活。
……牛仔都没他忙呢。
高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涂羽将自己隐藏许久的秘密一点点扒出来，又看着她情绪低落地走过来，将那些文件朝他脸上扔……兴许是角度和力道都没有掌控好，那些4A纸漱漱落到地面，像是一面面残破的旗帜。
那一瞬间，高昱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完蛋了，他忽然想起高大海经常在书房里偷偷玩的那款扫雷小游戏，只要掉以轻心走错一步，就满盘皆输；眼下的自己仿佛身陷雷池，没有提示，没有战术，没有撤回键，下一步是死是活，只能交给运气。
他的小鸟儿可真是聪明……
白纸黑字，签名公章。
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真是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了。
高昱叹了口气，对上小姑娘微红的双眼：“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涂羽露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笑”的表情。
你的家世？
你的学历？
你为什么会变成三号食堂的打饭小哥？
你为什么会在我想租房的第二天就来个雪中送炭？
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然而一张开嘴，所有疑惑只凝成了三个字：“好玩吗？”
高昱始料未及，诧然道：“什么？”
她又重复一遍：“骗我，很好玩吗？”
不是，当然不是。
高昱在心底否认着，但他又想起两人初遇之际，自己的的确确觉得，骗她是很好玩的。
只是没想到，骗着骗着，玩着玩着，就把心给弄丢了。
多讽刺啊。
刚刚说过不会再对她说谎……
怎么，又要再多说一句谎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避开这个问题：“那天在莫兰蒂尔，我是准备告诉你真相的，可你突然和我说了自己母亲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是啊，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和我说真话，可你都没有说。”涂羽不自觉绷直了背，提高分贝，宛如进入了战斗状态，“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特别没见过世面？特别好骗？你在和你那些富二代朋友们喝酒时，会不会向他们炫耀：你们看这个小丫头有多蠢，到现在还没识破我……喂饱了，养肥了，就吃掉她；腻味了，无趣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刺耳，一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挂在下巴尖。
高昱心一紧，抬手想替她擦。
涂羽扭头躲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缓过神：“涂羽，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高昱少爷，您说的伤害是指睡了我吗？”见对方不说话，涂羽当即化身成冷酷无情的审判者，给男朋友定了罪，“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廉价玩具，在失去新鲜感之前，我有别的价值……比如，满足你的欺骗欲，供你消磨时间。”
她静默几秒钟，不留余地地问：“从一开始，你就在伤害我，高昱，除了你的名字，你嘴里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高昱苦笑，小姑娘说的话比自己玩过的任何一把厨刀都锋利，都快把他一寸一寸地切碎了。
他已经碎了。
当一个人的谎言被揭穿时，哪怕说再多的真话弥补，也会引人怀疑。
换上一种接近于“卑微”的语气，高昱开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出生在不太富足的小村子里，我爸，真的是个厨子。”
“还有呢？”
“我真的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还有吗？”
“还有？”高昱嘴角颤了颤，“还有，我真的……会杀猪……”
看到喜欢的女孩子流眼泪，真的会双商掉线。
他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说“很爱你”难吗？
为什么要说“会杀猪”呢？
行了，下半辈子和猪过去吧……
那滴晃晃悠悠的眼泪，终于落在了地上，涂羽吸吸鼻子，将还在痛苦自我反省的男人往外推：“你走。”
从主卧到客厅再到玄关，终于推到了门外。
高昱用手抵着门，动了耍无赖的心思：“这是我的房子……”
涂羽狠狠掐着他的手背，用凶狠的语气反驳：“我交了半个月的房租，还没到期呢，现在是我说了算！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望着女孩眼尾沾染上的红晕，高昱最终还是抽回了手——眼下的自己也不算正常，留下来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不如让她一个人静静。
房门被重重关上。
世界都安静了。
*
尽管到了五月中旬，楠丰的夜还是绿略有凉意，抱着一颗蹲在大门口过夜的心，高·豪门阔少之耻·昱身穿单衣，脚踩拖鞋，在狭小的楼道里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讨件衣服。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紧闭的大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只小手伸出来，指尖提着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扔出来一双鞋。
果然，就算吵架，善良的女朋友也舍不得我挨冻……
高家少爷的心死灰复燃，接过衣服，不自觉扬了扬唇角，可不等他说点挽回的话，房门“啪”地合上了；又过了一会儿，十分钟，或者更久一点，房门再度打开，涂羽递出来一把车钥匙——迈巴赫的钥匙，大概是从他房间里翻出来的。
依然没有露脸。
依然不愿和他对视。
待男人接过车钥匙后，她飞快关上门。
又等了半个小时、确认涂羽不会再开门给他递东西后，高昱才摸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我去车里待着，有事打电话。
没有回复。
……还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复？
他捋了一把头发，一步三回头，顺着楼梯往下走。
猫眼另一侧。
确认门口的人影彻底消失后，涂羽才长舒了一口气，靠着墙缓缓坐在地板上，心想着，那个木桶终究还是空掉了——里面的信任肆意流淌，半滴不剩。
不，还剩了一块水渍，让她照照自己有多可笑。
高昱才不是八十块的螃蟹。
他很贵，贵到她看一眼价目表就头晕，若是他安安稳稳待在自己本来的竹筐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伸手去拿的。
也不屑。
裙摆翻起来一点，露出膝盖上的一片淤青，她想起来了，是前段时间飞奔去楼下见高昱时摔出来的。
当时的她一点儿都没在意。
如今再看，才知道伤得不轻。
咬紧下唇，轻轻揉着膝盖，涂习习同学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在自以为是奔向美好的路上，自己重重摔了一跤。
现在，她要爬起来。
*
这一夜，高昱过得十分煎熬。
因为小区车位吃紧，他的车并没有停在7栋附近，开开停停磨蹭了近一小时，才找到一个勉强能看见7栋601室的位置停车。等到房间灯熄灭，男人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凌晨四点，终于将就着在车里睡着了。
再睁眼时，堪堪才过去三个小时。
高昱抹了把脸，见601室的灯还暗着，便开车出小区兜了一圈，直到天色大亮才重新回来，带着买好的牛肉粥和脆薯饼。
他停了车，把自己拾掇一通，打算再去和涂羽解释一次。
回忆着昨晚小姑娘的反应，上楼时高昱脚步轻快，心情并不算糟糕，他甚至开始幻想接下来的恋爱日常——既然都说开了，那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双手奉上、供奉给她了吧？可以带她去游乐场，去电影院，去最好的餐厅，去吃最贵的料理，去买包包和衣服，去抓堆成山的毛绒玩偶……
不用畏手畏脚，不用精打细算，不用编织各种借口。
不用看她盯着橱窗里喜欢的东西、纠结于生活费和他的“工资”，最后皱皱眉说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以后再来买吧。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为自己的行为找了无数个理由，片刻后，高昱拿出备用钥匙。
房间里似乎没有人在。
他喊了几声“涂羽”“涂习习同学”，空余回声。
次卧被打扫过，奶黄色的卡通云朵被套被拆掉了，书和女孩子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不见，一起不见的，还有搬家时涂羽带过来的小尺寸行李箱——清爽的海蓝色，贴了很多花朵形状的贴纸，还有一个做成饼干造型的登机牌，尽管小姑娘压根没坐过飞机，但她说这是未雨绸缪，以后总有机会和自己一起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要先准备起来。
钥匙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张胖鸟形状的便利贴。
——我们到此为止了。
纸上写着这句话。
钥匙原本挂在那个洋装兔子造型的钥匙扣上，便利贴是两人一起在丰大附近文具店里买的盲盒福袋，涂羽本来想要那款猫猫头造型的便利贴，结果拆出来却是只胖到飞不动的鸟，被他嘲笑了很久。
高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无关紧要的细节记得这样清楚。
他浪费了好长时间，才开始想象涂羽一大早独自起床收拾东西、将塞满的行李箱搬下楼、拖回宿舍时的样子。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有哭鼻子吗？
有吃早饭吗？
有没有找人来帮忙？
想着想着，他的眼眶莫名发胀，只得垂着眼捏了捏鼻梁。
几分钟后，高昱将那张写有分手宣言的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坐在床尾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他轻哼一声，弯腰把纸团捡回来，展开，抚平，一个字一个字，重新看了一遍。
两遍。
三遍。
……
最终还是撕碎了。
连“分手”两个字都不是当面说，她是得多讨厌他了？
消息发送失败。
电话也无人接听。
尝试许多遍过后，高昱终于肯承认，自己是被她拉黑了。
昨晚递衣服、递车钥匙的行为，一瞬间有又了新的解读——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大骗子。
他脑补了一番涂羽站在自己面前骂出这三个字的模样，宛如肌肉记忆一般扬了扬唇角，明明连骂人都很可爱，分个手却搞得这么铁石心肠。
手机壁纸中扎双马尾的女孩还在冲自己明媚地笑，高昱轻抚那张脸，身体宛如被抽走了灵魂。
第52章 分手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诱她……
大清早看到涂羽拖着行李箱回到寝室，夏爽和孟子涵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毕竟，她之前就说过要把育才花园的房子退掉来着。
夏爽正窝在床上打游戏，随口问了一句：“你不是说，今天要和高昱过二人世界的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涂羽“嗯”了一声，没说旁的话。
她心猿意马地站在书桌前，一本一本往书柜上放书，动作机械，接连几本都放颠倒了也浑然不知。
夏爽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一局大乱斗结束，她仰面望她：“你没事吧？高昱没送你回来吗？”
“没事，他以后不会送我回来了。”涂羽的声音有些闷，想了想，她平静摊牌，“我和高昱分手了。”
夏爽瞪大眼睛。
孟子涵拉开床帘，欲言又止。
对上两人带着疑惑的目光，涂羽长睫一垂：“……我提的。”
半晌，孟子涵才迟疑着问话：“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坐第一排还提前走，害我被文娱部长说了好久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非得要分手才能解决吗？”
夏爽说话一向直白，听到涂羽说完“分手”两个字，她拧紧的眉头再就没松开过：“不是我说，涂羽，就你迷恋高昱的那个程度，除了‘捉奸在床’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主动提分手？”
涂羽默了片刻：“我很迷恋他吗？”
夏爽点头：“你自己不觉得吗？”
