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例外
才日下杆头,位于青州府茂林街的春满园已经开始推杯换盏。
青州是一座中原联络边关的商贸重镇。这里远离中原,成为往来边关商旅歇息中转的必经之路,经济十分繁荣;春满园则是青州府最大的烟花之地,美人、小倌应有尽有,是过往商旅羁客、本地纨绔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
此刻的春满园正如这百花齐放,万物复苏的春日一样,躁动极了。关得不甚严实的个个雅间传出一阵阵莺声燕语和寻乐公子哥们的轻浮浪笑,其中以百花盛宴雅间最为热闹。
这日在春满园最昂贵的百花盛宴雅间里寻乐的正是春满园的常客,青州府那帮尽人皆知的纨绔子弟。
“哎,李老三,我听说你老爹这次出的是公差,怎么把你们家兄弟都叫出去了?打算把家产分你点?你不在,咱们聚了几次了。还别说,没你啊,咱们聚会都少了多少乐子。”
酒过三巡,青州赵知州二子赵朦仗着喝了几杯,开始借酒说些亦真亦假之话。
“有这回事?”不知情主薄三子杜一舟的问。
杜一舟愣头愣脑的,真把赵朦的戏谑之言当了真。
“对啊,对啊,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知情的参军二子管迁坏笑着附和。
“姓赵的,你故意拿我开涮是吧?!”李晟虽然是个没长什么心眼的纨绔,但好话歹话还是能听得明白。
“那到底你跟去干啥?”赵朦又问。
旁边的通判小公子周沛也跟着附和:“那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嘛。让我们也知道那些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每天都在忙活些啥。”
虽然在家里也有耳闻目睹,但真正核心的家族事务和场面他们还是接触不到。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这些纨绔好奇也是真的。
到底都是平时一起混的哥们,平日里没什么事干,也就这些能八卦八卦,李晟也没多坚持,跟自己这群兄弟吐槽起来:“谁知道我爹这次发什么疯,说让我们都出去见见世面,涨涨见识。”
“那可以啊,没准这是个机会。”杜一舟大笑。
“对啊,你得好好把握把握。不说别的,总不能输给你那个二哥。”周沛非常同意。
“哎,时昭。别光着喝闷酒啊,李老三都多久没回来了,给他接风洗尘,你咋不说话?”赵朦说话间,端着酒杯侧身望向身旁隔着一个小倌青衣玉带,相貌出挑的公子问。
那名青衣玉带的公子想必便是时昭,他今日从进入这百花盛宴雅间,除刚进门时与众人寒暄了一下,随后便不再言语。
严格来说,今日在酒席上,还真没说过话。此前大家聊得欢,没留意,这会赵朦一说,全部人都望向他。
赵朦话音落下,青衣玉带的公子到底开口了:“这不听你们说吗。”
一旁的管迁见了,赶忙拍着胸脯接过话:“对啊,我作证,昭哥听着呢。”
赵朦不咸不淡地来一句:“怕是时公子觉得这些他都有,不屑与我们说。”
他们这帮公子哥里,大多都是家里排行老二往后的男丁。之所以说大多,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青州府时家的公子时昭。
他可是时家名副其实的嫡出长子。
在一切讲究身份地位的大宁王朝,继承家业是嫡长子的事,家中其他兄弟多凭借父辈的身份享享荣华富贵差不多了。故而赵朦才会如此说。
这话一出就有点伤感情了,看着苗头不对,管迁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哪里哪里,赵哥你想多了。昭哥跟咱们打小穿开裆裤长大的,谁还不了解谁吗。”
其余人也纷纷插话:“就是就是,时昭平时本来也不怎么说话。我们只管聊我们的。”
其他人对时昭的确是有仰视成分的,谁让他的身份在他们一群人中特别呢。
时昭自从开始应了赵朦一句,后面没再吭声,听着别人因为自己的事在一旁拉扯,他只是自个又倒了一杯酒,喝了起来。
赵朦见大家帮着时昭说话,也不好说得太过。这事也就在大家的打岔中过了,这群公子哥们的注意力又放到了李晟身上。
“哎,李老三,继续继续。”不知是谁催促道。
“对对,继续。我们都听着呢。”
“刚才说到哪儿了?”有人问。
“说李老三不能输给他二哥。哈哈哈……”有人挖坟。
李晟已经喝得微醺,好像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在调侃他,回忆了一番此次出行始末,咂着嘴道:“切,他还真以为爹是想栽培我们,跟在大哥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伺候,什么事都要去参合一把。”
想起这次外出,家中三姨娘所生的二哥李颉那讨好爹爹跟大哥的样子,李晟就是一声嗤笑。
那么卖力又怎么样,尽管也是李家公子,平日里众人夸赞,就真当自己也能跟嫡长子争锋了。自告奋勇去做事,找旁的衙署官员、供应商协调事宜,人家直接说:“李督造要是忙的话,这事也得李大公子拍板才行。”
在大宁王朝,尤其是青州这个地方,嫡长子是被家族当作接班人培养的,除非真的扶不上墙,或者家族长辈昏了头不在乎家族命运的,否则绝不可能放纵嫡长子胡混。而没有家业继承的大家族次子、庶子,大多都变成一群纨绔,整日无所事事。
