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芳华楼402女生宿舍夜谈会两个重点议题如下:


    第一,治安很好的丰大国教院居然有变态夜袭女生;


    第二,涂羽同学居然把打饭小哥的衣服带回了宿舍。


    两件事确实存有因果关系,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实在太过巧合。


    夏爽是个凡事都容易多想的性子,嘴巴上也没遮拦,安慰了涂羽几句,就趴在床上开始了理性分析:“我怀疑高福贵是不是和那个猥琐男串通好了?值夜班也能顺手英雄救美——哪有这么巧的事?涂羽,你以后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吧,我总觉得那家伙怪怪的,一点都不像食堂员工。”


    “别那样想人家嘛,我觉得,这就福贵小哥哥和涂羽的缘分。”孟子涵边往脸上拍乳液边说,“再说,那猥琐男都已经被保卫处带走了,全校通报,刚才班导还在群里提醒女生注意安全,肯定是压不下去的……谁愿意顶着退学的风险干这种事帮人泡妞啊?”


    “如果高福贵给别人好处了呢?”


    “他?区区一个食堂员工能给别人什么好处?每天打饭多两勺肉吗?”


    “好吧,我被说服了。”夏爽耸了耸肩,低头冲仍坐在桌边的涂羽喊了一嗓子,“涂涂子,你以身相许的机会来了。”


    涂羽没吭声。


    她顶着鹿角造型的毛绒发箍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正在校园论坛上发帖询问附近哪里能买到纽扣?


    急!在线等!


    芳华楼住宿条件不错,每个宿舍都有空调和独立卫浴,徐婉婷最后一个洗完澡,吸着拖鞋走到仍在噼里啪啦狂敲键盘的学姐身边,抓起叠放在她桌上的那件黑衬衫看了又看,开了腔:“好大啊,不过还挺好看的,料子摸起来也不错,什么牌子的啊?我淘宝搜搜,给我男朋友也买一件……”


    对于张口闭口就是自家男友的恋爱脑小学妹,三只单身狗学姐时常感到和她没有共同话题。


    孟子涵和夏爽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双双没有接话。


    徐婉婷也不在意,拍照搜图,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拿着手机问涂羽:“涂羽姐你看看,是这件吗?”


    不等涂羽扭头,她徒然抬高分贝:“卧槽,一万多?”


    孟子涵来了兴致,探身过去凑了个热闹:“呦,还是prada呢。”


    她摸摸衬衫领口细密的黑色亮片,垂眸观察好友的表情:“瞧不出,这福贵小哥哥挺会拾掇自己的嘛,还知道买a货?我上次看到他还有一根爱马仕的皮带……”


    涂羽脱口而出:“假的。”


    连二十块钱都觉得贵的人怎么可能会花一万多买件衬衫?


    愿意花一万多买件衬衫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泡菜又会杀猪?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的。


    她将衬衫从孟子涵手上拿回来,小心翼翼重新叠好放进衣柜:“我猜,他都不一定认识那些奢侈品牌,怕不是被朋友圈里的微商给骗了吧,你以后别拿这个说笑。”


    说来奇怪。


    自打相识,涂羽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好实在,好真诚,和学校里那些成天装酷耍帅的妖艳傻缺好不一样——就算发现对方买奢饰品a货,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鄙夷,而是满脑子“他肯定是被谁骗了所以才买的吧”“也不知道贵不贵花了多少工资啊”“他好可怜我绝对不能笑话他”之类的念头,甚至还想去安慰他几句。


    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涂羽如是想。


    *


    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群众吃瓜都要挑热乎的。


    楠丰大学出了个变装猥琐男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夜里就挂上了热搜:袭击涂羽的男生确系丰大商学院的学生,今年大四,因为家庭贫困还申请过助学金;他向女生表白却一直失败、实习又频频碰壁,一时想不开动了歪脑筋,在涂羽之前,就已经有四个女生中过招。


    到底是“成绩很好”,男生的悔过书写的万分诚恳。


    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起初还有商学院的人在网上为那家伙开脱,意思是只要他公开道歉,得到当事人的谅解,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夏爽气得差点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时摔了手机:“这说的是人话吗?好像涂羽不原谅那个人渣,就是故意为难他一样?那家伙昨天晚上可是准备了假发、带着刀作案的啊!如果没被发现,他指不定还要做更过分的事情呢!”


    就在众人为这样的处理结果感到愤愤不平、打算冲上前线为涂羽讨回公道时,这瓜又迎来了反转:“听说校董办那边给商学院施了压,说一定要开除这种问题学生!”


    “校董办不是就管国教院的事吗?他们说话……顶用吗?”