涂羽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收拾东西：“那你们就当我，迷恋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吧。”
她想自己喜欢上的，或许真的只是高昱精心编造的一个人设，迎合她的喜好，正中她的下怀。
三号食堂的打饭小哥，根本就不存在。
夏爽和孟子涵相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再继续追问：朝夕相对两年，她们很了解这个娇小又纤细的女孩子，涂羽可以比任何人都柔软，也可以比任何人都坚硬，她对于喜欢的和不喜欢东西，态度可以天差地别；方才提及高昱的寥寥数句，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仿佛都在昭然着——那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当然，是不是真的能放下，那是后话。
*
见夏爽和孟子涵都是一副打算在宿舍蹲守一天的样子，涂羽往帆布包里塞了两套四级模拟卷，去了图书馆。
新馆门前的紫藤花开了，瀑布般地从长廊顶端垂落下来，深深浅浅的紫色热烈又神秘，女学生们三五成群在紫藤长廊下拍照，其中不乏拖着男朋友一起过来的。
涂羽忽然想起自己对高昱表明心迹那天，就是站在这条长廊底下，半是请求半是威胁地说——你不要突然变成那种我踮起脚都够不到人，好不好？
高昱笑着说不会的。
回忆至此，涂羽缓缓眨了一下眼，很快清醒过来。
他那时也是在骗她。
他从来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类人。
那时紫藤花还没开，藤蔓光秃秃的，但涂羽却觉得，这条回廊是整个丰大最最漂亮的地方；如今花开了，长廊变得梦幻起来，她却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这里的花开了。
心里的花谢了。
意识到整条路上都布满着回忆荆棘，她几乎是一路小跑钻进图书馆。
新馆对学生开放的区域一共有六层，涂羽比较喜欢去四层的小阅览室，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拿着保温杯去热水房冲咖啡。
速溶咖啡是从宿舍收纳盒里翻找出来的，之前看到校园超市打折，她就买回来一大盒，结果搬进育才花园后却再也没喝过速溶——家里有咖啡机，有手摇磨豆机，还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咖啡豆，高昱似乎对这些很有研究，对了，他还会拉花。
他买了很多咖啡杯，有时心血来潮做点儿新潮口味，搭配冰块、薄荷叶和水果，比店里卖的还好看。涂羽每次喝完就开始琢磨，这杯卖十五块，这杯卖十八块，哇，这杯好喝又好看，做起来也麻烦，至少得卖二十块吧？
她正儿八经地思考过这些问题：如果高昱以后真打算开个餐饮店，是开中餐厅还是西餐厅呢？是开在学校门口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还是开进商业区做网红店呢？
直到昨晚，她好好去查了一下“为天集团”，才发现那个男人什么店都不缺，中餐西餐，甜品铺面包房，烤肉店居酒屋……他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需她来费心考虑。
涂羽必须承认，她如今对高昱的厌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不想面对那个愚蠢的自己。
她把保温杯放在水箱旁边的小桌子上，一边想心思一边撕开速溶咖啡的条形包装，正准备把咖啡粉倒进杯子里，前一个来打水的男生忽然转身，不小心撞到了她。
咖啡粉撒了一地，她小小声轻呼。
带无框眼镜的男生急忙道歉，随即微怔：“……是你？”
涂羽这才认出他，是那什么校草、那什么纪检部、那什么送一程。
好吧，她也就只有这么点儿印象了。
剩下的，是一看见他就想到丰大学生会纪检员的大喇叭和手电筒，想到手电筒就想到小树林，想到小树林就想到……
某人炙热的唇瓣和不安分的手指。
分手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诱她哭泣……
眼见着女孩漂亮的双眸慢慢湿润，宋亦宸着实紧张起来，他弯腰收拾了一地狼藉，又接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涂羽好不容易遏制住泪腺的冲动，对他笑了笑，接了杯热水，径直离开。
*
失恋是有缓冲期的。
从昨晚强撑到现在，遭受人生第一次失恋的小姑娘终于撑不下去了。
在图书馆这座安全屋里，在一个无人打扰的隐秘角落，悔恨和委屈一波一波往上翻涌，最后从眼睛里流出来。
涂羽视力还算不错，没有配过眼镜，哭起来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她只能尽可能低头，低一点再低一点，掌心揪了一小团纸巾，趁周围没有人路过的时候，偷偷擦一下。
这场秘密宣泄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她被宋亦宸找到了。
高挑清瘦的男生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将手里的玻璃瓶摆放在她的桌角上：“刚才真的很抱歉，这个，是赔给你的。”
是星爸爸的瓶装咖啡。
丰大图书馆不允许学生带杯装饮料入内，于是他特意跑了趟校园超市，买来这个。
涂羽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不、不用了，一包速溶咖啡而已。”
宋亦宸没走，顿了顿才说：“可你好像很伤心。”
涂羽略有迟疑：“我不是因为咖啡才……”
话说到一半，一颗眼泪忽然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流下来，打乱了她所有的思考。
宋亦宸也愣住了。
顶着校草头衔，他在楠丰大学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刚才他一拿着咖啡走到涂羽座位旁边，就立刻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眼下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两人间出现了感情问题。
要么渣男，要么作女，就那点儿事。
宋亦宸皱了皱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于良心不安来送咖啡，结果搞得良心更不安了。
他急于找出小姑娘哭泣的原因，还自己一个清白。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涂羽手肘下压着的四级模拟试卷上，那卷子已经自行批改过了，十个完形填空错了八个，红艳艳一大片。宋亦宸肩膀一耸，索性拉开旁边的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其实，四级完形填空也没那么难，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些小技巧……”
涂羽慌忙用手抹掉眼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啊。”
为什么要哭呢？
是因为速溶咖啡，还是因为完形填空？
不管哪个答案，都比“因为一个男人”强太多了，她揉了揉脸，重新打起精神，顺手拧开宋亦宸给的咖啡，喝了一小口。
远远没有高昱做的那么好喝。
但又比速溶咖啡好喝那么一点。
生活总归要继续。
她想，总会慢慢找到一些替代品，让自己不再觉得那样遗憾。
*
所有计划都泡了汤，高昱在死气沉沉的出租屋里坐了半天，终于起身走了出去。
带着已经解冻好的羊腿，他开车回了趟高宅。
心知眼下并不是去挽回小鸟儿的最佳时机，高昱觉得，自己得尽可能想办法分散注意力，这是一种自救行为，否则，还没等得到涂羽的原谅，他一定会先溺死在自责和愧疚中。
滚回家吧。
滚回家听听高大海的责骂，说不定，还能好受一点。
远远瞧见少爷的车驶进大门，从园丁到保镖，高家上下都在欢腾。
高昱给付琴打了通电话，没去找高大海，也没去找徐梅，停好车便第一时间钻进厨房，开始摆弄食材。
高大海好面子，高宅也建的颇有讲究，除了供厨师准备日常三餐所用的厨房外，还有一间父子两人的专属厨房。
将一整条羊腿提留到砧板上，高昱神色平静地抄起刀架上的剁骨刀，连围裙都懒得系，便一刀劈向食材。
骨头断裂，肉沫横飞。
男人手臂上青筋显露，木质砧板上出现浅浅的刀痕。
这种料理方式俨然是错误的。
可他只是木然地劈砍、剁碎，定定地看着一整条羊腿被分割成小块，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积压在胸腔里的愤慨和不悦。
刚把不成样的羊腿装进烤盘，高大海便带着付琴匆匆赶来了，见儿子在厨房里胡闹，归隐多年的“老厨子”立刻吼起来：“羊腿哪有你这么个搞法？”
“随便吧。”高昱垂着眼，懒懒地打开烤箱，“剁碎了也能烤着吃的，味道不会太差。”
高老爷子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站到儿子面前，瞪着眼睛：“你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
高昱吊儿郎当地回答：“那我应该变成一条狗再回来？”
当着外人的面，高大海分毫没给他留面子：“瞧你这副鬼样子，和丧家之犬也差不多！”
高昱笑笑：“爸，您现在成语用得挺溜啊，有点儿文化人的意思了。”
高大海气得直抚胸口给自己顺气，顺了许久，才斜睨着成天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不孝子，问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小姑娘呢？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和你妈见见？”
高昱调整烤箱温度的手指一顿。
他转身，望向付琴。
付琴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是没办法才把他给卖了。
一家之主还沉浸在自我脑补的世界中，全然没注意到儿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要是人家小姑娘学习忙，我和你妈也可以抽时间去丰大看她的嘛，一起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你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不给我省心，这么大的事藏到现在都不说！我还在想，有什么事能让你松口说要收心了呢，原来是谈恋爱了，行啊，行啊，身边多个小姑娘也好……”
“爸。”高家少爷很勉强地弯了弯唇角，打断父亲的叮嘱，“你儿子，被小姑娘甩了。”
第53章 他死了他死了诈尸了诈尸了……
认定是不成器的儿子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高老爷子没找到手杖，最后是用门口的鞋拔子把高昱给赶出家门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自己门口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阶上，徒然有种真变成丧家之犬的错觉。
可不就是“丧家”么？
就算再回那个小小的、廉价的二手房，也不会再有小姑娘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去做饭了……
尽可能保持着体面和风度，高家少爷努力挂上如往昔一般的笑容，和来来往往的老熟人们打招呼：
“马师傅，有空把我停车库里的那几辆跑车送去保养一下？对，以后会经常换着开的……想通了，趁年轻赶紧潇洒起来，再过几年，什么敞篷什么剪刀式车门就不适合我了。”
“张哥，带着你手底下的兄弟们走远点，不用盯着我——放心，我今天不想动手。”
“王姨，我在小厨房烤了羊腿，一会儿弄好了，你记得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样子丑了点，味道应该还不错……我？我就不留家里吃晚饭了，我爸不让我进家门，坐这儿挺凉快，不用给我拿毯子……”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却觉得十分无趣。
心脏的位置莫名蔓延出一股细密的疼痛感，像是被无形的牙签一下一下地戳着，只为让后续的料理，更加入味。
付琴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递了根烟。
迟疑一瞬，高昱还是接了过来，顺势又借了个火。
因为涂羽不喜欢闻烟味，他便好久没碰香烟，都快忘了这玩意儿是什么味道，第一口下去，竟然还狼狈地咳了两嗓子。
熏眼睛。
熏得眼睛又酸又胀。
付琴打量着他：“心情不好？”
“怎么可能？”高昱犟嘴，很快调整姿势闷头抽烟，只留一个侧脸给身边的女人，“刚被我爸揍一顿，我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琴姐你回忆一下，我都多少年没被他追着打过了？你瞧我爸那身手，啧，宝刀未老，身子骨多硬朗啊，肯定还能在为天集团干个十年、二十年的，那我不就能再快活十年、二十年了么？这事儿你可别和我妈说，她肯定……”
懒得理会那一堆没有意义的敷衍话术，付琴直接单刀直入：“是因为那个姑娘么？”
某人停止了欲盖弥彰的滑稽演出。
