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的话掷地有声,场中寂静片刻,向与淮才反应过来一样,激动地站了起来:“沧浪君,白听泉这个魔宗余孽,不管他心性如何,都不值得你下此毒誓!”


    向与淮此番话,也引得不少人的附和,唯有李问清,他像是失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又茫然地看向温止。


    白听泉愣住了。


    温止是在帮他,温止不容分说地将他们两人捆绑在了一条线上,去迎击那些人那一张张恶嘴与揣测。


    可是,温止为何要帮他到这种地步?


    在危竺山上,温止将他收为座下亲传;在听雪峰上,温止费心为他打点;温止身上中了魔宗的毒,白听泉根本不相信温止会一无所知,但温止却没有找他兴师问罪,反倒是包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护他。


    白听泉抿唇。


    可是,他白听泉,不过只是个正道用来威胁魔宗的人质,不是么?


    只要管吃管喝管住,留他一条性命在,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不是么?


    白听泉悄悄拉住温止的衣角,声音有些沙哑:“师尊,弟子不敢。”


    温止的唇色微微泛紫,他轻轻斜了一眼白听泉,目光又重新落在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的葛长清身上。


    他知道,他与葛长清的赌约,是他赢了。


    因为白听泉在华法会上不仅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还表现非常好,切磋竟赢了此时修真界这一代弟子之中颇负盛名的李问清,葛长清这才急了眼。


    这华法会,到现在这个境况,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温止远远地朝葛长清颔首:“小徒心性如何,还是我更清楚些,今日若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我便先回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说完,不等葛长清回答,他转身便走。似乎他本来也没想听葛长清的话。


    白听泉隐含担忧地看了一眼温止的神色,大步跟上,他们师徒二人,什么也没管,就那么坦然地消失在了葛长清铁青着的脸色,以及满含怒意的注视之中。


    无人敢拦。


    一出礼厅,眩目阳光直射下来,温止立刻站定在原地,微微闭着眼,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一样。


    白听泉拧眉,略带愧疚地喊了一声“师尊”。


    温止睁开眼,眼中平和,还是往常不带半分情绪的神色,他淡淡问了一声:“天鹿何在?”


    恰在此刻,一道清脆的鸣啼声从天边传来,白听泉以灵力为引,引着天鹿降落在他们面前,温止沉声不语,抬步上车。


    白听泉犹豫了一瞬,他本想坐在车外驾车,但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温止侧头,示意他上车。


    白听泉:“……”


    车内空间密闭狭小,白听泉见温止在车外落下一个禁制之后,像是才彻底放下心一样,靠坐在座椅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在这种没人的时候,沧浪君温止才敢卸下防备,露出他的脆弱。


    白听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尊……”


    他知道,这毒一旦发作,虽不危及性命,干熬三天毒性也会消失,但疼起来是真的让人难以忍受,就算是铁炼成的人也要被生生扒一层皮下去。


    白听泉虽然声音小心翼翼的,但他的动作一点都不含蓄,径直抓住温止的手腕,为他诊起脉来。


    温止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


    白听泉像是才下定决心一样:“师尊,弟子知错了。”


    温止重新闭上眼:“你错在哪里?”


    白听泉心一横,道:“弟子错在,误会了师尊,不知师尊苦心。”


    温止快要被这磨人的痛楚消磨掉所有耐心,但唯一剩下的几分,他全给了白听泉:“哦?那你又是如何解开你我之间的误会?”


    天鹿金车瞬息万里,白听泉额角都冒出了冷汗,他硬着头皮道:“那还请师尊多忍耐一会,等回到听雪峰,等师尊服下解药,弟子再为师尊解释。”


    温止闭目养神,听完白听泉的话,唇角微勾。


    白听泉就没有这么放松了,他一直都在小心地觑着温止的脸色,等确认温止没有和他发怒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在现世的时候,他等领导审批他的方案都没有这么提心吊胆。


    金车减速,缓慢下落,他们到达听雪峰。


    今日是听雪峰上难得的一个晴日。


    金车落地之后,温止仿佛一瞬间脱胎换骨一般,他步伐极稳地下了车,迎着日光,走回自己的院落。


    如果不看温止苍白脆弱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他身上还中了剧毒。


    白听泉一路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间拿解药,等到他冲进温止的房中之后,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敲门。


