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破旧茅草屋内绝不会比外面暖和半分。
炭是潮湿的,七零八落地散在火盆里,它不远处的床跛了一条腿,白听泉轻碰一下,床体一歪,抖了半斤灰下来。
如今魔宗有求于正道,而他在这琅剑宗,大抵要受不少欺负。
白听泉瘪了瘪嘴,重重叹息一声。
听雪峰极冷,寻常人无法忍受这种寒冷,温止独喜欢这种银装素裹的意趣,只是,意境有了,若房屋无法避寒,这对手无寸铁的白听泉来讲,绝对是酷刑。
就连普通的小道童都会引一点灵气入体来避寒,但原主长在魔宗,根本没有学过这些东西,他承了原主的记忆,发现剑修讲究锻体,修心,而魔修,□□与普通人差别不大,至多是会让衰老的速度减慢,他们魔修更讲究的是歪门邪道精神攻击一类的……
引灵入体,他根本做不到。
漫天飞舞的灰尘之下,白听泉颇为嫌弃地拧紧眉头,后退半步,把自己的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他本想去把那小道童找来,但转念一想,这一切必定都是那小道童一手安排的不错,指望不上,那臭小子一看就是憋着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白听泉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中央站着,哪处他都不愿落脚,只鼻尖冻得红红的,肚子里却在酿着坏水。当他决定去找温止时,眼尾余光忽然捕捉到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是负责看守他的弟子留下的。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视之下,白听泉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上的浮灰。
原著他看得一目十行,只有在涉及到沧浪君的内容的时候速度才会慢下来,而且现在自己这个炮灰的身份背景在原文里都是一笔带过的,根本没有细写,沧浪君对他的态度如何,他也不清楚。
可惜沧浪君遭了原主的暗算。
也许,那小道童说的不错。
正道中人要走魔宗圣子,是为了更加方便关押他,看守他,作为威胁魔宗的人质留在正道。把魔宗圣子培养成正道之光,这就相当于从最核心处瓦解了魔宗,叫魔宗不战而败。
这也是魔宗请求正道的帮助需要付出的代价。
但他白听泉可没怕过什么,他偏不怕别人跟他犯浑,别人跟他犯浑,那他比别人更浑就是了,谁也不能让他受委屈。
白听泉什么也没管,大摇大摆地推开门,不动声色地朝着温止的院落走去。
他以为那两个看守他的弟子会上前阻止他,但他只感觉到身后吹过一阵风,那弟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也没拦他,也没警告他。
白听泉没管,只努力回忆原著里对听雪峰的描写,准备从这寥寥几笔的叙述之中找到温止所住的小院。
只是,万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他刚刚才迈出几步,就见温止镇定而沉稳,迎着雪,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温止似乎天生就从冰雪之中诞生,举止神态,都比雪还要冷傲几分。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青年,青年颇爱笑,远远地一瞧见白听泉,笑弯眼睛,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温止与青年走近,青年含笑道:“哟,这孩子真漂亮,是哪个峰的?”
温止神色淡淡,保持沉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但一双眼睛分明是盯住了白听泉的。
青年打趣道:“是前两天跟着那些大选的孩子们一块进来的?那你能上听雪峰也真是不容易,你有心仪的师尊了没有?不如……”
温止保持沉默,眼神仍旧锁在白听泉身上,像是在让白听泉自己承认。
白听泉被温止盯得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躬身弯腰,冲着温止道:“师尊。”
温止似乎这才满意了,从鼻腔之中挤出一声“嗯”来。
似乎听出了白听泉语气里的不情不愿。
青年瞠目结舌,好像变成了个结巴,看看温止,又看看白听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你,这就是你从魔宗带回来的那个宝贝徒弟啊?”
温止侧目,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
青年立刻闭嘴。
温止又转回目光,看向白听泉。
小少年身量修长,乌发雪肤,一双黑瞳里盛着盈盈水波,只是他衣衫单薄,整个人被拢在一身亮色锦衣里,在素白庞大的山雪之中,只剩一种格格不入的脆弱美感。
温止开口问道:“何时到的听雪峰?”
白听泉直起腰身,腹诽道:派人监视我,你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何必问我。
却老老实实回答道:“弟子刚到不久,只是苦于屋中空旷,还没来得及仔细安置。”
白听泉鼻尖和脸颊冻得红通通的,他认真地抬眼看向温止,眼中水光莹润,有种可怜又倔强的意味。
温止忽然想到什么,抬眸,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破败的茅草屋顶上堆满了厚重的雪,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压垮,温止眉头微蹙,推门便入。
白听泉挑眉。
温止进入到屋中之后,只是环视一通,便压低了嗓音,对身边的青年道:“戊泓,劳你一趟,把岁岚叫来。”
戊泓似乎感受到从温止身上扩散出来的低沉气压,单薄的小身板狠狠颤了一下,满口答应,逃似的离开了。
白听泉眨眨眼,唇角微勾。
想必岁岚就是那个臭小不点。
白听泉火上浇油地道:“不怪岁岚小前辈,危竺山也是此等冰寒气候,我习惯了,怪我没和他交代清楚,我刚才出门就是想再跟他要一些日常用具。”
白听泉别的不会,但他的茶艺水平,没有专八,也得有专四。
温止只是淡然看他一眼,很快,戊泓引着岁岚前来,岁岚一看见温止,脸色立刻被吓白了,胖滚滚的小身体颤抖着不敢再迈一步。
温止声中含着责备:“岁岚,本座是如何同你交代的?”