沉默半晌，他吸了口烟，悠悠吐出一个字：“……嗯。”
才半天。
才半天而已，就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无论怎样极力掩饰，都会被一眼看穿，真逊啊。
“琴姐，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因为骗她才得到她，因为骗她又失去她，真可笑。”高昱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想到一个很符合自己境遇的情景，“有个笨蛋刷地板，却弄错了方向，最后拎着油漆桶被困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寸步难行——我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样被困住了。”
“想出去？”
“做梦都想。”
“这有什么难的？想出去，迈开双腿走出去呗。”付琴笑笑，自己也点了根烟，“如果地板被踩脏了，那就用对的方式再刷一遍地板就是了。”
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很适合他。
高昱眼皮微微耸着，既然决定要走出这个死局，那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推翻一切，重来一遍。
震动声打断了思绪。
他扫了眼手机，是几条新的消息：日期，时间，地点定位以及一段语气极度不友好的留言，均来自一个自己并不想与之产生过多交集的家伙。
可那些文字中提及涂羽……
他盯着这个名字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终是不受控制地回拨了一通电话。
*
之后几天，涂羽的大学生活仿佛回溯到认识高昱前的那段时光，每天穿梭辗转在教学楼、食堂和宿舍之间，上课，看书，吃饭，偶尔和两个室友出门逛逛街，尽可能让自己忙碌起来，无暇分心去复盘那段狼狈又失败的感情。
只是，虚假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高昱那家伙开始频繁出现在一些意料之外的地点。
第一次是在行政楼。
那天早上涂羽起迟了，她独自拎着两个鲜肉包急匆匆赶往一号教学楼，满脑子都是涉外经济法老师手拿花名册点名的模样，路过行政楼下，高昱的身影毫无预兆闯入了她的眼帘。
并没有刻意去搜寻，而是那家伙实在太过惹眼。
一改以往的闲懒模样，如今的他西装革履，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正在和两个校方领导站在绿化带前的空地上聊天，他脸上挂着社交性质的浅笑，看起来过的很好。
无需再遮遮掩掩，新任校董终是得以顺利展开工作。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涂羽的视线，高昱忽然朝道路方向转了下身子，她心惊胆战，不敢让目光多在对方身上停留，猛地低下头，快步往前走，离开行政楼很远的时候，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还有一次，是在阶梯教室连堂上国际法大课。
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第三节 自习被改成了公开课，秦校长一行领着高昱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任课老师俨然比底下的学生还紧张，趁着仅剩不多的课间时间，开始临时补充教案。
再迟钝，也能意识到“福贵小哥哥”不是一般人，为此差点憋出一篇论证小作文的分析帝夏爽抓起涂羽的手就是一通捏，满脸写着“坦白从宽”。
心知纸包不住火，涂羽只能交待了高昱的校董身份，叮嘱她们暂时不要多说。
相较于满口“卧槽”“真能演”“怎么会这样”的夏爽，孟子涵显得淡定许多，她扭头看了一眼高昱，又缓缓望向涂羽，笃定一句：“他想挽回你。”
涂羽耸肩：“不过是新一轮打发时间的游戏而已。”
孟子涵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对于高昱，国贸B班的同学并不算陌生，只是他们对他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三号食堂打饭小哥”“疑似涂羽男友”“过气网红帅哥”等标签上，前排一个隔壁宿舍的女生忍不住当起“探瓜先锋”：“涂羽，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为什么和秦校长他们坐在一起？”
话音一落，涂羽便能感知得到，周围一圈人都竖起了耳朵。
她语气冷淡地敷衍着：“我和他没关系了——他的事，我不清楚。”
连“前男友”三个字都不想说。
掰指头算一算，她和高昱正儿八经交往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怕被父母瞧出端倪，也没好意思在朋友圈发两人哲海旅行时拍的合影；班里除了几个和402宿舍走得近的同学，多数人并不清楚他们的交往细节。
原本，涂羽还有暑假邀请高昱去晚城见父母、顺便官宣的打算，为此还做了本地游攻略，但现在看来……
完全没有必要了。
听出了当事女方语气的不对劲，孟子涵和夏爽也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探瓜先锋”只好悻悻转身，终止了这个话题。
响亮的上课铃将涂羽从漩涡中心捞起来，她定了定神，翻开课本，努力保持情绪稳定：只要不过来招惹自己，不管那家伙站在哪儿、坐在哪儿刷存在都没关系……
有关系也没办法。
他是校董。
他可以制定游戏规则。
只要她一天还是丰大学生，就一天躲不开这道枷锁、这片阴霾。
所以，在那位大少爷玩腻味之前，在拿到毕业证书离开国教院之前，自己必须习惯这样的生活。
*
孟子涵的生日聚会定在五月最后一个周日。
晚八点，北极星纯K。
豪华包厢被装饰成了粉色的海洋，涂羽和夏爽带着礼物姗姗来迟，很快便被房间里两大桌精致漂亮的茶歇所吸引。
孟子涵周五当晚便迫不及待回家向父母讨要二十岁生日大礼，今天叫来的朋友也大多是本地好友，大学同学很少，除夏爽外，涂羽只认得出几个丰大学生会和社团的活跃面孔。
让她惊讶的是，宋亦宸居然也在。
夏爽亦惊讶，想起不久之前孟子涵还在三号食堂对着校草犯花痴……她冲穿着抹胸小礼服的寿星背影竖起大拇指，话里有话地夸了声“牛逼”。
宋亦宸依旧是白衬衫和无框眼镜，一副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样子，他端着淡粉色起泡酒站在一群盛装的红男绿女中，显得格格不入。看见涂羽，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自然地上前打招呼，询问她英语四级复习得如何。
涂羽如实回答：重在参与。
孟子涵拨开人群挤过来，颇有些意外：“涂涂子，宋学长，你们……认识啊？”
涂羽点头：“嗯，之前在图书馆遇到过。”
事实上，两人后来又在图书馆遇到过几次，但都只是点头一笑，没说过几句话。
孟子涵“哦”了一声，神情有点复杂，许久才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挽住好友胳膊：“哎，你这天生的‘吸帅哥体质’可真让人羡慕……不过呢，有人的日子可要不好过咯。”
涂羽一怔，刚想问她说的“有人”是指谁，身后响起的欢快舞曲却宣告着生日party正式开始，寿星转身去点蜡烛、切蛋糕，再无暇顾及其他，涂羽只能拉着夏爽在沙发一角坐下，拿出手机，帮孟子涵拍视频——这就是成熟室友该有的自觉。
拍着拍着，她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高昱是不是还留着孟子涵的微信？如果还留着，孟子涵发状态，他应该也能看的到吧？
他会在别人的朋友圈里搜寻前女友的照片和视频吗？
还是说，他会随手划过去，根本懒得理会？
鬼使神差，涂羽默默地从包里摸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涂了个口红。
*
聚会进程过半，包厢里一群男男女女已经自动分为喝酒派和麦霸派两个阵营。
酒量不太好的涂羽被迫加入后者。
瞄了一眼歌单，她发现接下来七八首都是失恋情歌，不由蹙了蹙眉，生怕自己被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从而眼泪失控，她起身和摇骰子正欢的夏爽打了声招呼，说出去拿点零食和饮料。
KTV自营的小超市距离包厢有点远，她绕了几圈才找到地方。
踮脚去拿货柜最上层的芝士薯片时，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轻松帮她完成这个动作。
涂羽心一紧。
抬眼发现是宋亦宸，她的神情有一丝失落，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笑了笑，将小推车拽到涂羽面前：“再帮其他人多拿点零食吧，我来结账好了——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孟子涵过生日，还以为她只是喊我们来凑个人数，两手空空就过来了……对了，你男朋友今天怎么没来？”
涂羽心里一个咯噔，纠结着到底应该说“我单身了”还是“我分手了”又或者是“我现在没有男朋友了”才不会显得失落。
最后，她想到了满意的回答：“他死了。”
宋亦宸：“……”
沉默片刻，白净的男生目露遗憾，微微颔首：“节哀。”
见对方一本正经当了真，涂羽久违地大笑出声，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开玩笑呢——他没死，只是，我和他分手了。”
啊，终于可以轻松地说出这件事了。
涂羽弯了弯眉眼。
想明白了原委，宋亦宸也跟着笑：“你说话很吓人。”
顿了顿，他又很轻地补上一句：“……也很好玩。”
“好玩”两个字已经成了小姑娘的梦魇，听并不了解自己的宋亦宸也这么说，她当即凶巴巴地纠正道：“我不好玩。”
男生愣了一下，很有求生欲地改口道：“啊，我是想说你……你很可爱。”
她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结完账，两人离开小超市。
涂羽推着满满当当的小推车，苦着脸和宋亦宸说起自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四级战绩。宋亦宸话不多，安静地倾听学妹大吐苦水，偶尔点拨两句，颇有种可靠学长的风采。
走到最后一个转角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轻咳一声。
觉察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安，涂羽敛起笑意，顺着宋亦宸的目光扭头，继而浑身起了个寒颤：并不算敞亮的KTV走廊里，高昱眸光沉沉，正冲两人迎面走过来。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也能碰到？
他不会是在我身上留了追踪器吧？
涂羽握紧小推车的抓手，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心情似乎不太好的前男友——其实她心里明白，经过这么多天的冷处理，这位大少爷已经不满足只在她眼前刷存在了，他要过来主动招惹她了。
距离在渐渐缩短，她无处可逃。
直接无视宋亦宸，高昱走到涂羽面前驻足。
他没穿外套，裁剪修身的黑衬衫领口纽扣被随意解开了两粒，却分毫不减矜贵。
涂羽移开目光，默念着“他死了他死了诈尸了诈尸了”，打算把对方当空气，一鼓作气冲过去。
然而……
锃亮的牛津鞋抵住了小推车的塑料车轮，一只大掌按住了车筐边缘，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男人慵懒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聊聊？”
第54章 你绿了
上一次从高昱口中听到“聊聊”这句话，还是在出租屋。
聊完后，她整个人后悔到不行，垂头丧气地向他赔礼道歉，最终两人言归于好。
这一次听到他说“聊聊”，涂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就好像心底有一样东西迫不及待要复苏一般……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强压下那个错误的念想，再次睁开眼时，语气变得冷淡：“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她迈开步子，小推车晃了晃。
高昱没让开。
闻见男人身上飘散的酒气，站在一旁的宋亦宸往前走了半步。
他抬起手臂将涂羽护在身后，正气凛然地望向高昱，俨然将其当成了骚扰前女友的混蛋：“她都说了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没必要纠缠不休吧？”
高昱黑眸一斜，很快认出宋亦宸是丰大学生会的纪检员——就是这小子打着手电筒把自己和涂羽从小树林里给“抓”出来的，他当时还夸他“有前途”来着，眼下这么一看，确实挺有前途的……连校董都敢怼。
本着对学弟要特殊照顾的原则，高昱一番警告说得还算客气：“我和我女朋友之间有点儿误会急需解开，麻烦你先回避一下，行吗？”
涂羽急着纠正：“我不是你女朋友了。”
高昱低头看她，喉头一滚。
宋亦宸神色虽有犹疑，但并没不打算退后，大有将“护花使者”当到底的觉悟，直到涂羽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衬衫衣袖：“宋学长，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个诈尸的人说几句话就走。”