    “你懂个屁,本部的天文台和实验室可都是校董办出钱建的啊,多少得给金主爸爸们一个面子吧?”


    “哎,快看!丰大官微发声明了!真的是开除,毫不姑息!网友们都在夸学校的处理速度呢!我校威武!走走走,快一起去保持队型回个帖——此生无悔入丰大!”


    听着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事人涂羽却将毛概课本高高立起挡住了自己的脸,趴在桌上一声接一声叹气;周围同学交换着“就让她一个人静静”的眼神,停止了谈论,还有个隔壁班的女生,颇为好心地递过来一包纸巾。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涂羽打了鸡血般蹭地站起来,将课本和笔袋一股脑塞进包里,忍不住发出今天起床后的第二十七声咆哮:“……到底要去哪里才能买到纽扣啊?”


    念念不忘,确实能有回响。


    那个递纸巾的女生给出了一个非常成熟的小建议:“同学,你可以去学校商业街的干洗店问问。”


    对啊!


    无视孟子涵和夏爽发出的觅食邀请,涂羽转身冲出阶梯教室。


    因为嫌贵,她很少光顾商业街那家干洗店,即便是棉衣和羽绒服,也都是寒假穿回家让妈妈搞定的。


    店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操着外地口音,笑起来很亲切。中午没什么生意,店里的人也不多,听涂羽说想买纽扣,她便拿出一大盒各式各样的纽扣让她自己选。


    临出寝室前,涂羽特意给衬衫纽扣拍了照片,她低着头,认认真真从一堆纽扣里挑选出十几颗类似的,又放大照片对比了很久,终于选定了一颗形状和颜色都相近的。


    “这个要多少钱?”


    店主似乎挺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说这些纽扣大多是衣服上掉下来的,还有些备用扣,都不值钱。说完,她又在那堆纽扣里找出来另一颗一模一样的,放进涂羽手里:“两颗都送给你好了,回头照顾我家生意……诶,你会缝扣子的吧?要不把衣服带过来,我帮你缝?”


    涂羽急忙婉拒:“不用,不用,我要自己缝。”


    女人露出看穿一切的眼神:“男朋友的衣服,对吧?”


    涂羽一怔,忙急着否认:“不是。”


    她仍是笑:“那就是准·男朋友的衣服咯?”


    涂羽心虚地移开目光,抿了一下唇——来的路上,她稍微抹了点儿柑橘味的唇膏,没想到几十块的唇膏留香挺久,到现在还有酸酸甜甜的味道。


    向店主道了谢,涂羽揣着两颗纽扣走出干洗店,老远还能听见女人笑盈盈地冲她喊“加油”。


    嗯,接下来是要加油了。


    毕竟,她是个从小到大几乎没做过针线活的……新手小白。


    *


    吹牛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很快,涂羽同学就意识到自己身上并没有“心灵手巧”“兰质蕙心”之类的标签——倒也没像偶像剧里的千金小姐那般一拿针就刺伤手指,发生流血事件,只是,在她拆了缝、缝了拆,努力尝试十几次过后,那些长短不一的针脚依然像堆叠在一起的扭曲小虫。


    太他妈丑了。


    更要命的是,她精挑细选出的那颗纽扣,颜色、形状勉强还凑合,但大小却完全不对,和其他“兄弟姐妹”相比,它足足大了一圈——宛如此时此刻被打肿了脸的自己。


    总之,拿不出手。


    可人家还在等着衣服呢,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晚上熄灯后,隔壁床的徐婉婷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涂羽却辗转难眠,仍在为衬衫上的针脚和纽扣纠结。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抓起枕边的手机,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录,给高福贵发了消息。


    涂羽:我帮你把衬衫洗干净了,明天中午还给你呀,下班吱一声。


    涂羽:不好意思啊,纽扣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涂羽:而且,我缝的好丑……


    等了很久,那边并没有动静,不过摊牌之后,失踪已久的睡意倒是慢慢回来了——就在涂羽抱着手机快在梦中见到周公的时候,对话框里弹出了新的消息。


    高福贵:没关系。


    依旧是简练至极的语言。


    涂羽猛地来了精神,装作不经意地开始闲聊,问他在干嘛,怎么还不睡觉?对方正在输入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蹦出来三个字:看月亮。


    月亮?涂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借着手机的光亮下床找到拖鞋,蹑手蹑脚来到寝室阳台上,拨开一点点窗帘,生怕打扰到早已陷入梦乡的其他人。


    今天确实有月亮。


    很大,很圆。


    涂羽:我现在也看到月亮了。


    她非常郑重地选了个角度,拍了张月亮的照片,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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