岁岚垂头丧气,不敢说话。
温止看他,道:“说。”
岁岚激灵一下,知道是自己犯下了大错,也不敢看站立在一旁的白听泉,只敢小声地回答:“沧……沧浪君要我悉心将南面的小院打扫出来,并备上生活用具,只是……”
温止漠然接道:“只是你目中无人,只因听泉是魔宗之人,你便看不起他,要替本座好好教训他一番,叫他服软,是么。”
岁岚吓得脸色煞白,“砰”地跪地:“沧浪君,岁岚不敢……”
白听泉站在温止身后,双臂环胸,幸灾乐祸。
戊泓笑着在一旁解围:“师兄,你也别太为难小岁岚了,你那宝贝徒弟也是刚到不是么……”
温止转头,看着戊泓。
戊泓立刻瑟缩一下,迅速转变立场:“小岁岚,你险些酿成大错,还不快跟听泉道歉,他以后也是听雪峰的大师兄,你怎可僭越,要不是师兄他今日偶然路过这边,你就要酿成大错啊。”
岁岚连连认错,又扬起泪眼汪汪的一双眼,看向白听泉:“听泉师兄,今日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你,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尽管吩咐我。”
白听泉这才知道这小东西是故意把他带到这个破茅草屋的,他根本不住这里,若不是他机灵一些,恐怕就要一直在这个地方“委屈”下去。
小东西滑得很,现在有温止压着,他才肯示弱,白听泉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大好的机会,便清了清嗓,微笑道:“我要的不多,就三样,你记好便可。”
岁岚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张对称彩凤雕花上好紫檀木床,一床雏鸟翼下新羽羽绒被,一面取水于明月而匀净无疵之镜,”白听泉稍作停顿,“我要求不高,木床的紫檀木料要蕴有灵气,种植在山之阳,不然若有阴气蓄积在里头,我从小体弱,承受不了,羽绒被的羽绒要雏鸟翅根那一小撮新长出来的最柔软温暖的软羽,铜镜的话……取于明月便可,岁岚小前辈,就这么多,都记下了吧?”
白听泉循着原主的记忆,随口说了几个自己也的确想要的东西。
在现世的时候,他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些要求,很核情核理。
戊泓最先忍不住,偷笑着“噗”了一声。
岁岚咬牙切齿,忍气吞声:“记住了,听泉师兄。”
温止神色还算正常,只到最后,视线悄然落在扬眉吐气,有些小神气的白听泉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神中含着一些隐蔽的怀念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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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时间自然弄不来白听泉要的那些东西,岁岚只好将温止专门留给白听泉的独栋小院清理出来,叫白听泉暂时先将就着,同时他也去各方打听询问,为白听泉准备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入夜,白听泉躺在粗糙坚硬的床垫之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的睡眠本就脆弱,若是乍然换了地方,恐怕要连着熬上三个夜才能逐渐适应。况且被褥厚重压人却潮湿,床垫厚软却粗糙,屋内阴冷潮湿,他的颈边已经生出了些小疹子。
白听泉有点生气地抓了抓。
说来真是奇怪,原主修炼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没有一个能强身健体的……
白听泉畏寒,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毫无睡意。
一个小火盆根本不足以供给整个房间热意,即使他已经躺下很久,也仍旧手脚冰凉。
白听泉有些想不明白一件事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温止,这位正道领袖,要屈尊降贵地收他一个魔宗余孽为亲传弟子,若想拘着他,关押他,不叫他再做坏事,那把他收来琅剑宗做个外门的洒扫弟子便可,又能达到看管的目的,又能羞辱一下魔宗,彰显琅剑宗万宗之首的地位。
但温止不但没有这么做,还将他收为唯一一位亲传。
白听泉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好自己弄明白了。
他隔空捏了几个窃音诀,藏在自己屋中的角落里,同时,他又抱起小枕头,赤着脚,顶着漫天的风雪,走到了温止门前。
窃音诀是个好东西,光明磊落的剑修们可不会。就连察觉都难,即使是温止,也要凝神仔细感受才能察觉。
听雪峰夜中的风尤为肆虐嚣张,仅站一会儿,白听泉全身都被冻僵了。
屋中那一豆温暖的灯火似乎成了整个冰冷夜中的唯一慰藉。
白听泉稍作犹豫,敲上了那扇门。
一道隔空传来的灵力瞬间将门拉开,屋内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何人,何事?”
白听泉壮着胆子往门内看了一眼。
门内只点了一盏灯,漆黑昏暗,只有灯火映照的中心,桌案之后,端坐着白衣的温止。他的样貌在烛火之中显得温暖而神圣,只是他极为忙碌,专注地盯着手中玉简,连头也没空抬一下。
白听泉收回视线,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道:“师尊……夜里的风好大,弟子……”
屋内无人应答,取而代之的是久久的沉默。
白听泉心里七上八下,收回视线,脚趾小心地蜷缩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
屋内温止已经向他这边轻轻侧过了头。
在温止的眼中。
他的小徒弟衣衫单薄,眼神湿漉漉的,可怜又委屈,紧紧抱着他的小枕头,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像是在寒风之中,等待采撷的一朵小花。
白听泉小声地加了一句:“弟子……弟子有些害怕,睡……睡不着。”
许久,屋中的人似乎妥协。
伴随着一声叹息:“莫怕,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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