诈、诈尸的人？
听到这个新称呼，高昱脸都青了，暗自嘀咕这小丫头为何要这样不遗余力给他起绰号呢？
算了，比之前的烂叶菜要好。
至少，这回还是个人。
……虽然死了。
正义感使然，宋亦宸并不打算让娇小柔弱的学妹独自面对一身酒气的前男友，他推了一下镜片，低头安抚她：“我不走远，就在旁边等你。”
*
目送走碍事的人，高昱这才重新望向涂羽。
出于雄性生物的某种本能，他忍不住问出一个计划之外的问题：“那小子在追你？”
涂羽淡淡地说：“我没那么受欢迎。”
满载零食的小推车抵在两人中间，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和饮料瓶晃得高昱眼睛疼，听到小姑娘的回答，他浑身稍微舒坦些许，抬手揉着太阳穴，很刻意地汇报起自己的行程：“我今天是跟周一钧他们过来的——就我们四个，没别的人。”
听得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涂羽依旧没什么波澜：“喔，那祝你们今晚玩的愉快。”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祝你以后不管和谁都能玩的愉快。”
高昱薄唇一动，没挤出声音。
大概是方才喝的洋酒后劲上来了，单单是看着涂羽，他浑身便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燥热，KTV走廊里冷气很足，但酒气烧心。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消气？
——没有，滚。
——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
——无解，滚。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滚。
全剧终。
快速脑补完三段对话，高家少爷推开包间大门、决意来走廊堵人时的“自信放光芒”已经荡然无存。
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高昱暗自告诉自己。
毕竟，眼前这看似软糯乖顺的小姑娘一旦绝情起来，可是敢抡着方凳砸门锁的……
他思考片刻，换上了一种拉家常的寻常语气，妄图重新寻找切入点：“今晚可能有雷暴雨，等等你这里散场，要我送你回学校吗？”
天气，客观因素。
回校，必要结果。
高昱真心认为这个提议很能打动人。
谁料，涂羽带着点儿嘲讽意味地反问：“三轮车？”
“四轮车。”他指指自己，蠢事重提，“……傻逼车主。”
“你喝酒了。”
“可以找代驾。”斩断她的顾虑，高昱发觉此刻的自己像极了拼命想塞糖果给天真少女的怪蜀黍，“对了，丰大美食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烤肉店，听说味道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是门口有个巨型招财猫玩偶的那家吗？”
“对。”
“是你家的店？”
“不是。”见她有兴趣，高昱目露欣喜，“所以，要去吗？”
“不是你家的店就好，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这里散场就去吃——我不需要司机，也不需要陪聊和饭卡。”随口扯了个慌，涂羽微微抬着下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决定单方面结束这次闲聊，“既然你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哑了火。
不等对方继续下饵，她收回视线，使足力道推动小推车，车轮直接从男人的脚背上碾了过去……
推车并不重，却压得高昱五脏六腑都拧了起来。
*
包厢里光线昏暗，歌声，笑声，混杂成一片，并没有人注意到一起回来的涂羽和宋亦宸。
和“正道之光”道过谢，涂羽就重新缩回到了角落，对着屏幕上一句句的歌词发呆，强忍着点开手机相册、寻找回忆的冲动：分手当晚，她坐在床帘后面，把和高昱有关的照片一张一张都删掉了，然而，却始终没狠心清空“最近删除”文件夹。
她知道原因。
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无数次以为自己可以，没问题，很快就能遗忘就能痊愈，然而，一看到那家伙的身影、一听到那家伙的声音，她立刻觉得自己道行还不够；或许，不看不听是个好办法，可行政楼，阶梯教室，还有这种没人组局八百年都不会来一趟的高端KTV……
哪里都是他。
无孔不入，这招可真毒。
涂羽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生怕弄花了妆。
有人影在眼前晃动。
她抬眼，发现是孟子涵。
今晚生日轰趴的女主角有些醉态，端了一小盘蛋糕摇摇晃晃走过来，非要用塑料小叉喂她吃那颗红艳艳的樱桃，涂羽吃完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勉强扯出笑容：“好酸。”
孟子涵手指沾了点儿奶油抹在她鼻尖，浅浅打了个酒嗝：“你笨不笨！这可是，最好的……蛋糕最好吃的，一部分！再酸，那也是最好吃的！因为只有一颗……给你了！”
涂羽微微一怔。
发了一通牢骚的孟子涵没再说话，只是抱了她一下，起身又去给别人送蛋糕了。
晚间十一点多，包厢里的男男女女才陆续离场。
涂羽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落单：孟子涵跟特意从国外赶回楠丰给她过生日的闺蜜去了狼人杀修仙局，夏爽没喝尽兴，被今晚刚熟络起来的几个朋友拉去附近酒吧搞第二场。
担心再一次和高昱“偶遇”，她一出包厢门就开始联系网约车。
宋亦宸不声不响跟在她后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直到走出北极星纯K后他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与独行的涂羽并肩，顺势发出组队邀请：“要一起去吃点宵夜吗？”
她有些讶异地抬头，随后，又听到宋亦宸的声音：“……丰大美食街那家门口有招财猫的烤肉店，怎么样？”
涂羽捏紧手机，睁大泛红的双眼。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当时离得很近。”宋亦宸欠了下身子表示歉意，紧接着低头去看女孩的脸，似乎是想确认她有没有在哭，“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前男友说的事，还是兑现一下心里会比较痛快，而且，我是真的有点儿饿。”
随着光线晃过，网约车在两人身边停下。
她扬起唇角，冲他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
兴许是周末的缘故，丰大美食街热闹得不像话。
烤肉店二楼某间卡座，四个衣着考究的大男人围坐在一方碳火炉前，无声吸引着周围食客的目光。
“辛亏来得早，不然哪儿能抢到视野这么好的位置！一览无余！”周一钧趴在身侧的围栏上，眯着眼往一楼瞅，“啧，那个穿吊带的妞儿胸真大，隔壁桌的小姐姐也很辣……”
“我还在想，高少这是失恋后性情大变了吗？又是喊我们唱K，又是请我们宵夜，折腾一宿，结果还是为了那个姑娘。”张尔给高昱倒了杯酒，一晚上嘴巴就没停过，“我是真想不明白，我们理解你喜欢清纯的、可爱的、娇小玲珑的，可丰大那么多女学生，还找不到几十个符合条件的吗？你怎么就偏偏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高昱冷着脸瞪他：“吃你的肉。”
沉默片刻，他又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警告你们，以后少拿我校女学生开玩笑。”
郑明伟往烤架上放了几片肉：“都听听，校董发话了。”
张尔“啧”了一声，揶揄道：“……嘴脸。”
高昱懒得搭理他们，抓起手机看时间，琢磨着要不要继续等。
其实他心里清楚，涂羽很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要过来吃宵夜，但自己却像是被下了蛊一般，回到包厢后，满脑子都是烤肉和招财猫，总想着来一趟——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开开心心吃东西的样子，那也值当。
背熟了国贸B班的课程表，一大清早站在行政楼外，只等她上课匆匆路过时打个照面；
找借口去阶梯教室旁听公开课，坐在最后一排，观察她听课时或认真或走神的模样；
都是些听上去就很蠢的事，他全做了。
……不在乎多做一件。
再等等。
烤肉店门口的叫号声一连跳了几桌，终于又有新的客人进店，周一钧兴奋地拍起栏杆：“哎，哎，来了！小舅妈真的来了！”
强行压下内心的躁动，高昱扬起唇角，佯装镇定抿了口酒，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下楼搭讪。
周一钧忽然没了声音。
片刻后，他迟疑着将一盘生菜端到高家少爷面前：“来点儿？”
盯着那几片绿油油的菜叶，高昱挑眉：“你什么意思？”
周一钧冲楼下歪了歪脑袋，刻意换了个称呼：“那什么，你……前女友，是和一个小帅哥一起过来的，就他们两个人……”
第55章 智者不入爱河
周一钧非常后悔。
他就不该当众提醒兄弟“头上可能带点儿绿”这件事，因为愧疚，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好意思吃肉，默默啃了半盘生菜叶子。
后来，周家少爷实在绷不住了，小心翼翼打破卡座间诡谲的气氛：“据我观察，他们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呃，两人全程都没有亲密互动，应该就是普通朋友，唱完歌过来吃顿宵夜，然后就回学校了。”
张尔轻嗤：“那也不一定。”
周一钧和他抬杠：“你带姑娘出来吃顿宵夜还能把人睡了？”
张尔耸耸肩：“是啊。”
周一钧：“……”
他赶紧扭头去看高昱的表情，怎么说呢，还挺平静的——暴风云来临前的那种平静。
郑明伟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说风凉话：“呦，那小白脸还挺贴心的，知道给你家小姑娘烤肉呢，还帮她挤蘸料，这不明摆着是想泡她，这能忍？楼下要是我女人，我可忍不了……”
高昱攥紧手中筷子，直到指节发白。
他终是将目光抛向楼下，看了好一会儿才凉凉发表点评：“牛舌烤到那种程度，还能好吃吗？恐怕都嚼不烂了吧！酱汁这么咸……还沾盐？这小子是丧失味觉了吗？”
“他到底会不会烤肉？能不能对肉有点儿最基本的尊重？要么没熟、要么半焦，好好的一份雪花牛小排几乎都给糟蹋了——哪盘肉到了他手里，那也真是悲哀。”
“呵，点这么多肉，桌上却连盘蔬菜都没有，一点均衡饮食的健康意识都没有……菌菇？菌菇不能作数的……”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十足有穿透力，再加上出挑的外形和严肃的语气，着实像一位严谨的美食点评家。
旁边两桌的食客都开始神经紧绷，不停给烤网上的肉翻面、企图给予食材最基本的尊重；甚至还有一桌客人招呼来服务员，问他有没有炒时蔬或者蔬菜沙拉，生怕下一个被点评的就是自己。
就他妈离谱。
周一钧、郑明伟和张尔面面相觑。
耐着性子听完高家少爷一通牢骚，张尔开了腔：“这么看不惯，那你下楼帮人家烤算了……”
高昱豁然开朗：“说得也是。”
在三位损友无比震惊的目光中，他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份招牌菜雪花牛小排，清空烤网，一本正经埋头料理。炉火正旺，不过几秒钟，网格上平铺的肉排便开始滋滋冒油，高大厨自己配了点儿调料撒上去，逐一翻面，抽风机声音不大，但能看清烟雾歪斜的方向。
他记得，涂羽很爱吃这个。
张尔看看烤盘上色泽诱人的牛小排，又看看神情专注的高大厨，摇着脑袋感慨：“我现在总算相信了，你们这种讲究吃喝的人，真他妈连烤个肉都和我们不一样……”
郑明伟：“我们不一样。”
周一钧：“不一样。”
说着，周家少爷冲餐盘里几块刚烤好的牛小排伸出筷子，却冷不丁被高昱用公筷狠狠打了一下手背：“要吃自己烤，这盘不许动。”
宛如护食的野兽。
周一钧特别委屈：“我就吃一块……”
高昱将盘子拽到自己面前：“那也不行。”
说着，他招呼来服务员，那份由自己亲手烤制的牛小排很快便被送往楼下指定餐桌……小姑娘果然很意外，不停向四周张望，似乎是在找他，高昱往内侧挪了挪，并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位置。
故技重施。
但愿有用。
高昱想起那次在缪斯酒吧，给她点了一杯牛奶送过去，很快收到“你在哪里”的质问，可这一次，他紧张兮兮捏着手机等了半天也没有新的消息……困惑许久，他才想起来，涂羽把自己拉黑了。
见两个人磨蹭半天还没在同一个频道上，周一钧终于看不下去了，干脆冲楼下喊了一嗓子：“小舅妈！这里！这里！”
高昱心一沉。
她仰面。
他低头。
视线短暂的交融后，涂羽收回目光，继续和坐在对面的宋亦宸说笑，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牛家屯F4集体沉默。
那盘牛小排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没能完成“任务”，服务员不好意思地冲高昱笑了笑。
楼上楼下来去一遭，餐盘里渗出的油脂早已凝固，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高昱默不作声将牛小排重新放回烤网——二次加工后的口感大打折扣，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他想，回头还是把这家店盘了吧。