    他清晰地看见温止紧绷的身体在看见是他之后稍有片刻放松,随后,温止的目光之中含着浅浅的责备。


    白听泉抿着唇,硬着头皮将解药举到温止面前:“师尊,还请您先服下解药。”


    温止纯黑深邃的目光凝在白听泉的身上。


    “听泉……”


    白听泉见温止许久没动,便以为温止是怀疑解药根本不是解药,他额角又有汗液渗出来,急忙道:“师尊,您若担心解药药效的话,弟子先为您试毒。”


    他手忙脚乱地拆开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刚要送入口中,却见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那只手拈走了药丸,自然而然地吞下。


    一切都再自然不过,就像是喝一口水那样简单随意。


    白听泉心中巨石落地的同时,小心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不敢看温止:“师尊,弟子……弟子劣根难除,那日师尊教习弟子切磋时,弟子给师尊下了毒,随是无意,但险些酿成大错,特前来向师尊请罪,求师尊责罚!”


    不管怎么样,先认错再说!


    温止服下解药之后,药效来得没那么快,他仍然觉得有些眩晕,只好先坐在榻上,以手撑头,缓声道:“听泉,你先起来吧。”


    白听泉听出温止声音中的虚弱,迅速起身,微拧着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温止身边,一把拉过温止的手,为温止诊脉。


    温止抬眸,轻而易举地就看穿白听泉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明明只是小小的一个人,能爆发出的力量不可估量,肚子里的坏水,也有不少,与当年那时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的白听泉,整日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


    但如今……白听泉却也时刻在记挂着他的事……


    温止轻笑:“听泉,为师已无碍了,你可知,为师为何要收你为我座下亲传?”


    白听泉抿抿唇,收回自己的手,确认无事后,还是不敢看温止的眼睛,只垂着眼帘答道:“因为弟子是魔宗之人,是正道攻破魔宗的钥匙,也是人质,师尊要将弟子留在身边,时刻看着。”


    他的确这么想,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今日既然温止问起,他便坦白,若是温止能察觉到些什么,就此放他离开,自然再好不过。


    今日他听到温止在宣谒之庭说的自废丹田的那些话,再加上原著里温止的结局,他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得到意外的心里话,温止微微蹙眉,他看向白听泉,有些无奈道:“听泉,你是魔宗之人,但你不会一辈子都是魔宗之人。


    “为师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白听泉也得到了温止意料之外的回答。


    什么意思?


    对上白听泉稍显迷茫的双眼,温止便料得白听泉是真的将过往那些忘记了,他隐晦地轻叹一声,叮嘱道:“听泉,今日你也已经累了,早些回去吧,我已无碍,为师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白听泉没有明白温止的意思,他正想追问,却听见温止下了逐客令,只好乖乖行礼,藏住眸中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送走白听泉之后,温止眸色柔和了些,解药此刻也已经起效,他能感受到体内的疼痛已经减弱到无法察觉,而那些残留在体内的毒也已经清零。


    恰在此时,一只小巧的机关鸟停落在他的桌案之前,后颈上刻着小小的“蒲叶”二字。华法会此时告一段落,这是蒲叶给他的千里传音密咒。


    温止默念咒诀,小机关鸟机械僵硬地在桌面啄来啄去,此时,一个虚幻的人影凭空出现,是蒲叶。


    他轻笑着拨动佛珠,问道:“沧浪君,如何了?”


    温止一见这老和尚的笑就知晓蒲叶将事情来龙去脉已猜测得七七八八,他淡笑:“劳老友挂念,一切顺利。”


    蒲叶笑笑:“一个不危及性命的毒而已,还不是你沧浪君动动灵力就能排出体外的事,非要等这么久,熬这一场痛。”


    温止却摇头:“小痛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况且解魔宗之毒,我也只有六成把握,但见听泉担心我,再让我疼上十遭,我也是愿意的。”


    蒲叶的虚影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那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却毫不相差地借由虚影传了过来:“也是,这些小痛不足挂齿,贫僧竟是忘了,当年正道联合剿杀魔宗十三天魔王,沧浪君独自一人沦陷魔宗之中,援军迟迟不到,那时,你削肉剜骨,百毒攻心也不曾退却过,贫僧好像记得,那时候大抵是有个魔宗之人救了你的性命。”


    温止垂眸,他知道蒲叶把什么都查清楚了。


    他复又抬首,眸色温和:“那时,他不顾一切地陪着我,如今,我为他师尊,我自然也要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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