但就跟他们这群纨绔里有个例外的嫡长子一样,当然也有上进的次子、庶子,只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在他们中间。
比如李晟的二哥李颉,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算家里的姐妹、双儿,李家一共兄弟四人,老大、老四是主母嫡出;老二李颉是三房所生;李晟的母亲是二房。
在李晟提到的他二哥李颉时,时昭不免微微动容,也认真听了一耳朵李晟的说辞。毕竟这个人和自己经常被青州府百姓放在一起讨论。
当然,评价则截然相反。
李颉是努力上进的代名词;而他则是纨绔公子的代表人物。
无他,只因他是嫡长子。
别人纨绔还可理解,毕竟不是嫡长子,而他一个嫡长子,还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男丁,却整日和一群不是继承人的闲人混在一起,游手好闲,难怪青州府的百姓对他如此评价。
都道可惜了他父亲的时鸿一生的专一,也不纳个妾,偌大的家业以后只能传给一个纨绔。但也有人羡慕时昭好命,纨绔又怎么样,再不成器以后那么大的家业还不是他一个人独享。
“哎,人嘛,总归是有点幻想的。”听了李晟的话,周沛叹道。不知是在说李颉,还是在说他自己。
“那你咋没点幻想?”管迁调笑周沛。
“我?我已经躺平了。都说母凭子贵,但很多时候也是子凭母贵的。大娘大门大户出生,我娘父……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周沛咽了口酒,挥挥手道。想来是有些酒劲上头,不然也说不出这种众人面前自我揭短的话来。
不过应该也没完全上头,话出口后就有些后悔,顿时闭了口,不再言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东家李晟吆喝着打破了满屋子的尴尬气氛。
“来来来,喝酒喝酒。小爷我今儿回来,给咱接风呢,今儿这桌子上都只准说高兴的话,听到了没有!咱们来找乐子的,就一定要尽兴。想要几个姑娘、小倌都随意,今儿小爷我,请客,都甭客气。”李晟用喝大了的声音吆喝着。
“不客气,不客气,谁跟你客气。”有人趁头,大家自然跟上,纷纷附和,刚才那一幕就算翻篇。
赵朦垂目望向时昭,并未见他有何不同反应。嘴角微微一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阵推杯换盏之后,屋里的一群纨绔终于露出寻欢作乐的本色来,房间里响起各种轻浮浪笑。
“干了这杯,少爷我重重有赏。”
“我喝了,赵公子可要说话算话啊。”
“那是自然,公子我何曾说话不算话过。嗯——”
搭话之人便是一阵娇笑。
“周公子好些日子没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别处有人了啊?”
“你这么风情万种,本公子心里还能装得下谁啊。”说话间,周沛在身边的陪侍的女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讨厌……”
很快,雅间里重回宾客喜笑宴宴的气氛。
“时公子,她们都有礼物,你可有东西带给奴家?”时昭身旁的小倌皓月望着他笑问。皓月是春满园小倌中的头牌,人气可谓是与花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春满园老鸨的两棵摇钱树。
因为人气鼎盛,老鸨对他也做了让步,虽无不接客的自由,却也有了挑选的权利。据青州府民间谣传,自他接客之后,只有时昭做过他的入幕之宾。且时昭每次来春满园,也只在他处留宿。
关于他俩的事,在青州府还有一段传闻。说是皓月初来春满园时,因不肯接客,被春满园的龟奴拘着教训。闹的声响很大,害得那天春满园差点没做成生意,皓月本人也折腾掉半条命。
也是他运气好,那会时昭他们一群纨绔正好去春满园。因着他们的到来,春满园的龟奴一时失了神,让皓月逃脱。皓月在逃跑中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刚进来的时昭的怀里。四目相对良久,时昭对老鸨道:“不如今日让他陪我。”
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的皓月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再反抗,一场闹剧就此结束。这一幕称给当时见证了这一场景的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后来就传遍了整个青州府。
后来时昭再来春满园,只要皓月没有别的客人每次都点他;他有客人的时候,面对老鸨的询问,都只有两个字:“随意。”
席间也只让陪侍的姑娘小倌斟酒,从没在那些人那里留宿过夜,只有皓月得此殊荣。
因此春满园的姑娘小倌和时昭那群纨绔朋友送了时昭一个外号:“一心郎”。私下里一帮纨绔甚至打趣过时昭:“既然这么相中那个皓月,不如干脆买回去得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像时家这样的人家,时昭又是嫡长子,家中断然不会让他买一个青楼出身的小倌回家。
莫说为妻做妾,就算是为奴为仆,干洒扫粗活也都觉得辱没门楣。因此众人也就打趣打趣,并没有真的刨根问底,追问时昭为何不将人赎身回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