*
心知高家少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后半场，周一钧一行不约而同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终于，楼下那桌有了散场的迹象。
这一顿宵夜就没消停的周一钧立马通风报信：“他们要走了，你不跟上去吗？”
高昱闷闷地说：“我又不是变态。”
周一钧嘀咕：“迟早的事。”
郑明伟好意点拨：“真不跟着啊？你瞧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小姑娘一淋雨一生病，说不定有人就要趁虚而入了……知道么，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下一段恋情……”
张尔更直白：“你有闲工夫一直跟她耗着，人家年轻貌美有需求，凭什么跟你耗着啊？”
男人的黑眸中，隐隐有星火跃动。
他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即便不愿再与自己亲近，那只蓬松小鸟也依然鲜活、美好，如同礼品架上最大、最可爱的毛绒玩偶，让每一个参与游戏的人都跃跃欲试，而自己先前凭借谎言骗来的那一叠兑奖券，全都过期了——想要得到玩偶，不仅要重新参与游戏，还要在限定的时间内打败所有对手。
这可比走出去、重刷一遍地板要难多了……
但他想要啊。
想要那个曾经触摸过的特等奖。
猛然转醒，高昱起身从二楼追了下去……
避开端着菜盘的服务员和来往拿取调料的食客，他一路奔到店门口，可哪里还有涂羽的影子？
天气预报倒是挺准的。
他刚走到大路中间张望，就被不期而至的瓢泼大雨淋了个透。
店内的调侃声此起彼伏。
周一钧扶着二楼栏杆，探出半截身子：“草，还真去追了……他急了，他急了，哈哈哈哈！”
“这儿离丰大才几步路，这时候才去追，人家早都送到宿舍了吧？”
“说不定是宾馆呢？”张尔干干笑了两声，意识到背刺兄弟有点缺德，他话锋一转，“其实我一直觉得，高昱这家伙吧，玩儿归玩儿，骨子里还是成熟稳重的……啧，跟江家祁家那两位走得近，他能差到哪儿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智者不入爱河。”郑明伟点了根烟，“谁让他往里跳？”
“你装个屁的深沉！”
“歌里唱的——智者不入爱河。”郑明伟指指头顶，示意是烤肉店里放的背景音乐歌词，他用自己的杯子逐一碰了另外三只，随即做了个举杯的动作，“差不多要回去了，最后走一个呗？”
周一钧附和：“敬什么？”
张尔冲店门方向抬了抬下巴：“……敬傻逼。”
*
让人精疲力竭的五月一结束，就迎来了“黑色六月”。
四级，期末考试，都赶在了差不多的时间里，还没彻底走出情场失意就要喜迎学场失意，涂羽几乎每天起床都要在宿舍怒吼一句“人间不值得”，然后揣起书本直奔刑场。
那晚过后，高昱消失了几天。
涂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现。
虽说优秀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但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有一点点期待那家伙不要死得那么透，偶尔诈尸一次，给她撒撒气、找找乐子也挺好……矛盾又挣扎。
生活还在继续。
有人走，亦有人来。
吃宵夜的时候，宋亦宸加了她的微信，偶尔会来问问她的复习近况，两人也在图书馆遇见过几次，涂羽后来才知道，他想申请丰大的硕博连读，然后留校任教，因此一直在提前准备。
宋亦宸是个很有教养的男生，谈吐得体，为人也正派，大一那年和一个外校女生谈过一次恋爱，可那个女孩嫌他死板无趣，最后一拍两散——有关感情史这部分是孟子涵告诉她的。
涂羽原本担心，自己和校草走得太近孟子涵会不高兴，谁料，孟子涵去玩狼人杀时遇到个很合眼缘的艺校小哥哥，眼下正处在暧昧期，没空养别的鱼。
涂羽也琢磨过，如果自己没遇到高昱，会不会喜欢上宋亦宸这样的男生，但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别的不说，他烤的肉，真心挺难吃的……
周四那天，涂羽吃过晚饭便直奔图书馆——现在是非常时期，图书馆里的每一个座位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她收到宋亦宸的消息说五楼还有几个空位置，当即动身前往，在去的路上顺便通知了孟子涵和夏爽。
消息可靠。
涂羽在五楼一张四人位方桌边坐下，给不知身在图书馆何处的宋亦宸发了个表示感谢的表情包。
耐着性子啃完两篇阅读理解，她伸了个懒腰，拿出四级必考核心词汇，边背边打量周围同自己一般痛苦的战友们：身边是个英语系的妹子，在复习专八，正对面坐着个胖乎乎的男生，他的高数课本打开后就没翻过面，一直在低头玩手机。
就在涂羽为这位同学的期末绩点捏把汗的时候，高昱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楼梯口……
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椰子鞋，手里拿着纸笔和一本杂志，有点儿在校男大学生的样子。
高昱？来图书馆？
涂羽一愣，忍不住用指甲盖抠了下手背……疼！
没做梦。
是真的。
但这怎么可能？就算是两人恋爱那会儿，高昱每次说来图书馆接她也只是等在外面，他亲口说过自己和图书馆气场不符、不宜久留，犯不着跑来这种地方诈尸吧？
有种安全屋都被敌军冲了的感觉……
涂羽心碎。
她眼睁睁看着高昱走到四人方桌边，掏了三百块现金放在桌上，小胖子看看他，很快会意，笑嘻嘻地拿了钱让位。
高昱在她对面坐下，将手里的英文原版国家地理杂志往桌上一摊，大有要在这里懒一下午不走的架势。
涂羽浑身一僵。
她好像，又被“盯”上了。
第56章 我的意思是，我要再追你一次
涂羽本能地想要换座位。
可举目四望，图书管里乌压压全都是人，条件并不允许。
她只能压下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悸动与不安，低头继续背单词，可惜十几分钟过去，依然停留在“A”字界面。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涂羽稍稍抬头，偷瞄了一眼对面的高昱：他用一种很放松的姿势坐在那里翻杂志，眉眼低垂，薄唇紧抿，在一群或复习或预习的大学生中显得悠闲又自在——并且，无声地散发着一种“你们还要考试吧哈哈哈老子不用”的奚落。
画面好陌生，但是足够养眼。
这个男人，一直很养眼。
他今天没戴耳钉。
这样的距离，涂羽能够看见他左耳耳垂上那颗淡淡的痣，她想起许多次和他面对面拥抱，自己会坏心眼地吻他耳垂，再轻轻地吮咬……每每这样，高昱就很容易起反应，然后，他会抱着她亲吻、抓着她的手往下滑。
虽然每次嘴上都说着拒绝的话，但涂羽其实并不反感，相反，她甚至有点喜欢那种由自己掌控主动权的小节目。
看他被自己撩拨得情难自禁，双目紧闭，肌肉紧绷，喉咙里含着低喘，从狰狞的野兽变成任由她摆布的听话宠物。
尽管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涂羽的心还是随着回忆开始剧烈跳动，双颊也渐渐升温。
她舔了一下干涸的唇，责备自己不该分心走神，更不该在神圣的图书馆里想色色的事。
好好看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Abandon！Abandon！Abandon！
……怎么又回到了第一页？
*
图书馆四人位的桌子不大，高昱的腿又长，稍稍一舒展，就入侵了对面的地盘。
涂羽调整坐姿时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腿，再度抬眼，便对上那家伙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飞快低头，妄图糊弄过去。
高昱合上杂志，用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了什么，随即长臂一伸，将写了字的纸推到涂羽眼皮底下，心知躲不掉，她硬着头皮扫了一眼：
「涂习习同学，你踢到我了」
她的第一反应：这家伙字写得还挺好看。
她的第二反应：这个尸诈得不是时候！我到现在还在背Abandon啊！
涂羽仰起脸，凶巴巴地瞪他，熟料高昱仍是笑。
只是笑。
她没辙了，骂他一顿吧，又怕影响到周围同学，她只能写下一句「那你想怎样」，将纸推了回去。
和高昱的字相比，她的字就丑多了，小小的，软趴趴的，还挤成一团。
正中下怀，高昱大笔一挥，又写下几行字。
「道歉」
「一杯奶茶就行」
「就你之前请我喝过的那种，霸王杯」
好端端的为什么故意翻旧账？一翻旧账，她就想起曾经那个愚蠢透顶的自己，满心以为撩到了诚实淳朴的小哥哥，能拥有一段平凡美好充满烟火气的爱情，真相却是，被满嘴谎话的公子哥从头骗到尾……
涂羽没憋住鼻腔里的那声冷哼，提笔刷刷刷怒怼回去。
「我看你像个王八呗」
高昱盯着纸上的字，唇角上扬的幅度增大了。
草稿纸再递过来的时候，上面多了只小小的手绘乌龟，画得很简单，但很可爱很传神。
涂羽张了张嘴——这家伙，怎么还会画画啊？
又在哪里打工……不是，又在哪里闲着无聊修炼的技能点啊？
再仔细一看，那只乌龟面前还画了本摊开的书，书上写了“Abandon”。
喔，好像是在嘲讽她半天背不下几个单词……
蓬松小鸟瞬间变成了愤怒小鸟。
全然忘了身边还有其他人，涂羽“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冲着对面怒斥道：“你到底想怎样？”
“你们两个到底想怎样啊！”
高昱没吭声，说话的，是他身边那位备考六级的学姐。
起初见大帅哥支走小胖子在自己身边坐下，学姐原本挺开心，发现大帅哥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后，便肉眼可见地黑了脸。
她伸出手指点着涂羽，语气不容置喙：“不就是搭讪要个联系方式吗？你，赶紧把微信号给他，有什么话你们手机上慢慢聊！一本草稿纸推过来、推过去，当上课传纸条呢？你们不烦，我都烦了！这里是图书馆，是看书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占着座位吹着空调眉来眼去的！”
被学霸怒斥一顿，高昱和涂羽双双没敢吱声。
少顷，传纸条活动的发起者摸出手机，冲涂羽做了个“扫我”的动作。
被对面一脸怒容的学姐瞪得难受，求生欲作祟，涂羽想都没想就加上了高昱的微信。
回过味儿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加他干嘛？
震惊！分手后我被学霸学姐怒斥，不得不加回前男友微信！
这反转，搞得她都想去丰大论坛发贴吐槽一下了。
刚准备把某人踢进某个不重要的微信好友分组里，涂羽手机一震。
“诈尸的人”拍了拍你。
这、这就有点儿惊悚了啊！
她早就把微信名改回了“扶朕起来朕还能学”，估计高昱刚才看见，临时改了个新ID。
涂羽抿抿唇，不打算搭理，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气呼呼地将手里的核心词汇翻到“B”开头的页码。
*
背书进度条确实往后推了一点点，但真正记住多少，涂羽也说不清。
她坐不住了，揣了包纸巾去上厕所，起身时又看了一眼高昱——有种老母亲照看熊孩子的既视感。
还在看杂志，挺乖。
出了厕所，涂羽并没有急于回座位，她绕路去了书库，想找本闲书，稍作放松。只是，一眼相中的书被放在了最上面一层，她刚踮起脚，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想拿哪本？”
高昱……
涂羽头皮一麻。
男人说罢，将手伸过来搭在书架上，扭头等待她的答案。
书架与书架间过道狭窄，形成一处小小的秘密空间，身高差距过大的两人定格其中，如同两株悄无声息的植物，一株覆着另一株。
意识到暧昧在发酵，涂羽匆忙拉开和他的距离，压低声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高昱故作疑惑：“我来图书馆看书，很过分吗？”
“过、过分。”底气莫名少了三分，但涂羽决意将“女人不讲道理”进行到底，“你就不该来这里。”
“图书馆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又不是丰大学生！你又不用考试！你来干嘛？再说，你有‘一卡通’吗？”
“我是校董，我有教职工卡，丰大校园哪里都通。”
“你……”涂羽哽住。
“顺便一提，图书馆不仅不是你家开的，而且还是我家开的。”将小鸟儿无言以对的表情深深烙印在心里，高昱带着点儿痞气笑了笑，“丰大三座图书馆，我家都有投钱。”
我的安全屋，是敌军建的？！
涂羽欲哭无泪，将心头那团无名火迁怒于他人：这些富二代果然都是一个德行！以前这家伙装穷，一直在她面前收着敛着，现在不用装了，恶劣的本性就露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想把高昱当做“高配版陆致远”怒斥，整座图书馆却猝不及防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几个手机屏幕还在幽幽发亮。
不远处传来女生们的轻呼，涂羽也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高昱伸手虚虚地护住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脑袋磕碰到铁质书架：“别怕，跳闸而已。”
涂羽不说话，也不动。
她才不怕，自从图书馆开了空调，都遇上两三次跳闸的情况了，只是这次的时间不太凑巧……
黑暗会让人的五感更加细腻、敏锐，闻到高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涂羽回想起两人相拥而眠的那些晚上。
可惜，还没来得及回想起那些笑闹捉弄和耳鬓厮磨的细节，周围的灯就再度亮了起来，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黯淡，仅仅是电影放映前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就是正片了。
涂羽目光一落，发现高昱的手臂被书架上的亚克力标识划了道口子，伤口不长也不深，但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高昱并不在意。
她却紧张起来：“你别动，在这里等我。”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予那家伙任何关心，涂羽快步回到座位上，从帆布包里翻找出一枚创可贴，再次折返。
撕开包装纸，她小心翼翼将创可贴覆在他的伤口上。
在精品店买来的创可贴很可爱，面上印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无端让人心情大好。
高昱嘴角带着弧度，一言不发注视着涂羽，恨不得此刻身上再多出百八十道伤口。
确认无碍后，她才小小声说：“好了……”
高昱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这下，总要请我喝奶茶了吧？”
“是你自己弄伤的，我又没让你帮我挡着。”涂羽板起脸，一语双关地开骂，“你要不要脸？”
“像我们这种豪门阔少追女孩，都是不要脸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脸。”
“不是这句……”
“我说。”高昱抿笑，“我要追你。”
这一刻的震惊，不亚于当初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朴实无华的男朋友其实是超级富二代。
少女神色复杂。
片刻后，她移开目光，声音又轻了些许：“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我知道啊。”高昱弯腰，让视线与她齐平，神情认真又笃定，“我的意思是，我要再追你一次——怕你故意装不知道给我添麻烦，这次，我先通知你一声。”
很少在他嘴里听到这么强势的语气。
涂羽有点发懵。
等她回过神，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羽毛都要被他激得支棱起来了：“你现在这样，很烦人！”
“是吗？”高家少爷无所谓地耸肩，“被你讨厌也比被你无视强。”
他想起那盘原封不动被退回来雪花牛小排。
趁涂羽还在发怔，高昱双手插兜沿着书架往外走，嘴里却没闲着：“好好复习，我不打扰你了。”
“对了，别玩拉黑那一套，不然，我担心你四级必考核心词汇背不到‘C’字开头。”
“……我会天天想办法坐在你对面的。”
*
高昱走了。
像是真不想打扰她一般，他甚至都没有再回原来的位置。
涂羽默默帮他把杂志放回原处，又将写满了字、画了小乌龟的草稿本收了起来——有机会再还给他吧。
空掉的位置很快被陌生人占据，她终于得以集中注意力汲取知识。
临近闭馆时间，在六楼看书的孟子涵和夏爽喊她一起回宿舍，涂羽收拾好东西，边等室友下楼边刷手机，随后惊讶地发现，高昱的朋友圈里竟然破天荒更新了一张照片。
是他的手臂。
……贴着那枚幼稚的小花创可贴。
他肤色本就偏深，手臂的肌肉线条也十分漂亮，和可可爱爱的小东西搭配在一起，很怪异，又很鲜活。
涂羽快速划过去，数秒后，又慢慢翻回来。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情不自禁弯了下唇角。
第57章 “高日立”拍了拍你
高昱朋友圈里的那点儿风吹草动，很快被孟子涵捕捉。
芳华楼402女寝临时增开了一场夜谈会，主要议题，依然是涂羽的情感问题。
“我早说过，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你要是真和高昱复合了，那你们的爱情就像水泥墩子似的——那么结实！而且，我查过了，他家那个为天集团真挺牛逼的，和高家一比，我们平时说的那些国教院富二代就跟闹着玩儿似的！他那么有钱，还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这种国宝级的好男人上哪儿找啊？”夏爽趴在床上，边打游戏边感慨，“再说，他犯的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
“对我来说，就是原则性错误。”涂羽打断她，“你不懂那种被骗得团团转的感觉。”
“好嘛，好嘛，我不懂。”夏爽耸耸肩，补完一波兵后才接着说，“可是高昱现在明显是对你余情未了，你真不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反正单着也是单着，还不如继续享受爱情的美好……”
“享受完了呢？”涂羽冷哼，“再分一次手？”
“你怎么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而是……现在的我完全落于下风，一点吃定他、掌控他的可能性都没有。”涂羽将Candy说过的话学给她们听，企图论证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他之前很可能就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玩伴，对，玩伴……说不定哪天玩腻味了，就不要我了。”
今晚的孟子涵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一些，听完两人的对话，她才掀开床帘望向涂羽：“涂涂子，原来你骨子里是这么传统的人——所以，你想要的，其实是一段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恋情吗？”
“也许吧。”涂羽叹气，“我也不知道。”
季云秀年轻时的遭遇时时刻刻为她敲响警钟，她不想步母亲的后尘，就算能做到不再计较高昱曾经的欺骗，她暂时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为天集团太子爷的追求……
想要一段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爱情，很贪心吗？
眼见着话题逐渐沉重，夏爽清了清嗓子：“涂羽，我看你最近和那个校草走的挺近，他是不是对你也有点儿意思？”
涂羽迟疑着回答：“我可不敢乱说。”
这话心虚。
她不傻，她当然能感觉得到宋亦宸对自己有好感，可这种好感最终能不能转化成爱意、说出口，却很难断言——毕竟，他一次又一次撞见她的窘迫，还都是和另一个男人有关。
“咳，原来是在做男人之间的选择题。”孟子涵哼哼一声，“赶紧答题交卷，别占用公共帅哥资源……我和那个艺校小哥哥基本没戏了，还想着能不能赶在毕业前啃一口窝边草呢。”
夏爽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选择弃权好吗？”涂羽嘟囔，“能让我做选择题的男人，只有张亮和杨国福。”
孟子涵和夏爽双双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会意的大笑。
最终，夜谈会在三个小姑娘争论“到底哪家的麻辣烫比较好吃”中进入了尾声。
*
和室友互道晚安后，涂羽拉上床帘，鬼使神差点进了高昱的朋友圈，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再刷新时，她看到底下多了一条来自孟子涵的评论：经我们一致商议，感觉你得带着户口本来道歉才行。
高昱回了个“OK”的手势。
带着户口本是要干啥？
那个“OK”又是几个意思？
片刻过后，一朵烟花在涂羽的脑海里徐徐炸开。
她掀开床帘，发现对面床位已经陷入黑暗，实在没好意思再出声打扰，只能躺回去自我消化高昱和孟子涵的对话，顺便思考，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不满足的，到底是什么。
像是响应了她内心的呼唤一般，几分钟后，手机屏幕无声亮起：“诈尸的人”拍了拍你。
白天还没玩够吗？这大晚上的要不要这么吓人！
涂羽的吐槽之魂终是燃了起来：你能不能把ID换了？
高昱：这不是你起的吗？
高昱：我感觉不管换成什么ID，你最后还是会给我改成这个备注。
高昱：我有自知之明。
她无言以对。
不知如何回复，却舍不得放下手机，涂羽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敢发出声响打扰室友，只能一点点翻，一点点转，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炒酸奶，如果不及时拨弄，很快就要凝固了，僵硬了，思维凝固了。
新的消息姗姗来迟：“高日立”拍了拍你。
他还是乖乖改掉了。
改成了一个，只有她叫过的名字。
这位大少爷像一个刚学会玩微信的小孩子，乐此不疲地又拍了她几下，聊天界面很快被七八行居中的灰色小字占据。
涂羽忽然想起和高昱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一脸酷盖气质的“打饭小哥”连她的消息都懒得回，有好几个晚上，她都是捏着手机等啊等啊直到睡着——现在想想倒是能理解了，高少爷肯定是见过太多热情洋溢的小姑娘，错把她也当成了其中一员。
如今嘛……
风水轮流转。
见小姑娘并不打算对自己的新ID发表看法，男人停止了幼稚行为，转而发来一长串文字，有种故意引她多说几句话的嫌疑：你是今年过完生日才满二十周岁，对吧？
涂羽：关你什么事？
高昱：算算时间，回家偷户口本。
高昱：还记得围堵在七号门外的那些黑色轿车吗？车里坐的都是我爸雇来的保镖，那天，是专门来抓我回家的。
高昱：要从他们眼皮底下偷东西，唔，还挺难。
涂羽：那你就安分点。
高昱回了张从涂羽这里偷走的蓬松小鸟挺胸脯表情包，联系前文语境，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明知他说的是玩笑话，是谎言，涂羽的呼吸还是乱了节奏，在床帘后的这一方小天地里无端显得粗重且急促，心中那朵烟花“咻”地升腾至半空中，炸裂成大大小小的许多朵，五彩缤纷，形状各异，一下子驱散了夜的黑暗。
*
之后的一段时间，高昱没再来烦她。
他的朋友圈更新频率倒是变高了不少：有时是新做的中西餐和甜品照，有时是去哪里玩的视频，有时是丰大校园一隅的景致……他像是在尝试着一点一点将自己剥开，摊在她面前，请她检阅。
每每看到高昱发新的照片，涂羽不会回复，也不会点赞，但心底总忍不住漾出一丝甘甜。
四级和考试周很快成为了过去式。
离校前一天，涂羽收到宋亦宸发来的消息，询问她离校时间。挺巧，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目的地，但高铁发车时间差不多，宋亦宸便提议一起打车去车站，涂羽想了想，没有拒绝。
知道宋亦宸绝对不会收她的车费，第二天见面后，涂羽特意请他喝了杯奶茶。
赶在这个时间点离校的学生不少，都一窝蜂堵在门口等公交、等出租。涂羽一手端着奶茶，一手拖着行李箱，与宋亦宸慢慢往外挪，边走边向对方推荐昨晚刚看的一部搞笑电影，宋亦宸也看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剧情，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走过公交站台，涂羽忽而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高昱的车——那辆停在育才花园小区吃灰的迈巴赫，她认得出。
随后，她看到了高昱。
英俊高挑的男人双手抱肩立在车门边，脸色不太好。
涂羽确定他看见自己了，也看见了宋亦宸，就是因为看见了自己又看见了宋亦宸，所以他才没有穿过人群，没有呼唤她的名字。
他本是想来送她的吧？
涂羽的目光没敢在男人身上多作停留，走出好远，再扭头回望的时候，迈巴赫已经缓缓驶离了原来的位置。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留下。
她忽然就觉得很窒息、很难受。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遏制、压抑、自我催眠和疗愈仿佛都在一瞬间幻化成了泡影，尽管在心里反反复复责备自己没用、没出息、不要这么廉价，但她还是好想追上去，好想给高昱打电话，告诉他不要生气，不要走，除了他以外，自己不会再请别的男生喝奶茶了……
开始了，强行戒断后的反噬。
她现在非常确定，自己根本戒不掉高昱。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身边的男生还在说着什么，确认那家伙的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后，涂羽才怅然若失地望向宋亦宸，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听你说的话……”
宋亦宸好脾气地笑了笑，重复一遍：“下次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同于热烈刺眼的日光，他笑起来斯文又恬静。
她垂下脸，没有回应。
*
这场表白来的过于突然。
涂羽这才知道，宋亦宸其实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意自己了：最初是因为陆致远那场轰轰烈烈的宿舍楼告白，害得纪检部从此多了一样“棒打鸳鸯”的苦差事，出于好奇，他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女主角究竟是何许人也；然后，是高昱在三号食堂引起围观轰动，他发现好像又和她所有关联；再后来，就是小树林那次……
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安排。
检票，进站，前往候车区。
明明是在听宋亦宸诉说他的心路历程，涂羽却将自己和高昱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味一遍。
电子大屏上的车次信息再次刷新，他终于说到重点：“那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哭，我心里真的很慌……后来我才想明白，你应该是在为前男友的事而伤心吧？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肯定，如果是我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我一定不会让她为我流眼泪……”
“坦白地说，我这个人很无趣，上一段恋情也因此很不顺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抗拒谈恋爱这件事，直到遇见你，我忽然又有了一种，想要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事的冲动——所以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我有信心，让你走出上一段恋情的阴影。”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我能猜得到自己今天大概率会被你拒绝，我只是害怕过了考试周，你就不会常来图书馆了，我也没什么机会能接近你，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心意，或许，开学后会愿意给我一个继续接触的机会……”
涂羽垂着眼佯装思索，心中却并没有权衡。
她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只是在回应之前，出于某些私欲，她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白净的男生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你激起了我的保护欲吧？在我看起来，你真的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鸟，缩成小小一团在那儿轻轻悲鸣，让我想冲上去替你遮风挡雨、想替你疗伤……这个回答，可以吗？”
他说的很直白，很坦诚，没有半点谎言成分。
却丝毫不能让她动心。
片刻后，涂羽笑起来：“是啊，小鸟。”
红润的唇碰了碰，她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但很不幸，你被它的外表骗了，这只小鸟可凶可坏了，倘若不比它更凶、比不它更坏，你是抓不住它的。”
宋亦宸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现在有点好奇，你的前男友当初是如何抓住那只小鸟的？”
提及高昱，涂羽眸子里终是多了一丝光泽：“精心布置的陷阱，好吃的诱饵，还有，一大堆谎言。”
“那可真是挺厉害的。”
“嗯，现在想想，他真的很厉害。”
广播里再度响起车次信息播报。
涂羽看了一眼手中的车票：“我快检票了。”
宋亦宸和她道别：“嗯，我的车还有一会儿，你路上小心，还有……暑假快乐。”
*
上车摆好行李后，涂羽撑起座位前的小桌板，用出手机挑了部电影看，很快沉浸在别人的故事中。
车程过半，她收到了高昱发来的信息，是一家火锅店的点评界面。
定位，晚城。
高昱：这家店怎么样？
涂羽：又贵又不好吃。
高昱：好吧。
涂羽：你在晚城？
高昱：快到了，在服务区。
涂羽：你去晚城干嘛？
高昱：讨债。
涂羽：豪门阔少也要亲自讨债的吗？
高昱：是啊，有人欠我一杯奶茶，得亲自上门去讨。
无法名正言顺地送她回家，也不屑于去和学弟争执，索性直接开车去晚城堵人——他应该是气急了罢？
涂羽心尖微颤，却故意晾着某人不回复。
她切回电影播放画面，面上的笑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第58章 她的“羽”和他的“昱”
晚城不大，前两年才建好的高铁站距离市区很远。
高铁还没进站台，涂业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女儿到了哪里，要不要他开车过来接？盘算着可能一走出车站就会看见高昱，涂羽忙说不用，自己打车回家就好。
事实证明，省去中途辗转高铁站和候车时间，开车更快。
高昱果然等在外面。
他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心无旁骛地站在闸机口，吸引了不少来往乘客的目光。如果两人还没分手，涂羽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会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亲他的脸，翻他口袋里的小零食，但现在的她不能，她只能故作一丝惊讶，礼貌地冲他点点头。
高昱走过来，自然而然接过她的行李箱。
双手解放，涂羽却并没轻松多少，她嘴里小声嘀咕着：“一杯奶茶而已，至于从楠丰到晚城、跑这么老大远一趟吗？”
“至于。”
“这就买给你，喝完赶紧……”
“我现在不想喝了，继续欠着吧。”
涂羽斜睨着他，后者微微一笑。
她抢回他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带着几分赌气地摸出手机准备约车：“不喝就赶紧走，我要回家了。”
高昱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要我送你吗？”
涂羽斩钉截铁地说不需要。
仗着身高优势，高昱抬手遮住她的手机屏幕，语含笑意：“……我收费的。”
“至尊优享车型。”
“生意难做，美女给十块钱就走。”
*
最终还是被无良司机拐上了车。
不得不说，豪车的体验感与四十五块租一天的小破车是天壤之别，就在涂羽不动声色观察着车厢内各种一看就很高级的按键仪表时，握方向盘的家伙忽然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再一晃神，男人的身子已经覆了过来。
骤然忘了呼吸，任由大片阴影将自己笼罩，涂羽甚至幻想，下一秒会不会落入那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期待又抗拒。
然而，高昱只是探过身子帮她关好车门，刚才所言，应该也只是提醒她车门没关好。
小心翼翼藏好眼中失落，涂羽报了个地址。
迈巴赫四平八稳开了两站路，她率先打破沉默：“你……等等就回楠丰了吗？”
“我倒是想多留几天，不过，好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高昱目不斜视，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没来过晚城，想四处转转，有推荐去打卡的地方吗？”
晚城并非旅游城市，也没有出名的美食，尽管距离楠丰不远，这家伙没来玩过也不奇怪，涂羽如是想，几个勉强值得一逛的景点就在嘴边，但她只是凉凉回应：“我可没有给你当导游的义务。”
逐渐习惯了蓬松小鸟的冷漠，男人轻哼。
又过了一站路，涂羽追问：“要是不走的话，晚上你打算住在哪里？让大少爷失望了，我们这儿可没什么像样的五星级酒店……”
“那就流浪街头，或者找个桥洞吧。”他笑
“喔。”她摸着下巴思考，“你去东方公园。”
“怎么，那里离你家近？”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高昱终于扭过头、仔仔细细地凝视着对方，眼尾带笑，“所以，晚上会有善良的小鸟来给可怜的浪客送好吃的吗？”
涂羽摇头：“不是，东方公园有座很大的桥，桥洞也大，你晚上能睡得舒服些。”
擅长的拉扯与试探变成了另一种针锋相对。
她并不讨厌。
高昱亦然。
所以他沉默了几秒钟，随即大笑出声，随着汽车启动，宽阔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涂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所感染，最后也跟着笑起来。车厢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终是转淡，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楠丰，聊晚城，直到导航即将停止的声音响起。
涂羽家住市中心的一个中档小区，眼下临近饭点，季云秀发消息说晚饭已经准备好，宝贝女儿一到家就开饭。
高昱很懂分寸地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帮涂羽拿好行李，尽心尽责地扮演着网约车司机的角色。
涂羽也没和他含糊，下车后立刻转账十元，高家少爷憋着笑收下钱，却不急着离开，用目光纠缠着面前的女孩子：“没有小费吗？”
“没有。”
“晚餐呢？”
“想得美。”
“那，给个共进宵夜的机会总可以吧？”不等涂羽回答，他便意有所指地埋怨，“对所有追求者都要一视同仁啊，涂习习同学。”
想起那顿食不知味的烤肉，又想起今天宋亦宸表白后自己的那些反应，涂羽动摇了。
怎么可能一视同仁……
对于自己的追求者，她从来都是区别对待——有些人花尽心思、一掷千金得不到她多看一眼，有些人说几句话、做个甜品就叫她甘愿沉沦，而眼前这家伙，从来都是享有特权的那一类。
不，是那一个。
只有他。
强压下心里泛出的酸意，涂羽一言不发拖着行李箱往小区里走，直到听见身后男人又“喂”了好几声，她才站定、回头，面无波澜地说：“……我和爸妈说一声，晚点去找你。”
*
自打公主回府，涂业成和季云秀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涂羽一边放行李一边回答他们时不时冒出来的各种问题，并对两人给自己买的各种礼物赞不绝口——尽管知道这个家的组成方式有些不同寻常，但被爱浇灌成长至今的她，是发自肺腑地深爱着这对小夫妻。
如同他们深爱着她。
今天的晚餐比寻常丰盛许多，季云秀知道自己厨艺不佳，特意买来女儿爱吃的熟菜，还张罗着弄了个小火锅，碗碟堆满大半张桌子，涂羽吃着吃着，忽然又想起高昱。
他会去哪里啊？
他会吃什么呢？
她非常想知道，又不愿发信息去问对方，生怕自己隐藏至今的小心思就此暴露。
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季云秀都感觉到了，她用手背探了探女儿额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涂羽否认，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茄子，“就是好久没吃到爸爸烧的菜了……”
正忙着帮妻子和女儿烫菜的涂业成目光一柔，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公主的后半句话：“……还是和以前一样难吃。”
男人郁闷地摸摸鼻尖。
季云秀嗤嗤发笑，笑够了，她冲涂羽眨眼：“希望你以后能找个会做饭的老公。”
涂羽笑容一僵。
陌生的词汇，依旧对应着熟悉的面孔……
她觉得自己中毒不浅。
吃过饭，季云秀提议一家三口去看场电影，涂羽婉拒了，说自己等等还要出去一趟。
涂业成很警觉：“怎么一回家就往外跑？”
涂羽的小脑瓜子开始飞速转动，谎话精附体：“有个同学在晚城玩，就想着约个饭。”
水池边洗碗的季云秀接话道：“同学？那让人家来家里住呀？”
涂羽迟疑：“呃，他是、是……男生……”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双双沉默。
片刻后，季云秀关掉水龙头，擦着手走到女儿面前：“小羽，你老实告诉爸爸妈妈，是不是……男朋友来了啊？你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爸爸妈妈都不反对的，只是你得告诉我们，我们也好给你把把关……”
涂羽脱口而出：“他不是！”
见母亲依旧将信将疑，她摆出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扯着季云秀的手摇晃：“……真的不是啦。”
前男友和男朋友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前男友都不能算人的。
*
在父母两人轮番“盯梢”下，涂羽洗完澡、换好衣服出门，已经到了晚间的八点一刻。
一走出家门，她立刻发消息问高昱人在哪里，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一个定位：晚城花鸟市场。
涂羽长舒一口气，她下楼时就在想，万一他发来的是某个宾馆定位，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还好，只是花鸟市场。
符合高大少爷喜欢旅行、喜欢美食、喜欢走街窜巷感受各地风土人情的人设。
十分钟后，涂羽打车到达目的地，继而开始后悔。
作为晚城本地人，她对花鸟市场并不陌生，只是眼下这个时间点，白天那些热热闹闹的摊位都已经收摊了，只有些藏在小巷子里的店铺还开在营业，放眼望去，黑漆漆一条道，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有一点点可怕。
这般想着，她犹豫着拨通了高昱的电话，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低沉的、熟悉的男声，盘踞在心头的一丝恐惧才渐渐消散，按照高昱的“语音导航”，她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最终，在一家小小的门面前站定。
是刺青店。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涂羽回忆起曾经触摸过、紧贴过的那具身体，确定高昱没有文身——哪里都没有。
迎宾风铃叮叮当当，她的脸，莫名有点发烫。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视线终于得以聚焦：除了高昱，店里没别的客人。
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最外面的位置上，长腿踩着矮凳，左臂直直伸向前方，左手一根手指正在遭受文身针的“摧残”。
涂羽蹙了蹙眉。
但他面容平静，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听到门口的动静，梳着脏辫的纹身师抬了抬眼皮，随口搭话：“帅哥，你女朋友来了。”
高昱笑而不语。
涂羽连连摆手：“我不是他……”
没人在乎。
算了。
她懒得和陌生人多解释，只快步走近，想看看高昱这家伙又想到了什么新奇主意打发时间，某人倒也没想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伸出左手给她看：“来的正好，我这里差不多完事儿了。”
只见男人修长漂亮的无名指上多了两圈黑色细线，堪堪构成了一枚指环的形状，指背处则是一个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简约图案，宛如指环上镶嵌着的珠宝。
涂羽俯身凑近，终是看清楚了“珠宝”的细节构成。
是yu2，yu的平方。
她的“羽”和他的“昱”。
是他们的，名字。
第59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
走出刺青店，夜色似乎更深、更沉了些许。
一高一矮两抹身影走在老旧的街巷里，如同被打上了一层时光滤镜，涂羽的心依然跳的很快，这一回，却不是因为恐惧。
她用余光瞥着高昱刚刚“渡完劫”的无名指，喃喃地发问：“为什么要弄这个文身？”
某人一语双关地回答：“因为喜欢……”
涂羽默了片刻：“要是你后悔了怎么办？”
高昱忽然驻足，抬眼眺望了一下远处的灯火，语气像是在追忆，又像是在展望：“我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很多美味，学过很多东西，见过很多人，我以为自己潇洒自在，无欲无求，这世上没什么事值得我惦念、能让我妥协……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第一次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男人眼底有光。
他伸出左手，将文身晾在眼神躲闪的小姑娘面前，字字铿锵：“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
*
晚城这座“美食荒漠”绝对名副其实。
涂羽对着手机纠结了许久，最终提议去附近一家串串店吃宵夜。其实她此刻并不饿，只是考虑到高昱来到晚城后还没正儿八经吃顿饭，才决定“舍胃陪饿狼”。
车缓缓启动，高昱纠正她：“也不是完全没吃，瞎逛时买了几块糕点，你要是真的不饿……”
“你就送我回去？”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开车从楠丰追到晚城、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公平竞争’的机会，哪有放你走的道理？”他故意加重语音，笑着接话，“你要是真的不饿，那就看着我吃。”
那我还是饿一下吧，涂羽撇嘴。
瞥了眼车里的包装袋，她开始没话找话：“你是不是在花鸟市场门口那家店买的糕点？那家店是个百年老字号，我妈经常排队去买……对了，楠丰也有连锁店……”
“嗯，长平路和旭江路都有。”
“你知道的好清楚啊。”
高昱淡淡提了一嘴：“我家的店。”
她一愣：“你家到底有多少店啊？”
耐心等待红绿灯的切换，高昱低头欣赏手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笑着解答小姑娘的疑惑：“叫得上名字的餐厅差不多一百来家吧，和为天集团有合作关系的品牌和加盟店就不清楚了，回头我让人做个excel表格发给你；还有其他方面的投资，比如教育行业和房地产之类的，我回去查一查，整理清楚了再向你汇报。”
打扰了。
涂羽乖乖闭嘴，恨不得有台时光机立刻穿梭回到过去——她先前到底把这位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当成什么人了？是谁给她的勇气，去鼓励对方打工攒钱在食堂盘个店面卖蛋包饭的？
不，也不完全是她的错……
要怪就怪，高昱这混蛋演技太好。
涂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忽而回过神：“谁、谁想知道啊？我对你家的事才不感兴趣！”
红灯转绿，道路通行。
车流缓缓向前。
高昱不和她争执，笑着重新启动车辆。
运气不错，今晚店里的食客不多，两人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随便点了些吃食。
托面对面入座的福，涂羽终于说服自己正大光明去看高昱。
兴许是跨越阶层的成长经历所致，骨子里的烟火气和养尊处优的矜贵、自持在这个男人身上很巧妙地融合起来，她不禁有些自私地想，真要把这家伙让给别的姑娘……
还挺舍不得。
这一顿宵夜的时间，几乎成了高家少爷的“检讨大会”。
迎着涂羽略显复杂的目光，他将一柄无形的快刀伸向自己，剔肉削骨，把曾经说过的谎言掰开了、揉碎了，全数告知于她：
“其实，我也是在丰大国教院念的大学，算是你学长吧？方天桦是我当年的班导，你还记得去大青山的路上，他吐槽过一个爱逃课的富二代……嗯，就是我，他当时就认出我了。”
“来丰大之前，我在城北开了家西餐厅，我爸很生气，总觉得我出去给人做饭就是丢了他的脸，断水断电查消防抢生意，逼着我关了店来丰大国教院当校董、和文化人打交道，说是让我收心，过几年去公司帮他的忙……我为了和他对着干，就跑去三号食堂给学生打饭。”
“租房中介么？他是我爸的助理，不过，现在更像是我的助理了，你见过的那个女人是我家的管家，我家……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主要是我爸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就请了不少人来帮忙……虽然他脾气大，很固执，品味极差还死要面子，但他……是个很好的人，他知道你，还想来见见你……”
涂羽着实意外，自己居然能心平气和听完高昱的坦白。
虽然，中途有几次很想把手里的饮料泼到他脸上去……
高昱觉察到小姑娘不同寻常的神色：“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吃了串小郡肝，被辣得嘶嘶倒吸凉气，颠三倒四地说：“总觉得，到现在为止，我才算认识你，真正的，认识你。”
“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舔了舔唇，涂羽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也就……是个人。”
*
吃完宵夜，高昱将涂羽送了回去，表示今晚还是要赶回楠丰。
“明天公司那边有个股东会议，我得跟着我爸过去一趟。”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工作起来也很靠谱，他特意又强调了一句，“我也不是总在玩，还是会做很多正经事的。”
涂羽半真半假地夸：“那你可真厉害。”
这个时间点，高昱实在不放心让小姑娘独自走夜路回家，他下了车，执意要将她送到单元楼附近。
晚城还没“禁摩”，快走到目的地时，两人远远听见了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响起，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一盏车灯猝不及防晃过眼前。小区的道路并不宽，见摩托车逼近，高昱眼疾手快，拉住走在外侧的涂羽，将人拽向自己，生怕她被刮擦到。
只是力道使得太大，又带着点儿私心，碰触涂羽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便顺势揽了过去，把她按进怀里。
涂羽个子本就矮，急于出门就穿了双平底鞋，如今只到高昱胸口，隔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依稀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没有抱他，而是佯装恼怒地抬手推了一下……
然后，那只手便停留在了男人的胸前。
觉察到怀里人的真正意图，高昱并没有松开手。
“涂羽。”他抱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如同最上等的蜂蜜，醇厚，香甜，令人心驰神往，“我很想你。”
涂羽微微一怔，继而放缓了呼吸。
我也是。
我也很想你。
她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呼唤，那么清晰，那么坚定，但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站在这里让他抱着，不抗拒亦不主动，仿佛只是想借由这样的亲昵行为来汲取某种延续鲜活的力量。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应，许久过后，他才开口打破夜的静谧：“那我走了，替我向你爸妈问好。”
虽已告别，人却纹丝未动。
他贪恋着她身上的温度。
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迟疑着幽幽响起：“……小羽？”
涂羽大惊，卧槽你妈……（丽）
不不不，卧槽我妈！
浑身猛地一激灵，涂羽迅速推开快要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抬眼就看见季云秀和涂业成一左一右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夫妻两人探着身子，瞪着眼睛，还打开了明晃晃的手机电筒……似乎并不相信自家乖女儿大半夜不回家在楼下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涂羽想起来了。
自己出门忘了带钥匙，就在回来的路上给季云秀发消息，让她起床帮自己开一下门……
结果半天等不到女儿敲门的母亲心中忐忑，就叫上丈夫一起下楼看看，好巧不巧，围观全程——季云秀还好，仍在保持观望的态度，涂业成则板着脸撸起袖子，死死瞪着比自己高许多的高昱，大有一副拼了命也要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的架势。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和前男友在自家楼下拥抱？
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解释啊？
无数念头在涂羽脑海中翻滚，她哭丧着脸，飞快设想了几个情景：
——爸，妈，这个男人是网约车司机，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抱在一起；
——爸，妈，这个男人得了绝症，临终前只想要个拥抱，我在给他人道主义关怀；
——爸，妈，这个男人是我前男友，他刚才在欺负我，你们直接把他打死吧！
……
貌似哪个都行不通。
要么是她被打死，要么是高昱被打死。
涂羽手足无措地捏着衣摆，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身边的男人，那家伙倒是镇定，面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向头一回见面的夫妻两人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怕他乱说话，涂羽连说辞都没想好就急着插嘴：“爸，妈，这……他是……”
“你是小羽的男朋友，对吧？我就说嘛，小羽肯定是谈恋爱了，还想瞒着我们！”季云秀打量着又高又帅的青年人，继而舒展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热情招呼道，“不忙的话，上楼坐坐？”
涂羽抢着拒绝：“他很忙！”
高昱悠哉答复：“不忙的。”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无声地交锋。
末了，涂羽生无可恋地仰起脸：我还没给他任何回应呢，怎么就……
突然“被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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